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禧从屋里洗漱好出来,餐桌上有闻芝美准备的豆浆油条和包子。
九点的阳光落在餐桌一角,树上黄鹂鸟叫得可欢。
迷迷瞪瞪吃了两口包子,门铃声适时响起。
开门前,她警惕地从猫眼快速瞥了一眼,瞅见那头熟悉的黄毛,才拧开门把手。
“姐。”,闻子俊咧着嘴傻乐,
“你吃没?”
“吃过了。”
说罢,他下巴惊了下,定睛一看,“姐…你昨晚偷什么了?怎么不把我叫上?”
“……”,闻禧疲劳地半睁眼,还有多余的心思开起玩笑,“偷男人。”
闻子俊顺带关上门,嘴角一撇,“那我宁可相信你偷银行。”
“……”,闻禧斜睨。
“你不知道吧,你满脸都写着,”,他煞有其事道,“‘男人勿近’这四个字。”
还不知死活地,将那头黄毛凑她跟前来。
闻禧嘴角一抽,略微嫌弃地,手动别开他的脸,“你不是男人?”
闻子俊嘿嘿一乐,“我说的是你能偷的那种男人。”
“……”
闻禧刚坐下继续啃着半根油条,门铃声再度响起,“咖啡到了。”
闻子俊侧身开了门,进屋后,咖啡的包装就这么往桌上一放,大喇喇地坐闻禧对面玩起手机,便没了其他的动作。
闻禧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赵云笙,就不会这样。
他一定会把咖啡拿出来,给她那一杯插上一根吸管,递给她。
然后再把残余的外包装垃圾处理掉。
但这种事,还得靠自觉,也不能都按赵云笙那样的标准要求别人。
她收回思绪,自顾自地把自己那一杯拿出来,顺手把另外那杯放他边上。
她也有段时间没喝美式,一口喝下去,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杂乱无章的念头,在顷刻间被苦涩狠狠往下压。
人果然是有点自讨“苦”吃的。
只有尝过的苦更苦,才不会把微苦放在心上。
难怪总有人安慰别人是这么式的
——“如果你和我比,你就明白,你所经历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在比惨中比谁更惨,比苦中比哪件事更苦。
如若不是今天有拍摄,闻禧也不大会喝咖啡。
毕竟当时中医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一定戒掉咖啡。
这一口下去,她反而有些冷静下来,沉默片刻后,抬眼。
声音很轻,“闻子俊。”
瞅见他那头黄毛以及丝毫不舍得放下的手机,闻禧犹豫了会儿,想把话往回咽。
可转念一想,他作为第三人在场,除开他以外,似乎也没别人可问。
“啊?咋了?”
闻禧轻吐一口气,“我那天……说的话很过分吗?”
听到这话,闻子俊抽空抬了下眼,茫然盯她,手上的动作也暂停。
整个人像卡顿的画面,一动不动“卡”了三秒,似是在回想她说的那天指的是哪天,“哪…哪天?”
话落,他似是想到什么,瞳孔放大,“老街你和笙哥吵架那事儿?”
虽然他用词极其不准确,闻禧还是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闷闷地嗯一声以示肯定。
他没有即刻回答这个问题。
目光却忽地聚焦在闻禧的黑眼圈上,似是联想到什么,惊呼脱口而出,“姐,你是为笙哥的事失眠啊?”
“……”,闻禧盯着他没吭声,像是一种默认。
他眨巴着眼,在被揍的边缘疯狂试探,“良心不安?”
话音一落,小腿传来一阵吃痛,他闷哼道,“我错了,我错了。”
揉揉小腿缓解了下疼痛,他没敢再随口胡扯,话题又回到最初,“二姐,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闻禧忍,“我想听废话。”
“呵呵……”,闻子俊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那我说了啊,你可别再打我。”
“你那天说的话,内容上,问题其实不大。”,他故作幽深,“主要是语气不对。”
整根油条进了肚子,闻禧只觉得油腻得很,她反问,“哪儿不对?”
“你那天说那些话的语气,唔…”,他回想了下那天的场面,“特别像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耍小性子,对,莫名其妙地耍小性子。”
“……”,闻禧微眯着眼,显然有些不太信,“你是说我?耍小性子?”
