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整個月,惜音都在水火熱中度過,根本沒有精力去管徵宮外頭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每日三餐都要喝苦藥就算了,每兩日還會被帶去泡徵宮的藥浴。這藥浴可不像溫泉那般泡起來通體舒暢,宮遠徵也不知道在這裡頭加了什麼藥材,每每惜音泡進去都疼的好像骨頭都要被輾碎開來沖洗一般,可偏偏徵公子有令,她需要每兩日泡滿一個時辰的藥浴,赤杓次次都會親自盯哨,她根本逃不掉…
今天又到了泡藥浴的日子,說實話惜音還是很牴觸泡藥浴這件事情的。雖然每次她泡完藥浴、回頭看藥浴池中從一開始的淡粉色變成滿池的黑水她心裡都有些心驚膽戰,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身體裡原來有這麼多的毒藥,難怪原先的溫惜音會稚齡早夭。
穿著單衣的惜音站在藥浴池邊,深呼吸了幾口氣、腦中不停說服自己這是在排毒,雖然過程痛了一點,但效果真的很好,然後小心翼翼地伸腳試探水溫…或者說試探今天泡下去會有多疼。
還是很疼…雖然每次泡藥浴,感覺疼痛程度有一次比一次還要低,但還是好疼阿…
「這麼磨蹭,趕緊下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宮遠徵渾身戾氣,一腳直接把惜音踢下藥浴池中。
惜音撲騰了幾下、嗆了幾口水,掙扎著從水裡探出大半個身子喘氣,臉上的水珠都還來不及抹乾,就被宮遠徵一把往水裡壓下去。
只見宮遠徵笑意張揚、不懷好意的說:「你這藥浴,得整個人泡進去才有用阿。」
惜音就這樣一次次被壓進藥浴中,一開始她還稍微有點力氣可以掙扎,但到了後面,因為缺氧、更因為藥浴造成的疼痛感讓惜音逐漸失力,很快的她就成了宮遠徵手裡一隻任人搓揉、任人捏元搓扁的娃娃一般,脫力掛在浴池邊。
「嘁…就這點本事。」宮遠徵發洩完了自己心底的鬱氣之後,也沒再折騰惜音,大掌一收,任由惜音軟綿綿的倚在藥浴池邊,終於不再把她往水底下壓去。
溺不死就好。
這位活閻王來的突然、走的也快,後來終於泡滿一個時辰,奄奄一息被赤杓拖出藥浴池的惜音才知道,原來今天宮遠徵身上氣息會這般暴戾,竟是因為他們在追查宮子羽身世血脈時被那位前執刃側室的霧姬夫人暗算了,吃了一個好大的悶虧,怪不得這麼生氣。
「徵公子這一生氣…可真要命。」差點被宮遠徵按在水裡、一口氣憋不過來溺死在池底的惜音蔫蔫的坐在床鋪上,喝下今日的最後一碗藥,頗有些委屈的說:「這藥也是,苦的要人命…我怎麼這麼可憐。」
赤杓好笑的收回空碗:「雖然這解毒過程是折磨人了一點,但至少溫姑娘您遇到的是徵公子,徵公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毒藥天才,若不是由他給您親自把脈,您這身毒還不知道得帶在身上多久、何時發作要您命呢。」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處,赤杓也和惜音相熟了不少,談話間少了幾分生疏、多了幾分熟捻:「徵公子說了,您喝完這碗藥之後,基本上毒就排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只剩下好生將養就好了。」
「我終於可以擺脫這每天喝藥、每兩天泡一次會死人的藥浴的日子了嗎?」惜音感動的都快要哭出來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半個月的藥浴治療,排乾淨了自己身上的毒素、身上感覺一陣鬆快的惜音心情很好的在徵宮四處走走,就算這徵宮住了半個月,她這還是第一次走出後院。
徵宮的下人們來去匆匆的,感覺今天的氣氛頗為緊張,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活閻王折騰完自己又去欺負其他下人嗎?
