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村位于京城西南方向,虽然只有三十里地的距离,可村子于京城之间横亘座大山,增加了不少的路程。也因为有这座大山,村子里多是些猎户,打完猎了便去驿站处卖给去往京城的行商,省得奔波劳累。
除了陆路,若木村郊的瑾江连通至京城,若通过此道只需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可惜近期是枯水季,江面上的船夫都收了船改做些别的行当。
因此若木村和京城之间的驿站人流比往常时期翻了一番,明明天才破晓,茶馆的小厮便已经忙得健步如飞。
茶馆的一角,一男一女正在不起眼的位置对坐着,看起来只在吃着简便的早餐,以便后续赶路。
女的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男的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盖住了眼睛。在他们身旁,还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正乖巧地捧着一碗茶水小口啜饮。
草帽男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时瞄向进进出出的行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这三人,正是谢如归、初云骁和小石头。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特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还刻意做了些乔装。虽说面容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但从身形和气质看,依稀能辨出是位不凡的人物。
天才刚蒙蒙亮时,他们仨就已经出门,翻过大山赶往京城。在驿站既是为了歇脚,同时也是为了了解一下情报。
茶馆的门帘猛地被掀开,几个身着官府衣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们个个神情肃穆,军容整齐,手中还拿着一叠画像。
为首那人环顾四周,高声喝问道:“此处可有人见过画像上的这两个犯人?他们涉嫌近期东码头的一起命案,现正在潜逃。若有人提供线索,官府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茶馆里顿时骚动起来。食客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画像上的容貌。
谢如归透过兜帽的缝隙,瞥见官差手中的画像,心中暗暗吃惊。虽然画工粗糙,五官有些失真,但那分明就是她和初云骁的模样!
昨夜码头之事,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官府。如今城内城外都在通缉他们,一旦被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初云骁压低帽檐,侧过脸去,示意谢如归和小石头也掩饰一下。所幸官差们并未多留,询问了几个食客便匆匆赶往下一处了。
那些官差在经过他们这桌的时候,初云骁眼疾手快,竟从其中一个人的腰间摸走了一块腰牌,揣进怀里。
看着官差远去的背影,谢如归舒了口气。她的手指轻敲桌子,让初云骁回过头来。
“你从他们那偷到什么了?”谢如归朝着他的拳头使了个眼色。
只见初云骁唇角微勾,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块紫漆铁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燕”字。
谢如归顿时心中一惊。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初云骁戏谑的目光。
先前初云骁曾提出过一个猜测:西域香料走私,除了经由秦地关卡,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径——穿越大盛北境,经由燕地码头转运入京。
当时他们都觉得此法太过迂回,实在得不偿失,可现下看来,这个设想或许并非异想天开。
“小石头,你去外面帮我买个包子吧。”谢如归给了小石头几个铜板支开了他。
毕竟接下来的话题,牵扯甚广,他听了可能有性命之忧。
“为什么燕地的腰牌会出现在这里?”谢如归震惊不已,“燕王的人不待在自己的封地里,竟然敢擅自进京,这被抓到,可是谋逆的死罪!”
初云骁玩味一笑,将那腰牌在手间来回把玩,目光却始终不离谢如归的脸,“阿离作为胡人,对大盛国策倒是了如指掌。”
谢如归心虚地垂下眼帘,啜了口茶掩饰道,“我毕竟也在大盛待了多年……”
初云骁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复,自顾自地道来大盛皇室的隐秘。
“燕王当年有勤王之功,因此他的胞妹得以破格提拔成,由婕妤直升贤妃,位列后宫四夫人之一。这位贤妃娘娘果然不负众望,很快便诞下龙子,那便是如今的三皇子。”
其实说是勤王,还是初云骁美化后的说法。真实的历史,其实是谋逆。
当今圣上的皇位,其实来路不正。他原本是大皇子,却因未被立为太子,心生怨愤。当时恰逢西戎大举进犯,太子御驾亲征,率兵抗敌。却未曾想,竟然遭到自家人背刺。
在大举精兵被调离的时刻,大皇子携多地节度使的兵马将京城给包围,软禁了先帝,自立登基。同时切断了当时正在秦地抗击西戎的太子亲兵的兵粮供给,太子一方与敌军鏖战十日,直到秦王初国公赶到时,他已守城而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姓多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只是随着岁月流逝,加之当今圣上严控舆论,知晓实情者已寥寥无几。
而那些昔日立下“勤王”大功的臣子,也因此加官进爵,比如初云骁方才提到的燕王,便是因功被封为异姓王,享有世袭罔替之尊荣。
“刚刚那些人,手里的卷轴确实是京城所颁发的缉拿令,但如果真是燕王派来的人,那么背后站着的,必然是皇室的人。”初云骁见谢如归露出不解的眼神,细细解释道,“京城缉拿令自有一番规制,岂是区区封疆之君可以伪造?咱们前脚刚在偏僻码头出事,后脚便有人持京中特发拘捕文书,甚至调动燕地官兵围剿——如此通天的本事,只怕也只有宫中那尊贵的三皇子做得到了。”
“那你的意思是,在子铺码头追杀我们的人,也是三皇子的?”谢如归细细咀嚼初云骁的话后,不禁后背一阵发凉,“甚至,杀了西戎使臣,破坏和谈的也是……”
“老子能用的招数,儿子怎么不会再用一次呢?”初云骁思及此事冷笑一声。
将国家命运和百姓生活作为攀登权利台阶的筹码,这种人真的配称帝王吗?
