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扯了些旁的,淮与初衷仍记得清楚。
据江师姐所言,门内出现流言已有四五年,而近些日子因林意白,传言复而开始活跃。
可这一日下来,她看着风升那眸若灿星的模样,放心了些。
阿升确是极好的。
入夜,灯盏升空,夜帘垂光。
遥遥处竟有火花在空中迸发,淮与始终面不改色,直到耳畔忽地传来巨响,天际竟开出了花,她神色微动,眸中也盛了光。
她此刻才动容,而风升自打入了夜,简直比那头一次过花灯节的稚子还要兴奋。
“师尊师尊,此谓见芒……”
彭——恰此时又有一花开在天际,便是修士耳聪目明,也没法子分声道听人说话。
淮与盯着她,只见唇动,未闻其声。
虽听不清,可打头那四字她晓得——师尊师尊,听她念多了,见她开口便晓得是不是这话。
她眸光在风升张张合合的唇上定了一瞬,不知作何想法,给风升传心音:‘听不清,凑近些。’
说着,她微微俯身。
风升至今也不晓得,她师尊那堪称言灵的音律规韵常用在和她说话上。
闻言便从善如流,她如今只比淮与矮了一寸,淮与俯身,她便无需垫脚。
她凑到淮与耳畔,“我说:此谓见芒,是凡间近些年才兴起的玩意儿,据说用了火药升入空中。又以颜料为辅,亦有人言是以灵石为辅,便可显现多种色彩。待其升入空,其中之物恰好炸开,火星似花。”
她说话时眼睛仍紧紧盯着空中,不舍得松开视线。
“故而瞧起来像……”话音一顿,黏在天上的目光登时被拽了下来,傻愣愣看着淮与。
淮与略微侧开一些,将耳朵与她那唇分开了。
‘像什么?’她传心音。
风升耳朵尖方才便红了个透,闻声眼睫飞速扇动,只当是不小心碰到了,唇颤着,只得继续将那话说下去。
“故而瞧起来像是天上开出了花。”
本还欲说“见芒”此名的由来,她哆嗦着唇,不说了。
见她话落,淮与便起身,起身时她抬手,轻抚过自己的耳朵。
“……”风升自然瞧见了,她脖颈也烧红。
淮与不动声色看她,藏了几分笑意。
到底还是勾着风升换了话题。
回流云居二人分头后,风升又回想起来。
她闲书看得不少,前些年还尤以情情爱爱为主,并非不知晓这档子事。
淮与是她自小就藏在心中的人,在她看来有如天神,加之淮与声形音貌皆是极佳,她怎会半分心思都未动过?
妄念早便生了。
她拎出颈间的项链,其上有一枚纳戒,是最初师尊赠书时的那一枚。
这般纳戒也果真不是凡物,其上可雕刻阵法。这一枚上是一个传送阵,类似纳戒师尊给了她许多,她记得有一枚雕的便是传音阵。
瞧了片刻她又塞回去,托着脑袋,抬手抚上唇,目光飘远。
那厢,淮与躺在榻上,又摸上耳廓那处。
《微脉学》以身体发肤为器皿,而风升身上外层肌肤又是最常用到的,故而皆细嫩如初生婴孩。
她想,若没记错,阿升应当未曾用过脖颈往上的部分。
那脖颈往下该是如何?
思索良久,蓦然回神,她一愣,缓缓眨眼。
灯影漂浮,光点如飘摇而下的雪一般摇晃,思绪也随之浮沉。
良久,直到耳边传来轻声的哼,她面色微变,起身。
在那扇靠边的门前站了约有一刻,才一刻,痛吟声便消失了。
淮与抬手,缓缓翻过掌心,盯着其上的薄茧。她晓得风升手心并无,那是因她一旦修行,体肤便有如新生,留不下茧。
她想,若是阿升手上能留下茧,身上能留下疤,会是何等状况?
身上可还能完好?
她时常想,若旁人走上风升的路,能坚持一刻么?
她不过旁观,便已望而生畏。
风升。她曾问过,这名字是风升自己起的。
“风可扶摇三万里,亦可低掠垂荒原。可卷天地变色,亦可轻拂木叶。我生欲如风升,故而名曰:风升。”她如是道。
你的风,可曾升起?
她轻扣门。
风升不知这隔音阵隔不过淮与,闻声迅速施了净术去开门。
“师尊?”她看似并无异样。
淮与进去,将门合上,“你可晓得为何修为会止步于此?”
风升左手不动声色背在身后,闻言愣了一瞬,扯着笑道:“散心怎还要提我修为呢?”
淮与在桌边坐下,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茶杯。
“结丹需灵根,你并无。此前剑髓生于经脉,灵根所在亦是经脉汇聚处,剑髓被误认成了灵根,因其与灵根一般。灵根汇聚灵力,剑髓汇聚剑灵。”
“如今你剑髓剩余之量,难以再发挥灵根之用。”
风升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这些事并非常识,剑髓更是少有人知。但她研究许久,已然知晓。
“伪根之术你尝试过,失败了。”淮与说。
风升一愣,“那丹方是您留下的?”
淮与不言,风升却有些急了,“师尊无需如此,我若有求定会寻您。”
“你唤我什么?”淮与盯着她道。
风升抿唇。
“此途难行,我不愿您踏入。”
她一路已经行来,却也从不敢回头望。
“傻。”淮与只道。
风升不言,淮与眼风扫过她左手,道:“手给我。”
知晓躲不过,她探出手。
淮与拉开她衣袖,径直碰上那节细瘦的手腕。
“疼么?”她问。
问的自是方才,及此前为此做准备时。
风升沉默片刻,哑声,“还好。”
“成了么?”她又问。
风升修行最为刻苦,今日只修习一刻。
她起初当她是累了,任谁遭流言蜚语都难守恒心,任谁受这钻心之痛也难抑住退却之心与痛呼,何况风升二者皆有。
累,才正常。
她也盼是这般。可一探,哪是如此?白日见她揉手腕便有疑心。
果真如此,她似总不将身体当回事。
风升早将剑灵扩散至全身,方才一探,哪还有半分?