惜音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果然…坐在自己寢室外頭的宮遠徵周身明顯的低氣壓看的人心驚膽戰…
「你來做什麼?」不等惜音溜走,宮遠徵已經發現並出聲喊了她。
惜音習慣性的先禮貌行禮:「徵公子,我就是四處走走、認認路。」
「哼…認路認到我屋裡來,你倒是很會認路。」
「徵公子可是心情不好?」惜音不想跟他糾結認路的問題,她就真的不認識徵宮的路,隨便往有人煙的地方走走就走到這裡來了她也很無奈:「可有什麼是惜音可以幫公子排憂解難的?」
宮遠徵嫌棄的瞥了眼惜音:「你?就憑你,怎麼幫我?你是能幫我揍那個霧姬夫人一頓,還是能讓宮子羽承認自己不是宮家血脈?」
「…我能彈琴吹笛給公子解憂。」
宮遠徵嫌棄的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惜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宮遠徵身旁,其實她應該要趁宮遠徵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時躲的遠遠的才對,畢竟這位根本就是宮門最大的玉面閻羅,折騰起人來花樣百出、不脫層皮保證你離不開他跟前…
可是…宮遠徵身上那股孤單和寂寥卻讓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兄長藍忘機…母親離開時她還小,對母親的概念還很模糊,更聽不懂大人說的〝永遠見不到了〞代表什麼意思,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能看到二哥寂寥卻堅定地跪在母親院前求見的模樣,而宮遠徵現在的模樣,像極了當時的兄長…
兩人都是,彷彿被世界拋棄的寂寥與委屈。
「…你不是怕我嗎,為什麼不趁我轉頭時走人?」沉默了許久,似是慢慢沉澱了心情的宮遠徵眼睛紅紅的,像隻被拋棄的小獸般無辜可憐,讓人害怕不起來。
「感覺,坐下來陪伴你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惜音朝宮遠徵微微一笑,幼時…她也是這樣憑著直覺陪著兄長的。
「陪伴…」宮遠徵似是有些愣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確實很需要陪伴,但他從那件事情之後,他只有哥哥了…但哥哥現在…不想見他。
哥哥在想朗弟弟,那個…自己永遠也比不上的朗弟弟…
鬼使神差的,宮遠徵娓娓道出了朗弟弟的存在,甚至還有那句該死的…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公子很在意朗弟弟的存在,是嗎?」惜音溫柔而平靜的回應著宮遠徵,句句有回、聲聲有應,這讓宮遠徵心底的孤單好像緩緩地、溫柔地被惜音推擠了出去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和隱隱的開心。
「在哥心裡,我永遠比不上朗弟弟…」有了一個溫柔的傾訴對象,宮遠徵難受地說出自己心底最大的不安:「我要怎麼…去贏一個死人?」
「徵公子和朗弟弟是不一樣的。」惜音耐心的聽完了宮遠徵倒的苦水,然後認真的回答:「角公子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宮遠徵含著淚的委屈眼神看向了惜音。
「我不敢妄自揣測角公子的想法,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惜音溫和的眼神像是帶有魔力一般,讓人忍不住想掉進她營造的溫柔鄉裡,至少…此時此刻的宮遠徵承認,他真的不想離開惜音給的溫柔之中:「血脈相連肯定會讓朗弟弟在角公子心中占有一個無可替代的位置,但是,公子你這十年來的陪伴和付出,也是朗弟弟無法抹滅的。」
「所以我說,你跟朗弟弟不一樣,我大膽去猜測,角公子也是這麼想的。」
「而且公子你從來都不是朗弟弟的替代品,所以您不需要去贏過朗弟弟,因為你早就已經贏了。」
「你贏在,你還活著,但朗弟弟已經不在了。」
宮遠徵心尖一顫、髮梢上的鈴鐺也隨之微微的動了動,明明他的動作幅度並不大,但清脆的鈴鐺聲卻相當明顯。
〝你贏在你還活著,但朗弟弟已經不在了〞這句話,觸動到他了。
惜音裝作若無其事、好像沒有發現到他的反應一般,繼續說:「或許逝者在世人心中都是白月光般難以超越的存在,但他們也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