来路不正的皇位,终究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
谢如归在上辈子并没有迎来皇位交接的时刻,只是她记得,自从开始于西戎征战之后,皇帝对于当朝太子的喜爱就慢慢衰减,甚至她偶尔路过沈继礼的书房时,听见他和父亲交流过此事。
而父亲一向是太子党羽,难道说……
谢如归感觉脑袋顿时乱成一团,她本来以为只要解决了这次西戎俘虏事件,避开西戎皇位交接以及未来征战的隐患,就可以避开谢家倾覆的这一结局。如今看来,谢家早已卷入皇位之争,即使西戎不再进犯,三皇子派系说不定也会以别的罪名,将来套在谢家的头上。
初云骁见谢如归望着远处出了神,不禁敲了敲桌面,才让她回过神来。
“好了,扯远了。”初云骁凑近谢如归,在她耳边低声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混入京城,见到狗爷。刚才听那些行商说,城里如今戒备森严,每个城门都设了关卡,对进城的人逐一盘查,就为了抓到咱们。”
谢如归咬了咬嘴唇,眉头紧锁。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的确不易。
“若是被官府的人认出,咱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狗爷了......”谢如归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忧虑。
初云骁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扫视着茶馆里来来往往的食客,寻找着可行的办法。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挑着扁担的中年男人身上。只见他肩上扛着两只大筐,一头装着新鲜的鸡蛋,一头则关着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鸡崽。
男人往柜台上放下几个铜板,和几个鸡蛋,笑呵呵地说:“掌柜的,给我一碗豆浆,顺便帮我煮个鸡蛋。一会儿我还得进城去,再不吃口热乎的,只怕赶不及卖个好价钱咧!”
初云骁眼前一亮,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信步走到那农户跟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这鸡蛋鸡崽卖多少钱一筐?”
农户打量了初云骁一番,见他穿着朴素,但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似乎不像是他表现的那般破落。他思前想后,决定狮子大开口:“这么说吧,五贯文钱一筐,算是卖你个薄利。你要是都要,我还能再便宜些。”
五贯钱?!谢如归在后面大感此人奸诈,这些钱,都能买下下这些蛋的母鸡了!
可初云骁眯起眼睛,笑容灿烂,握住了那农户的手,爽快说道:“成交!”
农户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没想到竟然真的逮到一个有钱阔绰户!他连连道谢:“客官真是个爽快人!这下我可以早些回家,不用受城门口盘查之苦了!”
初云骁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农户手里:“对,你就回家好好陪家人吧,你顺便把这筐和鸡崽都给我,我替你卖!”
农户大喜过望,打了个千恩万谢,揣着银子就跑,唯恐初云骁反悔似的。
待农户走远,初云骁才回到谢如归身旁,神秘兮兮地笑道:“阿离,想不到吧?为夫这不是给咱们找到入城的法子了嘛!”
谢如归狠狠剜了他一眼,拍了他的后背示意他莫要乱开玩笑。
“哎呀,阿离真是无情!这么快便要悔婚了?”初云骁继续调笑,见谢如归转过脸去,他凑上前,“生气了?”
谢如归继续不理他。
初云骁这才讨好她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不过确实得委屈你当我娘子一会儿,咱们一家人上京卖鸡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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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