她又在尝试。
她垂着头,那只手被淮与捏在掌中,试图抽回手但淮与未松,两只相握的手随着她力道往她那边去了些,恰足够滚烫之物溅在淮与手上。
啪嗒——
手上忽溅落滚烫之物,晶莹、易碎。
她一愣,手上顿时失了力气。风升抽回手,转身便往外去。
淮与盯着门,没有追出去。
半晌,风升回来,眼眶有些红。
“没成,我将剑髓移至丹田附近的经脉,以剑灵环绕。灵力与剑灵不相容,即便我将灵力隔得再远,它一旦流转,便会起冲突。”
声音有些闷,鼻音很重。
闷声如锥在淮与心头。
她又问:“疼么?”
风升所言轻巧,可剑髓与剑灵皆是暴动之力,一经触碰,体内便如翻江倒海。
如她这般寻常剑修,即便有幸生出几分剑灵,亦是藏于经脉下特殊护层,比之经脉内部更要坚韧。
世人皆以为是藏于经脉内,她原先也如此认为。可风升之事她才晓得,剑灵与灵力何止不相容,这二者若相碰,苦不堪言。而后她才发觉这剑灵是藏在经脉下极为坚韧的护层中。
风升经脉孱弱,并无护层,偏经脉中有剑髓占据,剑灵无时无刻不在外移。
因她修行之道,亦是因她那身躯早经千锤百炼,剑灵才能往外移。
可其中苦痛却是半分未减。
剑髓生剑灵,只会更躁动。
她所言这短短几句,其疼痛程度不亚于大乘期修士渡雷劫。
毕竟,剑髓乃是自然造物,人与其相比过于脆弱。
风升爱哭,一直都爱哭,她自己也止不住。受了痛忍了劫,可没人说付出便有收获。既是尝试便常常会失败。本就泪浅,此时更是脆弱得很。
即便不愿,那眼泪却没半分其主的坚强,说落便落。
不止一次了,故而她方才未追,由风升自个去处理。
她又问,风升闻声又思及那份疼、以及这无果的尝试。
泪又欲坠落,淮与非但未收手,反而拉住她追问:“嗯?”
大有不把人惹哭不收手的架势。
她手发颤,试图抽出,却纹丝不动。尝试两次,她不动了,就站在那儿,泪水啪嗒便成串坠落。
理智早不知抛在了何处,难以思索淮与此举何意。她只觉天仿若要塌陷,而自己便是其中一小块。
思绪莫名其妙,心头的悲伤与委屈翻浪般搅动。
淮与胸膛起伏,叹息,拉着她坐进自己怀中。
风升本哭得无声,见状越发委屈,揪着淮与衣服,当真有将这流云居给淹了的架势。
“即便……”淮与微顿,仍是道:“放弃也无妨。”
风升还哭着,却坚定不移摇头。
淮与抬眸看她,见此反倒放心了些。
道心未毁。如此,即便失败,也总强过浑浑噩噩。
可又着实心疼。
兴许阿升就此浑浑噩噩,也是好的。也不用朝着那南墙去,总一身伤痛。
“为何如此执着?”她问。
风升哭音尚且止不住,哪能答她?
淮与也没再问了,“将旁人灵根夺来给你。”
风升哭得如花猫似的,闻言却登时瞪大眼睛看她。
满目愕然与抗拒,以及颇多泪花。
淮与面不改色继续道:“莫慌,此途不通,旁人灵根不适你身体状况。你这身体早给糟蹋得不成样子。”
剑灵散至经脉外,剑髓占据一半经脉,另一半给了灵力,而灵力的储存却在体内所谓微脉。何等灵根也受不住这状况。
风升放心了些,继续哭。
淮与瞧着她,既心疼又好笑。
“要喝些水么?”也不知哪里能憋出这么些泪。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去倒茶。
空荡荡的茶杯渐盈满,圈圈波纹闪着水光。
风升清楚她一开口就得打哭嗝,哭太多,出经验了。
也是个中好手。
没开口,淮与便捏着茶杯抵在她唇畔。
这不喝也得喝了。
风升抽抽鼻子,感受了下,寻到打嗝的规律,趁着间隙将茶水喝了。
喝着,眼泪也不断。
她自己也相当纳闷,就和她不解为何如此皮薄一般。
哭到此处,师尊甚至都喂她喝水了。
那眼泪怎就还不断?!
本就面红耳赤,耳尖再红些也瞧不出来了。
淮与倒是习惯了,瞧着眼泪滴在茶水中也面不改色。
将杯子放下,她道:“夺舍可取。”
风升猛地被呛到。
淮与对脆弱的徒儿耐心极好,轻拍她脊背顺气,在怀中拍着也顺手。
“你若情愿三日内我便能寻到,音容无需忧心,我有法子。”
好半晌,风升才顺过来气,她这挂着满脸泪痕,瞧着淮与的目光中还带着震惊。
“哭好了?”淮与略挑眉,有些未察觉的戏谑。
风升一摸眼睛,还真是,不流了。
哭好了,淮与却未松手,依旧让她在腿上坐着,揽在怀里,还顺手替风升以及自己的衣服施了净术。
“意下如何?”她一本正经问。
风升眼眸莹润,摇头。
“似……不大好。”
淮与瞧着她,并未说话。
风升垂眸,“我再试试。”
淮与叹息,抬手覆在她后脑。
“好。”
你这风啊,何时才升得起?
哭包升……
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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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