「逝者擁有的,永遠都只有過去,但活著的人有未來。朗弟弟陪伴角公子的時日不足十年,而你已經陪在角公子身邊十年了,你和角公子一起創造出來的記憶遠遠勝過朗弟弟和角公子。而且未來,你和角公子還會有很多很多個十年可以一起創造回憶。」
「所以…公子,不是你永遠都贏不過朗弟弟,相反的,應該是朗弟弟永遠都贏不過你才對。」
「他只有短短不足十年的過去,而你…擁有漫長的未來。」
宮遠徵的本來委屈而黯淡的眼神似是開始閃爍起光芒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活著的人贏過了死去的人:「…真的嗎?我…贏過朗弟弟了嗎?」
「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惜音溫柔地看著宮遠徵,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在和過去的二哥對話:「感情也好、情分也罷,都是依靠相處與陪伴而來的。即便朗弟弟有血脈相通的優勢在,可是時間終究會沖淡所有的記憶,不管這份記憶是甜蜜的、還是苦澀的,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朗弟弟做為一個沒辦法創造新的回憶的逝者,他只能永遠活在過去,可是真真正正在過去的十年,甚至是未來的好幾個十年裡,陪伴角公子的都不是朗弟弟,是公子你啊。」
惜音笑容繾綣而溫暖:「所以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角公子一整年的時間裡,想著公子你的時間,應該是遠遠超過朗弟弟的吧?今天不過是被人算計了一回、戳到了傷疤,所以忍不住回憶了一下而已…公子,您就當作是你大度的把角公子借給朗弟弟一個晚上吧。」
宮遠徵直勾勾地盯著惜音看,濕漉漉的眼神染上了幾分依賴:「感情…都是靠相處和陪伴來的嗎?」
「我是這麼覺得的。」惜音微微勾起唇角,伸手去拉宮遠徵的衣角:「只要用心地去對一個人好,對方肯定是能感受到的,公子你對角公子、對兄長的孺慕之心,角公子肯定也是知道、更是放在心裡的。」
「對一個人好或不好,他都會知道的對嗎?」宮遠徵有些抱歉地扁了扁嘴,再轉頭看向惜音時,眼底帶上了幾分不好意思:「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不對…我確實有點故意,但那藥浴也真的要整個人泡進去才有效,你那樣泡真的效用不好…本來只要泡10天的,你這樣泡硬生生要多泡5天…今天你要是再沒泡進去,你還得再多泡2天…又不是泡起來多舒服的東西,長痛還不如短痛…不過我那時候心情不好,可能出手比較重,而且…哥哥之前又跟我說了,女人都會哄人、還會騙人!我…我不是故意對你那麼不好的。」
惜音:「…。」原來我今天遭了這一場罪,有部分原因竟然是角公子貢獻的嗎…
宮遠徵對惜音的態度其實很微妙,徵宮裡面終於除了他以外終於也有了人居住,雖然這個新娘他基本沒有選擇的機會,但其實他還是開心的。但是這次選親被無鋒利用,哥哥一直耳提面命的提醒他要小心新娘、宮門之內還有無鋒,這又讓他一直沒辦法相信這幾個剛剛嫁進山谷裡來的新娘。
可是…惜音又確實一直都乖乖地待在徵宮裡不曾出去過,好像…又很聽話,不像無鋒…不過每次他只要剛剛有〝溫惜音應該不是無鋒〞的想法出現,哥哥也好、上官淺也罷,總是會恰到好處的提點他要小心女人,或是若有似無的暗示他惜音不簡單,這麼悄無聲息地搞不好是在醞釀什麼大招。
他有心想警惕惜音,可是赤杓這半個月來對惜音可以說是寸步不離的緊跟著,除了發現她好像會武功、會的樂器很多這幾點以外,什麼也沒有發現…哥哥的人他肯定是相信的,這個赤杓本來是要安排給上官淺的,但因為長老們臨時想起宮門內還有他這個未婚少爺,若是多年不從山谷外娶新娘的話會耽誤到他,而且這次嫁進山谷裡的新娘中又恰好有那麼一個和自己適婚適齡的。若不是長老們突然想起,本來這次選親跟他根本沒有關係,哥哥根本沒想到要多準備一個侍女,這才會把赤杓安排給了惜音。
想到這裡,宮遠徵心底還暗自開心了一下。自己的安危,哥哥可是看得很重要的!畢竟你看?哥哥這不是擔心自己被騙,連精挑細選準備用來試探上官淺的赤杓都捨得給自己嗎?
宮遠徵的心緒就這樣來來回回的拉扯,一下子覺得可以相信惜音,但馬上又會被潑一盆冷水、警告他要小心女人;當他覺得或許惜音真的是無鋒細作時,又會有證據跳出來告訴他,溫惜音乖到讓人懷疑如果她真的是無鋒的細作,難道不會因為怠忽職守而被砍頭嗎?
