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符 第14章 散木道人

两人聊到傍晚时分才离开那间素菜馆，何乐与燕知非分别后一个人回了家。到家发现，今天只去了半天的何悲比她先回家了，正要准备晚饭，听姐姐说肚子还很饱，就把手上的准备工作停了下来，继续打游戏去了。

何乐走进书房里，从桌上的置物架上拿出一个素色香碟，点了一枚名为「落叶」的深褐色印香。

随着一缕烟袅袅升起，清冷深秋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她靠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闭上眼，思维的脚步在大脑森林深处的落叶上缓缓迈进。

这几天真的太累了，燕知非和她两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就算是工作狂，张弛也要有度。

现在犯人和受害者的身份都确定了，可是死掉的犯人不会交代自己的动机，案件陷入了僵局。

——在院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心外科二把手，背靠坐拥权力关系网的老丈人，几乎确定未来是一片光明的丰强医生，突然选择前往海外发展，最终在出国前夜惨死。

——一个在大城市底层努力多年的建筑工人胡福平，一反常态地杀人藏尸，还正好就在案发前一天莫名高坠遇难。

如果说这两个人之间的关联，就是姚梓悠这个外柔内刚的女企业家，总觉得哪里不和谐。丰强和姚梓悠的关系固然不合，但姚梓悠和胡福平之间，还会有怎样的一层关系呢？

毕竟从悲贝那边得来的七年记忆中，也完全没看到姚梓悠出现啊。假如说丰强的情人就是那个高个子女孩，看得出，胡福平喜欢她——无论她是否就是他那个妹妹。那么契机是什么？

会不会是女孩遇到了什么……比如感情受挫自杀？

然后胡福平就此埋下了对丰强的恨意？

那个毛线帽大姐是女孩的妈妈么？

那么是不是也就是胡福平的妈妈？

显然胡福平认识她，一直给她钱……虽然她好像并不想要。

而且就是那个大姐动手试图杀害丰强，然后胡福平帮她藏“尸”时，才最后对丰强下了杀手。能为对方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举动，关系一定很密切。话说，总觉得这个大姐，好像在哪见过呢？

何乐的思绪开始抖动……脑海中仿佛起了一阵秋风，漫天都是彩色的叶子，可是落下来时，看起来虽然落得缓慢，却一片也抓不到。

何乐努力扯回思绪——这里面姚梓悠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事发的时候她那么刚好就决定也出国留学？她真的其实是喜欢粉红色的吗？

想到这里，何乐突然记起了什么，粉红色……

对了，粉红色！

在第一次开启“望生之门”，从丰强的小宝贝女儿所看到的未来中——好吧，按时间线那可能已经算过去——就有那种粉红色！

那是比斯沃乐园最近几年新推出的一个吉祥物形象。有点像猫咪的一只狐狸。粉红色的大耳朵非常招人喜欢。小蝶她们几个小姑娘有段时间几乎人手一个大毛绒挂件，每天挂在自己的包包上。

对，没错，就在那个时候，保姆薛姐就是拿着一个小小的粉色玩偶在逗我玩……何乐不自觉地代入了婴儿的视角。保姆薛姐，实际何乐也有过一面之缘，但现在没什么印象了，依稀记得是个有着壮实肩膀的大姐。

在这个小宝宝的视角里，薛姐虽然上了年纪，也还是抹了厚厚的粉底，笑起来是一种带着精致的慈祥，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挺爱漂亮的……

不过，即使姚梓悠本人的审美不是那种风格，给自己的小宝贝女儿买了比斯沃乐园的网红粉色玩偶，也说明不了什么啊。毕竟，换谁也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举动吧，给自己和给孩子的，当然可以走两种路线。

唉，又是条死路……

这时何悲从书房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姐姐，要不晚上我们就吃简单点？”

“嗯，我都行。”何乐回头说，“有肉就行。”

“好，”何悲笑了，“那就咖喱，多给你放几块牛肉。”

何乐看那枚树叶形状的印香已成灰烬，起身跟着何悲一起来到厨房。或许她现在更需要做一些可以让大脑休息的事情。

何悲先去冰箱拿了一盒牛肉、两根胡萝卜和一个大洋葱出来，又从杂物架上拿了几个土豆，利索地穿好他专用的黑色围裙。何乐懒得穿围裙，反正她只负责洗菜和削皮。她把土豆和胡萝卜洗好，逐一削皮，然后摆在砧板旁的料盆里。

