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文/陈未翎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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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犹豫再三,我还是伸手把门给推开了。
屋里很黑、很暗,我都还没来得及从缝隙中看到师叔在哪,忽然就感觉门被人一把抓住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满心戒备地看过去,却在那模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我虽年纪小,但见过的人真不少。
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我见过的这么多人里,最最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眼尾微微往上勾着,流畅的线条中带着十足的魅惑,隔着一层朦胧夜色,我被看得心跳加速,下意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方才感觉脸上轰然涨起的热意稍微褪了点。
那双眼睛的主人好像是在笑,我结结巴巴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眼波流转间,我脸上刚刚才消退了些的热度又要涨上来了。
然后我就听到师叔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慧心,你先出去。”
我抓着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感觉对面扣着门的力量消失,我才总算是悄悄松了口气。
关上门,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表面上似乎是在对月沉思,实际上我整个人都放空了,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
我曾经偷看过一些话本,市面上的那些精怪故事都算是略有涉猎,而那双眼睛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我一回想起来,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些精怪故事里专门引诱人的狐妖形象,还是越想就越像的情况。
难道说师叔身上的妖气就是出自于刚才那双眼睛的主人?
难道师叔被女妖怪给缠上了?!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情况,不由得心慌意乱,听见后头传来门开的声响时,甚至想要转身冲上去问个究竟。
于是,我转身冲着师叔行礼,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一次开始偷偷打量他。
我就是不敢吧,怎么了?
“……”
他手里拿着那个藏有无面女鬼的画轴,看起来似乎跟平时并无区别,但那只是对于外头两个跟师叔没怎么接触过的公差来说。
我能看出来,师叔的衣裳似乎比来之前要乱了些,下颌处隐隐有几个红痕,清冷的月光下,他睫毛根部好像还多了几分湿润,让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想了一路,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女妖怪定然是被我师叔禁锢在佛珠里,时间长了积怨已久,便想趁我师叔不备之时偷袭,结果还是打不过我师叔,就用了下作手段试图逼我师叔睁眼!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她肯定要吃个大亏了,因为我师叔这个人意志力别提有多坚定了,既然决定修封目禅,除非他主动了结因果,不然他肯定不会睁眼自毁修行。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情况太能说得通了,看向师叔时,心里还有几分同情。
我觉得师叔这个人真是太辛苦了,每天都在和那些大妖怪们斗法,这就相当于让我每时每刻都要背经书,我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
不过有舍也有得嘛,师叔就是因为这么辛苦,现在才会这么厉害,可能这就是师父常说的机缘。
高人,真是高人。
师叔真厉害!
——不知不觉间,我心里对师叔的那种畏惧感稍微弱下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佩和崇拜的感觉。
连带着当初被师父强行送到师叔旁边时产生的极度不适感,都悄悄减少了很多。
…
之后,我们便去到了县太爷的府上。
面对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县太爷,师叔情绪一直很淡,他平静地把屋子里发生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县太爷,然后我才知道……
原来那无面女鬼,真的是因为陈谓之的念力太过澎湃,阴差阳错被创造出来的。
这半个多月她一直哭,哭的整个昌平县的百姓都惶恐不安,却又不是她故意而为之。
陈谓之临死前都还在惦记这绝世佳人究竟该是什么模样,他是带着不甘的怨念离世的,他的魂魄仍旧是在画轴附近游荡,心心念念要把佳人的五官画出来,但人们只能看到那哭泣的“无面女鬼”,却看不到他。
而女鬼之所以哭……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太丑了。
这个原因实在是有些超出我的意料,我万万没想到这被创造出来的“女鬼”,竟然也这么爱美。
就因为陈谓之死前没有为她画出五官,她便挨家挨户哭给旁人听,希望能有人听到她的委屈,帮她找到她的脸。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县太爷显然也是被这个原因给震惊了,站在那,脸上的肥肉都有些哆嗦。
半晌后,他才问:“那……大师觉得这应当怎么处理啊?”
师叔说:“贫僧已将陈谓之的魂魄带回了府上,麻烦大人准备些笔墨,让陈谓之来把这幅画给画完就好了。”
县太爷:“……”
我看着县太爷那纠结的表情,猜他现在肯定有点想骂娘,但他不敢,只能把一肚子的话都给憋回去,然后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我的好奇心向来都能压过我的恐惧心理,所以我得知能留下来围观以后,心情是又害怕又兴奋。
我感觉我总有一天要死在我的好奇心上。
…
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以后,安静的小院也早就已经被县太爷清空了。
我再一次点亮了一盏莲花灯,等了一小会儿之后,便看到有一股很淡的雾气慢慢团出了一个人形。
这是我第一次见鬼。
在听了那些公差们的话以后,我脑海里的陈谓之完全就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家少爷,没料到这次看到他的魂魄,却是一个瘦弱的斯文公子模样。
他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还稍微带着一点青灰色,夜里看着,真是格外阴森。
不过因为师叔也在,所以我好奇和兴奋感完全占了上风,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我看见陈谓之站在那,先是皱了皱眉,然后不满地开口:“给我这些作甚,我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要是能画的出来我早就已经画完了,你再逼我也是一样的结果!”
师叔一脸平静地坐在那,手中佛珠转啊转,他说:“念由心出。”
陈谓之很不爽地走来走去:“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行你来啊!老念叨我作甚?”
我对他这态度很不满意,觉得他这是在冒犯我师叔,毕竟师叔是来帮他们解决问题的,竟然态度还这么差。
而师叔转佛珠的手顿了顿,突然又问:“以你所见,可有参照物能做这画中人的模样?”
“没有,都是一群庸脂俗粉,让我参照她们去画?想都别想。”陈谓之满脸不屑道:“大不了就继续做我的孤魂野鬼去,反正这幅画也就这样了,我画不了!”
女鬼一听,又开始嘤嘤嘤哭起来,听得我头都大了。
我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松了又握,很想像师父揍我那样去揍她一顿,而师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捏紧了手里的佛珠,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眉头微微皱了几分。
“应雪浮,你出来。”
我抬眼看去,师叔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几乎是贴在师叔身边的,而师叔平静地坐在那里,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也看不清那个影子是什么模样。
直到我听见陈谓之猛吸一口凉气。
接着那个凝实了的影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
我觉得我可能是死了。
不然为什么我的心脏会突然静止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雪白的肤,嫣红的唇,这人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铺开来看,从头发丝到再到脚尖都是完美无双的模样。
而那双眼睛我见过,在陈谓之家门口,到了现在才让我终于是看清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这女妖怪叫应雪浮?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师叔,这女妖……”
但我话都还没说完,却看到应雪浮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秃驴,你是瞎吗?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你那对招子要是没用,干脆就让我帮你挖出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