宮遠徵思緒混亂,眼神糾結的看著身邊明顯比剛剛進山谷時還要消瘦了不少、臉色也有些慘白的惜音…最後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是無鋒吧?」
惜音肯定的說:「我不是無鋒。」
宮遠徵撇嘴:「你要真的是,你也不會這麼乖地承認。」
「那公子還問我。」惜音有些好笑:「我不是無鋒,未來也不會是無鋒。」
宮遠徵看著惜音肯定的側顏,偷偷按了下從剛剛開始就有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加速的心臟,他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自己心底最在意的問題:「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惜音有一瞬間的愣怔,宮遠徵這副可憐兮兮、委屈的含著眼淚問自己會不會離開的模樣,未免也太可愛了一點!
「公子願意的話,我就會一直陪著公子。」回過神的惜音並不驚訝宮遠徵會問這樣的問題,從他剛剛說的、哥哥的問題來看就知道,他其實是一個相當缺乏安全感、又很需要有人陪伴的孤獨少年。他其實…本性也不壞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可愛過頭了。
糟糕…好像有點喜歡…
「真的嗎?」宮遠徵確實就像惜音注意到的那般,沒有安全感,成長的過程中又缺少陪伴,其實一直都覺得很孤單:「你如果答應我了,就真的不能走了。」少年清俊的臉龐突然漾起一抹陰鷙的笑,猛的逼近惜音:「溫惜音,想好再回答我,因為…一旦答應我了,你如果敢跑、如果敢背叛宮門…我一定會把你捉回來,剁了你的手腳讓你做藥人!一輩子都別想走出這徵宮…」
「我願意的。」像是絲毫沒有看到宮遠徵面上的陰鷙、更像是沒聽見他的警告一般,惜音笑的清麗而惑人:「只要公子願意,我會一直陪在公子身邊,不會離開的。」
反正,自己在這個世界也沒有什麼牽絆,活得很是沒有目標,如果…有了一個陪伴宮遠徵這樣的目標的話,搞不好也是件好事。
這樣的想法乍然出現的那一瞬間惜音還有些錯愕,但後來想想,其實這樣也不錯,挺好的…而且,宮遠徵這樣沒有安全感的人,如果能有一個人常伴左右,肯定會開心很多吧?
宮遠徵先是愣了愣,這宮門之中多的是害怕他的人。怕他的毒藥、怕他的脾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無視他刻意外放的偏執與瘋狂,擲地有聲的說願意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為什麼一直強調如果我願意的話?」宮遠徵偏過頭,害羞的眼神不敢瞄向惜音,但他紅透的耳根還是出賣了他。
「長老當時說了,我和公子只是暫定婚約,未到您弱冠成年之時,一切都還有變數…」
「沒有了,除非你是無鋒,否則…沒有了,沒有變數!」宮遠徵強硬地打斷了惜音的話:「只要你不是無鋒,我們會成親,然後…你要履行你的承諾!一直…一直陪著我!」
宮遠徵並不是隨便捉住了一個人、覺得對方身上有點溫暖就緊握不放的…說這些話之前他也是考慮過的。溫惜音可能稱不上漂亮,頂多就是秀氣順眼,但他沒有那麼在意外表,看得順眼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她平時乖巧聽話不惹事,不像那個上官淺,老愛趴牆角偷聽還喜歡擅自主張;自己跟她傾訴時她又願意安靜而溫柔的陪著自己、聽自己說話然後句句有回應,他真的…很喜歡這種有人陪伴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真的理解自己心裡的孤單。
惜音也有些驚訝,她認真的看著宮遠徵執拗的眼神,腦中瞬間閃過了許多畫面和權衡,但最後最後…壓倒所有其他想法的,還是捨不得宮遠徵一個人獨自守著這冰冷而鮮有人氣的徵宮。
惜音輕輕走到了宮遠徵面前,蹲在他面前,仰頭看著他剛剛被淚洗過所以格外乾淨純粹的雙眼,溫柔而認真的承諾:「我會一直陪著公子,一直、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小小的解釋:
1.徵宮人煙稀少,所以惜音才會隨便走走、朝有人煙的地方走走就這麼輕易地來到了宮遠徵的屋子~
2.有時候總會覺得,雖然是為了劇情才推進的兩人的感情,但還是會覺得兩人有時候感情好的有點快 XD 但都是為了劇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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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正文.第13章 衣不如新 人不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