接下来她把米加水放进电饭煲里，就去给自己倒了杯饮料，去沙发上坐着看书了。

何悲则开始用肉锤敲松牛肉，然后切肉和蔬菜，他从小就有做饭的天赋，和连煮个粥都能煮糊的姐姐正相反。

50分钟后，两盘咖喱上桌了。

这次的饭桌就在吧台。

何乐和何悲现在住的房子，是一间有点年头的公寓。从何乐上高中起，到现在就再没搬过家。房子不算很小，三室两厅，不过饭厅和客厅基本合在一起。整体格局一直没换，只有厨房在前几年按何悲的意思改成了半开放式，但也有两扇推拉门，都合起来就又能变成全封闭式厨房。

平时如果是简餐，姐弟俩就会在吧台桌上解决，但如果是有几个菜那种比较正式的情况，又或者燕知非来蹭饭，那就要启用饭桌了——毕竟只有两张吧台高椅。

除了咖喱饭，何悲还另外白灼了一盘西兰花，以前和父母住在南国的时候，正是他对做饭这件事开始感兴趣的年纪。因此那几年当地的饮食习惯对他有着很大的影响，几乎每餐都要有一样绿色蔬菜。

两盘咖喱饭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何乐与何悲的脸一样。

就是何乐面前这一盘多几块肉。

圆盘子上有用碗扣出来的一轮满月一般的白饭，周围围着浅棕色中泛着金黄色光泽的咖喱，包容着炖烂的大块牛肉，粉糯的土豆，微甜的胡萝卜和已经煮褪色成半透明的洋葱。

咖喱块就是用的现成的，这算是少有能够入何大厨法眼的预制调味料——他习惯自己买原材料搭配。何悲一直只买同一个牌子的一款中辣的。姐姐爱吃辣，他不算太能吃辣，中辣算是折衷。

简单的食材，只要加两块融合了两个神秘东方古国人民智慧精华的混合调味料，就能立刻变成让人食欲大开的美食。

圣洁的白米饭此刻反而是主角。每一粒饭，只要沾上哪怕一滴咖喱汁，就瞬间变成金灿灿的子弹，迫不及待地开始攻击味蕾。容不得舌头多缠绵一秒，就要跟着不断分泌的口水一起奔流入胃。

做饭一小时，吃饭十分钟。

前面还说吃得很饱、要晚点吃饭的何乐，实际上才用了九分钟不到就吃完了面前的一盘咖喱饭。

“姐姐，嘴角。”何悲指了指他自己的嘴角。

“哦。”何乐拿起纸巾擦嘴。“说起来，悲贝，非非之前说，要是每天都能吃你做的咖喱饭就好了。”

何悲笑了。“非哥就是个吃货。对了姐姐，等下要不要陪我一起打打游戏？我推到一个新章节，感觉那个风格你会喜欢。”

“好啊。”何乐很爽快地答应了，“也好久没跟你打游戏了呢……”她的大脑需要放松，和弟弟一起玩玩游戏，是个不错的办法。

何悲把餐具快速地放进洗碗机，走回客厅在沙发上拿起一副巨大的黑色头显戴上——就像一个加厚的大墨镜。

他对着何乐用手做出一个射击的姿势，何乐笑了。

然后何悲从电视柜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头显——是白色的，不过两个头显的外型一模一样。何乐接过白色的头显戴上了。接着何悲又拿出几条类似绑带的东西，上面都有些按钮，还有些发光的圆点。他说这些叫做“控制带”。

他在其中一条上按了几下按钮，帮何乐戴在左手腕上，又一条，在右手腕上。如此反复，脚腕上也都戴上了。要不是知道这是游戏准备，还以为要被软禁了呢，何乐心想。

两人穿戴完毕，在沙发上并排坐定。何悲侧头看着姐姐神秘一笑，按下手柄上的启动按钮。

哇，超酷的诶……！

何乐瞬间感觉自己在一个传统的庭园里，眼前有假山，有亭阁，有曲廊和圆门，还有拱桥和流水。

天是青灰色的，地上萌出许多新绿，身边有两株紫玉兰初开，春意盎然。耳畔传来鹃啼莺歌，流水潺潺，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竹声。

