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和婉平郡主的大婚临近,而茅元仪见着吴宜归并无特别举动,照旧吃饭喝茶,闲聊逛街,终于茅元仪忍不住问:“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我们是冒充迎亲队伍混进去,还是冒充王府后厨去打杂?如果是后厨,那么我们就可以在酒席里下毒,把陈君这个叛徒和其他趋炎附势之徒一起毒死,为我父王报仇。”
吴宜归摸了摸下巴,鄙夷道:“就你这副瘦弱样子还企图混入迎亲队伍?就算王府打杂的后厨也不会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茅元仪更加焦躁:“那我们怎么才能见到我姐姐?”
吴宜归丢给他一本书,茅元仪低头一瞧,封面上写着《六礼》,随意地翻阅了几页,就是普通的书籍,并没有什么奥妙玄机。
茅元仪丢开这本书气愤道:“你这时候居然让我看书?”
吴宜归头也不抬:“我打听过了,陈君要用最完整的礼仪成婚,还宴请了不少宾客,他想要借机树立威望,借着娶郡主顺理成章做淮南王。但是原先负责礼仪的城中礼官大儒全都因为他叛乱而不愿意为他主持婚礼,他正头疼得紧,所以我们最好能够说服一人愿意帮他主持婚典,再借助此人跟随入府见到郡主。”
茅元仪眼色骤亮,“好主意!”但旋即又陷入了瓶颈,“但是谁能让陈君信服呢?”
吴宜归轻咳一声,指了指自己。
茅元仪想起她粗鄙无礼的吃鸡腿的样子,摇头:“你不行。”
吴宜归尴尬,笑眯眯地俯身对着茅元仪道:“我知道我没有那种本事,但是你认识一人肯定可以。”
“谁?”
“你的老师啊,你不是说他是名家大儒,曾经在大盛的最高学府文学馆教书么?”
“哦,他啊,他老人家就是带头不愿意为陈君主持大礼的人,他铁定不愿意。”茅元仪说完一回神,瞧着吴宜归笑眯眯的脸觉得不安,“你想乔装易容成他?”
“我的易容术还没有这么炉火纯青。”吴宜归道,“陈君大婚,郡主那头自然防守严密,相对的,名家大儒的居所就会放松警惕。我们相见郡主不容易,但是要见到那群老迂腐应该比较方便一些,相信世子出面,应该有机会说服老迂腐为陈君主持大婚,为我们营救郡主创造机会。”
茅元仪被说动了,“好,我们这就去见老迂腐——啊呸,我老师!”
陈君优待这群名家大儒,将他们安置在城外别院,派了些大头兵巡逻看守,一日三餐皆有人来送餐,还备有军医防止老头子们想不开绝食自尽,在大婚之前闹出一些不祥事件。
来到院前,茅元仪说这是他们王府的别苑,他知道一个狗洞可以钻。在分析自己爬不上那么高的墙壁之后,吴宜归只好妥协,陪着茅元仪一起钻狗洞。
钻过去之后,赫然发现一条黑犬。吴宜归最怕狗了,本想重新钻回去,却不料茅元仪摸着狗头和它说话。
吴宜归一拍脑门,这是王府别院,这狗自然也是和茅元仪相熟的。
茅元仪安抚好黑犬驾轻就熟地领路,带吴宜归一路到了后院厢房。他猜想陈君伪装君子,说要礼贤下士,礼遇这些老头子,自然会给他们好吃好睡的地方,果然,那群老头都在后院晒太阳喝茶呢。
“其中有没有你老师?”吴宜归知道,要请就请个大咖才能让陈君放下戒备。能被请来教导茅元仪的,定然是当代名家最有威望,如果有他来主持婚典,陈君自然欣喜若狂。常说人会被仇恨蒙蔽双眼,殊不知人也容易被快乐蒙蔽心智。
茅元仪观察一阵,“没有,他可能在厢房里。”
“那正好够隐蔽。”吴宜归绕过后院,和茅元仪一起摸到侧窗,鬼鬼祟祟打开窗户一条缝观察,里头果然有个白胡子老头坐在矮榻上看书。
吴宜归心道,老迂腐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屋里头有檀香,有茶水糕点,还有一屋子的书卷,估计他在被囚禁的日子里都养胖了。
“是他吗?”
“嗯,就是他没错。”
吴宜归翻身入窗,茅元仪紧随而来。
屋内没有其他人,老头估计听力蜕化,等吴宜归走到眼前了,还是没有反应。吴宜归上前一瞧,老头一动不动,嘴角流着口水。吴宜归面色一变,该不会挂了吧?伸手去探老头的鼻息,老头终于有了动静,努了努嘴巴,打了个喷嚏。
吴宜归无语。
这是什么名家大儒?怎么一见面会冲着我喷鼻涕?看书打瞌睡和我当年上课一模一样,老头该不会是装睡吧?
