盛唐晚歌 第26章 灾荒频仍 深宫诡谲

虽改元咸亨，大赦天下，各地依旧灾荒频仍，去岁水旱，四十余州乏食，今又遭大旱、霜虫，百姓饥乏困顿，朝廷令百姓往诸州逐食（乞食），饿殍遍野，以雍、同、华州尤甚。

李弘与展翼出了门，方知此处竟是东市，前行十步拐角，便是闹市，遂才抬头注意到冒出墙头的一排青竹，此处建得甚有心思，是个闹中取静之所。

“殿下，可需查一查此女？”

“不必了，她与我有恩，若他日有难处，自会携玉去你府上，不过……观她情状，怕是也无缘再见了，就此别过，不要叨扰了她清净生活才是。”

大明宫紫宸殿中，刚下早朝的皇帝很是忧虑疑惑：太子一向勤勉，今日不来早朝、也未告假，很是奇怪；下朝后便派王福来前去东宫询问，才得知太子昨日前往大慈恩寺祈福，竟是一夜未归。这王福来才将将禀报完，李弘展翼二人便到紫宸殿。

“儿臣参见父皇。”

“奉宸卫中郎将展翼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今日未见你早朝，方才知你昨夜未归，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皇，儿臣昨日本欲前往大慈恩寺为祖母祈福，路遇刺客，险些丧命……”这才解下披风，李治才看到他手臂有伤，隐隐有血迹透出。

“你伤势如何了？”

“还需待一段时日才能痊愈，儿臣虽未伤及要害，奈何刺伤儿臣的刀上浸过乌头之毒，若不是昨日路遇医者，恐性命堪忧，流云昨日为救儿臣，或已遭不测。”

“流云一心护主，忠心可鉴，你且先不必忧心，不管需要多少人，只管派去寻便是……你方才说，救你之人竟解了那乌头之毒？”

“正是，儿臣曾听闻神医华佗刮骨疗毒，亲历方知此技非谬传。”李治看向儿子，担忧之色尽显，他说得简单，这两日却已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遂哀叹一声，说道，

“你先回宫养病，此事该当彻查一番。来人，传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转头与刘福来吩咐“宣刘神威前往东宫”李治看李弘脸色惨白，怕是伤重发作，昨日才受伤中毒，强撑来禀，现下怕是也受不住了。

李弘到东宫时，已然精疲力竭，刘神威已候在寝殿，诊脉、查探伤口，武皇后听闻便也赶了过来。李弘听侍从通传便想起身行礼，被武后拦住，

“现下就别多礼了，听闻你遇刺险些丧命？”

“回禀母后，确有此事，是以儿臣才彻夜未归。”

武后点点头便问刘神威，“刘太医，太子伤势如何了？”

“伤口处理、疗伤解毒皆及时，如耽搁到今日，怕是毒侵骨髓心脉，神仙也难救了，现下当是无碍了，只是这切肤之痛怕不是立时能消解的，这一段时日都要服用安神、止痛两剂汤药，配以金疮药外敷，且伤口切莫沾水，以免伤势加重。”说完行礼告退，领着侍从前去开方抓药。

武后看李弘精神不济，带着一应侍从回了立政殿。李弘服用过汤药后便睡下了，梦中重重叠叠皆是那日重伤醒后晚霞的幻影，前一刻还温馨无两，瞬间风云骤变，黑压压的一片死士袭来，他们头戴狰狞面具，誓要置他于死地，回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他戴着镣铐奔跑，却仿似永无终点，只剩下辽远的苍茫……

他猛然惊醒，已是次日辰时末，他习惯性地吩咐道“更衣上朝”

“殿下，今日休沐，且陛下昨夜派刘公公前来传口谕，允殿下在伤愈前不必上朝。”

赵全看他满头大汗，已经开始吩咐人伺候盥漱。那甘露殿中皇帝头风发作，储君遇刺一事又无头绪，武后听闻圣上有疾，便赶来探望，实则想劝陛下放下此事不表。

“皇后缘何有此一说，吾儿险些丧命，如何能揭过？”

“陛下派人连夜彻查，可有丝毫头绪？刺杀一事，若当下未能追捕，怕是也无抓捕可能，况事发多日，弘儿也已平安归来，此后加强防御便是，如为此事大费周章，满城皆知，又会引来多少人肆意揣度皇家之事；且现下天灾频发，百姓苦不堪言，除了为人父君，陛下更是天下人的陛下，最该做的，乃是忧民之生计。”字字铿锵，毫无退让之意。

自五年前废后未成，帝后嫌隙渐深，今上头风日益严重，孙思邈自留于长安起便住在光德坊鄱阳公主故居，偶尔进宫为其针灸治疗，尚能缓解一二，此病在皇家有先例，先帝亦患此病，确只有缓解之法，无根治之方，不能见风、淋雨、思虑，也正因此，多年来，朝中大事才由武后代为决定，武后势大，自封禅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今上虽对其忌惮，奈何武后确有治国理政之才，往日劝诫，观其结果也都证实了其言非虚，是故，两人虽然已不复往日恩爱情状，倒也还相敬如宾。皇上遂在早朝颁布诏令，令雍、同、华三州贫困之家，年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听任人收养为男女，供收养人驱使役用。

武后对李弘遇刺一事，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只是不愿去证实罢了，当天，除几个亲近侍从，便无人得知，此人还要深谙弘儿的个性，祈福之事，必不愿张扬，所以才会疏于防范，让她想到近旁之人也有可能……？但太子临时出游，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母子之间怕是又要平添猜疑。

李弘确如武后所言，对自己的母亲有所怀疑，特别是听闻母后与父皇说起要揭过此事时，他的疑虑更深了。因着母子二人处事方式大相径庭，武后对其关爱渐少，矛盾日益加深，尤其是在他为两位姐姐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求嫁后…… 反观父皇，对自己的关爱却更多，他虽还未弱冠，已多次监国。自古都有慈母多败儿之说，于他而言，这样的事绝无可能发生在自己母后身上，他想来能够开解自己，也不愿再细想，更多的是担心流云安危，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此时的栖云阁后院，

“大娘子，都几日了，师尊他老人家怎还不让我们过去？”

“师尊既然来传话了，耐心等待便可，你我清闲几日也甚好。”

小棠看着簸箕里的草药，表示并未清闲过。

“下月初五，娘子便及笄了，需好好准备才是。”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想来阿翁也不舍得我那么早出嫁，势必还有几年清闲日子过，且莫说我，我看你管家的本事见长，怕不是自己想嫁？”

“娘子越发促狭了，小棠不过是关心你，这终生大事也该上上心了，郎君虽豁达开明，想必心中也惟愿你能觅得良人，怎地总是一副万事不着急的模样？”

“姻缘总有天定，岂是着急便能得的？《诗经》有云：中谷有蓷，暵其脩矣，有女仳离，条其啸矣。条其啸矣，遇人之不淑矣！若遇人不淑，我此生岂不是艰难得很？不若多钻研医术，多救人方是医者正道，如此,便也能修得一世圆满，师尊不也说过一人圆满不算圆满，助人圆满才是大圆满，医者解救患者于水火之中，就是在助人圆满。”

“娘子总有说不完的大道理，想来这女子书读得越多，说不得更迂腐，我自然知道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功德无量之事，可这与娘子嫁人有何冲突？”

韦晚看着小棠，无奈地笑笑，她自然知道不相冲突，只是若遇不到良人，人生还总是要有所寄托，她儿时父母双全的幸福记忆伴随药香弥漫，她需要自己的方式缅怀亲人，这是她独自的欢愉和孤寂，不能与人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