这词用在她身上合适吗?耍的对象还是赵云笙,这似乎更不合理了吧。
“嗯。”,闻子俊双手抱胸,“而且要不是我是你亲弟,知道你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我还以为你那是在和对象发脾气**呢。”
“……”,闻禧对他的用词极为不满,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再度确认,“你没开玩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是你要问的我,现在又不信我。”,闻子俊说,“况且笙哥是你邻居又给你当过助理?怎么说你俩也是有交情的,但那天你好端端的忽然那么冷漠,还刻意让人走,这不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闻禧不想再听他用那些无厘头且大胆的词语,闷声道,“行了,你可以闭嘴了。”
——
闻禧收拾好心情,两人提上设备,前往刘记馄饨店。
到老街的时间已经十点半,恰巧遇上周末,早餐时间被拉长。
店里除开刘晓庄夫妇,还有三位陌生的年轻女孩,也正在店里帮忙。
这几位女孩是刘池生前的好友,这是闻禧事先就知道的。
昨天,王梅想起来刘池的朋友今天会来,似乎是约好一块去墓园看看刘池。
王梅琢磨着或许对拍摄有用,就给闻禧打了电话来。
在此之前,也事先征询过女孩们的意见,愿意参与拍摄。
闻子俊停好车后,两人未即刻进店。
闻禧站在路的一旁,和刘记馄饨店仅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食物的喷香味,街道上叫卖声不断,一派忙碌的烟火气。
女孩们熟练地端着碗盆,擦拭着桌子。
闻禧瞅着这一幕,心底忽地变柔软。
越是不经意的画面,反而更能打动人心。
闻禧用摄像机拍下素材后才进的店。
约莫十一点半,闻禧姐弟俩和王希薇三人在店里打算吃完馄饨再前往墓园。
出发前,王希薇和闻禧说,“老师,一会儿可能还需要你们再等我们一会儿,我们想去买点东西。”
“好,不着急,你们叫我闻禧就行,他是我弟弟叫子俊,不用见外。”
“好。”
半个小时后,一切收拾妥当,闻禧跟在她们的车子后边一同前往郊区墓园。
墓园远离郊区,不是那么好找。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找到位置停车。
下了车后,还要往里走一段,路上都是柏油路,可找到墓碑需要上不少台阶。
闻禧干脆把所有的设备和闻子俊分分,放在背包里或者手里拿着。
王希薇她们见状还帮着一块分担。
东西备妥当后,她们一行人循着指示牌,找到了刘池所在的墓园。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往前,气氛庄严且沉重。
经过一排排黑色墓碑后,终于在一块墓碑前,看到了熟悉的笑颜。
刘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照片上是她扎着马尾,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隐约可见,她的笑容,她的青春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正午艳阳高照的墓地,却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墓园里一般会有管理人员打理,因此四周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墓碑上依旧有些尘土,王希薇她们三人分工合作,把墓碑擦拭干净后,鲜花摆放在一旁。
紧接着把刚刚买来的东西一点点地摆放整齐,因为是打包的,塑料盒子还在,看着不那么美观,可里边的东西却全是刘池生前喜欢的小吃奶茶。
然后她们点燃檀香和蜡烛,檀香猩红明灭,蜡烛的火苗燃起光热。
在江州的习俗中,仿佛只要蜡烛檀香这一点,便开启了可以和逝者对话的开关。
“小池,我们来看你啦。”
“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带给你解解馋。”
闻禧看着地上的东西,低声问,“可以问一下这些是什么吗?在哪儿买的呀?”
“这些吗?”,王希薇蹲在地上,开始一样一样给闻禧介绍。
“这是步行街街角那家奶茶店,刘池喜欢她们家的珍珠奶茶,少糖的口味。”
“这个是鸡蛋饼,双皮奶加芒果。”
“这是黄记豆腐花对门那家酥糕。”
“江州二中附近的牛肉面,加辣。”
“这些都是刘池喜欢吃的,以前我们还在上大学,每年暑假寒假回到江州,就会聚在一块,没啥事儿,最爱骑着小电驴,在江州满世界找吃的找地方耍。”
说罢,几人都笑了,似是美好的回忆涌入脑中。
一时间,闻禧闪过一些画面。
彼时夏日炎炎,黄槐花开得正好,年轻的刘池,会和三五好友,走街串巷,寻着哪儿的小吃好吃,哪儿的饮料好喝,哪儿的风景好看。
又兴许看腻了,便回到母校回忆回忆青春的过往。
她们几人絮絮叨叨地互相聊起近况。
从工作聊到婚姻,再从婚姻聊到孩子,还不时地聊起美妆的话题。
也并非是刻意在她面前说什么,只是闲聊家常。
好像刘池就坐在那儿静静地听,即便照片里的人不再有回应。
沉重的气氛也在这些温馨的话语中,逐渐消散。
闻禧在那一瞬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被记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
返程的路上,闻禧因为昨晚失眠,一上车便睡了过去。
再度转醒,车子已经回到江州市中心。
她侧着脑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街景,有些愣神,且失落。
“子俊?”
“嗯?姐,你醒了?”
“那里,是不是去码头的路?”
“是啊,要去吗?”
“嗯,要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时慵懒的缱绻。
车子拐进一条巷子,再顺着坡道一直往上走。
车子停在路旁,两人下了车。
江边风有些大,但在夏日里却是凉快的。
一轮橙色的太阳如同巨大的火球,悬在江州大桥一旁,距离江面还有些距离。
波光粼粼的江面却因此像是被人无意间洒下一把橙色颜料。
轮船的汽笛声,冲破夕阳的宁静,在江面划开一道浅显的口子。
一切美好的不像话。
这里离老街和荷美餐馆很近,理所当然地,便成为她和赵云笙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
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全江州最好最好看的落日。
她和赵云笙,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是在高考后的某一天。
闻禧身上依旧习惯性地穿着江州一中的校服,她扶着自行车站在这。
没多久,赵云笙也默契出现。
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像陌生路人。
闻禧在坡上,赵云笙站在半坡,两人全程无言。
那天的落日红彤彤的,也如今天这样,美好得让人落泪。
从那之后,赵云笙像是彻底从她身边消失,他的消息,闻禧几乎不会去刻意打听。
那一次落日,似乎也成为了一场无声的告别。
但——想抹掉一个人的痕迹谈何容易?
就连稀松平常的落日,也会替她记得,那一天和她共享落日的人是谁。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太阳,脑海中闪过赵云笙在那棵槐树旁说过的话。
——“我和他们一样,有想要一直记的人。”
她的眼睫渐渐往下垂,微风拂过脸颊,拂过眼。
睫毛上下一扫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掉落。
闻禧像是置身事外,全然感知不到,她喃喃自语,“我也有的。”
“姐,你说什么?”,闻子俊听到声音,下意识看去。
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二姐,你怎么了?”
闻禧侧头,顺着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摸到脸颊处微凉的液体,浑身僵了一瞬,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道,“风太大了。”
半晌,“走吧,回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