她抬起手想调整一下头显鼻梁的位置，却看到自己丹红的窄袖，“我的手可没这么修长啊悲贝……”她忍不住笑了。

“都是游戏设定嘛姐姐，要有点想象力。”何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乐回过头去，看到了一身侠客打扮的何悲，“……！不是，你这也……太帅了吧！”何乐词穷。

怎么说呢，虽然跟自己撞脸的弟弟肯定也算帅哥，但由于一些原因，何悲总是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消极，整个人都有点蔫嗒嗒的（借用燕知非的话来说）。但此时此刻，一袭青衫，腰间佩剑的他，眉宇间透出那几分难以言喻的忧郁，反而成了一种神奇的光环。

何乐再低头看看，她肩上披着一条轻薄的纱质帔子，颜色略浅于襦裙，金色丝线绣边。她抬腿假装走了几步，有着刺绣的裙摆居然还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远望假山后那个小小的亭子，身边的几枝玉兰就虚焦了，连视线移动的效果也与现实无异。

“姐姐，你看，现在的VR效果，很不错吧。”何悲说。

“真的，你别说，就算常人没有咱们的灵犀，如果把心里想的事情做成VR效果，就能可以模仿出六七分像了啊！”何乐赞叹道。

何悲给姐姐详细介绍了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如何利用手势控制一切，包括如何移动自己，和队友互动，以及与虚拟世界中的一切互动。比如说左手绑着的控制带，是最宽的一条，当然按照使用习惯，左利手的人也可以选择绑在右手上。

在VR头显中能看到，左手的主控制带上方冒出来一个不小的显示屏，上面有一些基本数值，比如体力，比如灵力，又比如背包里的物品种类和数量。

但现在的重点是，不需要真正触碰控制带上的那些实体按钮，只要在头显中所看到的模拟显示屏上伸手点击，就可以与眼前的画面互动了。

“喏，你点补给物品，它会变成具体的清单。”何悲逐一给姐姐演示。

“看到了，我现在包里有两个鼠……鼠儿果？这是什么呀悲贝？”何乐最近很忙，很久都没跟弟弟打过游戏了，只依稀记得一些诸如HP和MP之类的最基本的设定。

“可以补充灵力的。”何悲让她先关闭这个界面，然后换一个手势，启动另一个界面。

“哇！好大的雾气……这幅，看起来有点像唐代的版图？”

“可能算吧，游戏的世界是架空的。你点这个地方，可以开启地图，还可以随时切换去之前去过的地方。”何悲补充道，“像这些插着一把宝剑的地方，就是我已经通关的地方。”

“那座看起来在东海里的小岛是什么地方？我不记得在这里有这样一个岛诶……”何乐问。

“拜托，当然不会和现实一样啊，这可是游戏。”何悲回答。

“那我们去岛上看看吧！”何乐顿时来了兴致，做了个手势，发出了去岛上的移动命令。

只听耳边呼呼风起，眼前一片景色瞬间都发生了乾坤挪移，再一定睛，两人已然在野外。

“……这，就是刚刚地图上那个岛吗？”何乐看着周围，有点惊讶。……周围看不到边际全是深青浅绿，仔细看看原来是身在一片竹林之中。抬头看不清天空有多高，因为云层低低的，和竹林之中弥漫的雾气连成了一片。

“悲儿，这是哪位？”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响起。

但何乐四周环视，除了她和弟弟之外看不到第三人。

“师傅……？”眼看何悲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您，怎么就回来了？”

“嗯，玉兔观的事，都了结了。没必要在那边久留。”那个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

“悲贝，你在跟谁说话？”何乐突然好奇地问，“是不是那个，N……NPC？”她还记得何悲教过她的这个游戏专有名词。

何悲沉默了几秒，“姐姐、姐姐你……也能听到？”

何乐点点头。

“不，不是NPC……”何悲又沉默了。

“原来你就是何乐。久闻不如一见，真是有意思。”何乐耳中的NPC说。

一阵风掠过竹林，百尺碧玉都摇动起来，沙沙作响，何乐感到有一片落叶打在头顶。

一个人突然就从何乐身后走了出来，她几乎能感到他的长胡须还是什么被风吹起，掠过自己的肩颈。

“你是……？”何乐打量着眼前拿着一支马尾巴的胡子叔叔，心想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她转头问弟弟，“悲贝，NPC不是也至少应该有个名字吗？” 她觉得面前这个穿着朴素长袍的胡子叔叔头顶上应该会漂浮着一个名字。