老头终于醒了,抬眼见到了俩人。一个年轻人,一个小丫头。
“不用劝了,老夫是不会为大逆不道之人主持婚仪的。”
茅元仪道:“老师,您看看我是谁?”他上前让老头仔细查看面容,本以为曾经朝夕相对,他会认出他,然而老头却老眼昏花,再加上茅元仪此刻易容作小丫头打扮,更加认不出脸了。
老头摇头说:“无论你是谁,即使你是我的孙女,我也不会帮他的。”
无奈之下,茅元仪只好用茶水涂脸,洗掉脂粉,“老师,我是淮南王世子茅元仪啊。”
老头的嘴巴嗫嚅几下,揉了揉眼睛,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捏了捏茅元仪的脸,“小世子,果真是你?”
“老师,没错,是我。我是茅元仪,我回来找您有事需要您帮忙。”茅元仪没有时间叙旧,直言道,“老师,我想请您去做陈君婚仪的礼官,帮我们引开陈君的注意力,我们想要从陈君手中救出姐姐。”
本以为老头会看在师生之情,看在淮南王府遗孤的份上会答应茅元仪的请求,然而他却执意摇头拒绝,“小世子,王爷是陈君的义父,陈君弑父,罔顾人伦礼仪,天理不容。我读圣贤书,明大义,城中诸多门生,桃李满天下,一言一行应当作为表率,是会被文人点评效仿的,即便是你亲自来求,即便是要救郡主,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帮一个逆贼主持婚仪。”
茅元仪情急之下跪了,他的眼眶酸涩,有模糊的泪涌出,“老师,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学好,没有听您的话,我会改,我都会改。我求您了,如果您不帮我,我就救不了姐姐。姐姐被陈君抓住被迫要嫁给他,如果姐姐嫁给了杀父灭门的仇人,天下之人当会如何看她?姐姐原本就是个刚烈的性格,我怕她会做出傻事。老师,在这世上我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看她身陷囹圄,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跳火坑啊!”
他重重磕头不起,“老师,我真的求求您了。”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吴宜归都被说动了。她看老头神情似乎也有点松动的意思,然而老头却说:“不是我不肯帮你啊,而是……而是我真的不能为虎作伥。”
他被聘入文学馆之时,当时执掌文学馆的柳容修曾与他们说过一句话:为人师表,当表率天下。
虽然柳容修比他们年轻许多,但她的才情造诣的的确确令人折服。虽然后来柳容修被司军元春所杀,但长公主为之平反,更为她整理收录诗集。至今自己的桌案上还放着她的文选,书架上还保存着她做过注脚的文集,他和其他见过柳容修风采的文人雅士一样对柳容修崇拜之至。
纵然小世子亲自来求,纵然关系到郡主的性命,他还是不能作出败坏名声的事情。
老头叹息:“我曾是文学馆的人,是柳大家亲自请我入文学馆,若我做出这等事情,柳大家在天之灵,只怕不能安息。”
“什么柳大家,什么为虎作伥,这都是借口,你们这些老顽固,抱着一屋子的圣贤书,却做着见死不救的事情,你们才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伪君子!”茅元仪站起,指着老头的鼻子骂,“外面陈君在胡作非为,你们却躲在这里喝茶看书闲聊,真不知是哪门子的高风亮节,我看你们全都是一群沽名钓誉的懦弱之徒!”
吴宜归按住茅元仪的肩头,“他不同意的话不用强迫,外头不都还有别人吗,总有人会答应。”
茅元仪冲着老头冷哼,呸了一句:“沽名钓誉。”
他又要从窗头钻出去,吴宜归却在后头停步。
她要做最后的尝试,用帕子擦拭了自己的脸,让老头瞧清楚自己的容貌。
“公子,我心已决,请你不要再——”老头骤然顿住,他逐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
吴宜归笑了笑,“你为了我曾经的一句话坚守本心,不畏强权。今日,你可否再听我一句话?”
老头已然被震慑,他缓缓起身,颤抖着从榻上下来,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想要走近那人,想要再聆听她的声音,如同以前她曾经与他们清谈那般……
“柳……柳大家…..您还活着?”
吴宜归没有否认身份,开口缓缓道:“在我看来,我们求学讲经义,本就是明理懂是非,如今你为了一纸空文,只管自己做刚正不阿的文人,却抛弃了你的弟子,如果为人师表都是你这样的表率,天下岂不是要人人畏惧不前争先恐后为了书中气节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情?如果往后文人都是这样的风气,而你借着我的名义如此行事,那我才是死不瞑目。”
吴宜归痛快地留下这句话,在老头站在原地发愣出神的时候,她钻出窗外,溜之大吉。
她发现了老头对柳容修很尊重,不得已借助了柳容修的名义希望能够劝说老头,至于效果如何,她不敢担保。
在他们等了一阵打算另外找人的时候,老头打开门,目光望向站在廊下的他们,然后当众宣布:“老夫决定,答应陈君做他大婚的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