“什么NPC！？”胡子叔叔看起来有点生气了，“悲儿，你没跟你姐姐讲过为师的由来吗？”

何悲看着师傅，又看了看姐姐，呆了半晌，还是哑着。

为师……？何乐好像有点明白了，搞了半天什么散木道人，真的是游戏里的NPC呀？！

“你就是那个，散木道人！”何乐忍不住叫道。

“唔，看来悲儿还是讲了一点啊。”那个胡子叔叔微笑颔首，摸了摸手中的马尾巴，似乎没在意一个年轻女子对他直呼其名。

“刚刚你就是用这个马尾巴撩了一下我的手吗？”何乐好奇地问，“触感超级真实的诶悲贝！”她回头跟何悲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惊喜。

“……拂尘！这个叫拂尘！！” 散木道人终于露出非常恼火的表情。

过了好一阵子，何悲才说话，他之前并未料到师傅会出现，一度语塞，实在不知从何讲起。

何悲给姐姐正式介绍了他这些年来的师傅，又带着何乐跟着散木道人一起，去了另一个不存在于地图的隐藏岛上。

因为何悲说路途不算太远，这一次何乐选择了不跳过移动过场，因为她觉得腾云驾雾的感觉相当真实，还蛮享受的。

这座隐藏岛，何悲说没有名字，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无名岛。这里是他平时与师傅——散木道人学习的地方。师傅并不常在这里，但只要何悲需要，他随时可以回来。

这个无名岛上也有一片竹林，但看起来不算太大。何乐仔细打量着这个她从不知道，何悲却仿佛回到了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竹林边上，有一个小院子，篱笆不高，院门开着，看过去院里有一间不大的木屋，底部架高了一点，屋顶上叠着层层青瓦。

何乐走进小院，发现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一方石桌，两把竹椅，就在一树桃花下。绕到屋后，又有两棵枣树，此时还没结果子，歪歪扭扭，栽得很近，相互依偎。

枣树旁有一洼小池子，里面游动着几尾叫不出名字的鱼，看着很普通。仔细看看，还有一只悠闲的龟在慢慢地爬上池心的大石。

“叔叔，你这个小院子真不错啊！”何乐由衷地感叹。

“……嗯。”身后的散木道人不以为意，“平时也都是悲儿在打理。”

“……难怪。”何乐笑了，这实在像是弟弟的风格，之前记得他在一个什么模拟城市的游戏里，也是把房间和院子设计得非常像这个风格，还曾经得意地邀请她这个“临时邻居”去参观。

“来。”何悲在门旁放下佩剑，也绕到屋后，招手示意何乐随他进屋去。眼看何悲推开两扇对开的木门，走进屋内，何乐也跟了进去。散木道人反而慢慢地走在最后。

何乐这时突然感觉鼻梁有点痛，这个VR头显戴得久了，好像还是有点太重，希望厂家能在轻量化上继续下功夫。于是她把头显拿了下来，准备找张湿巾擦擦脸。

……

等等，湿巾不是就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吗？悲贝这家伙，用完了也不补个新的。

何乐突然发现，眼前这一张木茶几，显然不是平时看惯了的那个榉木茶几。仔细看看这大概是樟木做的……

慢着，拿着头显的手，怎么，还是穿着那个红色窄袖呢？何乐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不必惊慌。”散木道人的声音响起，这次他又是从何乐身后走到她面前。

“姐姐，这是师傅的心之境界，”何悲也还穿着一身长衫配着剑，“可以是任何状态。”

“……？”何乐还是一脸迷惑。

“心中所想，即为幻象。幻即是真，真亦可作幻。”散木道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傅现在按照我们刚刚经历的游戏场景，设定了一个境界。”何悲用何乐能听懂的话翻译了一遍。

“……好吧。”何乐此时只想找一张湿巾擦擦脸，清醒一下。

“给你，姐姐。”何悲突然递上来一枚白丝帕子，还有些水气，看样子是浸透了又拧干的。何乐赶紧接过来擦脸。

脸是擦了，凉凉的风拂过，让毛孔收缩起来，可是还没清醒。

白色的VR头显现在被何乐放在那张樟木茶几上，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