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浪漫[破镜重圆] 第2章 第2章

初春的安岚正是温度适宜舒服的时候，只不过刚下过一场连绵小雨，空气潮乎乎的，好像伸手一掐都能攥出些水来。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沈羡瑶裹紧外套，来回摩挲两下交叉抱在胸前的手臂。比起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她更偏爱这种潮湿阴郁的天气，她耸耸鼻子，有些贪婪地将沾着青苔气息的空气吸入鼻腔。

她的脚步却有一瞬迟疑，只见沥青地面上多了一个黝黑影子，在路灯映射下不甚清晰地显现出来，正与她胶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羡瑶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她算不得平静的内心，她甚至感觉已经能闻到身后人醉醺醺的酒气。

趁着转过拐角的间隙，她用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后面的人，是个男人，身形较为高大，一只手握着酒瓶，走路微微摇晃，沈羡瑶确定他在跟着自己。她打开手机，装作正在打电话的样子，杜撰出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虚拟形象。

“哥，你是在前面等我吧，我马上到了。”

身后男人的脚步略微一顿，可还没等她高兴太久，他又立即跟了上来，甚至还加快了速度。

沈羡瑶神经紧绷成一根弦，越往前走心就越往下沉一分，她对安岚这座城市完全不熟悉，只知道一条回家的路，而前面势必要经过逼仄的巷子，无疑又增添了几分危险。

她迅速扫过视线内触手可及的工具，结果显然是令人失望的，她只能默默攥紧了手中布袋。布袋里装着几本她为了开学新添的一些本子和学习用品，光是那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就有一定重量，她在思索反击的可能性。

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后的影子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她的方向扑来！

终于，在一只脚即将踏进巷子之际，沈羡瑶果断转身，猛地一踹他裆部。

醉汉吃痛一声被激怒，粗糙大手揪住她的长发不放，挣扎之中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面，小水洼中月亮的倒影骤然破碎。她立即大声呼救，努力向前爬了几步，醉汉有些慌了，弯下身子想要来捂她的嘴巴。

“还是个有脾气的小美...”

突然一声闷响。

沈羡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醉汉踉跄几下，尾音还没说完便已经没了方才的架势。

下一秒，醉汉闷哼一声，像一滩烂泥向前倾倒，沈羡瑶连忙让开避免他误伤到自己，这回她看清了，他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一道高瘦身影安静伫在逼仄巷口，还保持着抡起吉他箱包的姿势，显然是刚才用它砸了醉汉的后脑勺。江昱然面上现出些许不耐神情，光线昏暗，沈羡瑶一开始还以为他叼了根烟，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棍状物体是嘴里的棒棒糖。

“砰！”

玻璃碎片炸裂的声音猛地让沈羡瑶从劫后余生的氛围里清醒了几分，醉汉握着的酒瓶因为他的摔倒掉落在地，瞬间破碎，水渍在地面迅速摊开，她的手指被炸开的碎片不慎划到了几道。

她下意识“嘶”了一声，却想到距离醉汉更近的江昱然是不是也...果不其然，她抬眸看去的时候，江昱然蹙眉摸了摸额角，那里正往外渗出血迹。

江昱然却一时没什么反应，垂下眸子，静静向她伸来一只手，她犹豫一瞬，终是握了上去，借着他的力从地上起来。双腿后知后觉地发软，她扶住墙壁勉强站定，努力平稳呼吸。

“那个，你...”

她刚想向前迈去一步，江昱然却蹲下身子，拉开箱包里里外外检查了遍方才用来砸人的吉他。

“还好，吉他没事。”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接着甩甩右手：“右手也没事。”

这是第二句话。

沈羡瑶：“......”

江昱然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圈，他神色淡然：“15°C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句话将沈羡瑶所有感谢和关心的话语尽数噎了回去，一晚上为数不多见的两次面，开口都是呛她的。她蓦地被勾起脾气，却碍于他刚刚帮了她，耐着性子蹙眉指了指自己。

他移开视线，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醉汉，不冷不淡地踹了一脚：“我是说你，垃圾。”

沈羡瑶这才觉得醉汉有点眼熟，似乎是在清吧里就见过的，看来是盯了自己有段时间。

“15°C不接待这种趁人之危的社会败类，别让我再逮到你。”

江昱然重新将视线移回沈羡瑶身上，慢慢滑落至她手上的袋子，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耐人笑意：“你刚刚是打算拿这玩意砸晕他？”

沈羡瑶一时没理会，弯下身子检查了遍醉汉的状态，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做什么？”

她淡淡瞥了眼江昱然：“我只是觉得，报警似乎比放狠话更有效些。”

江昱然：“......”

-

“吱呀——”

沈羡瑶悄悄将门拉开一条缝，暖黄灯光从屋内静悄悄地溢出来，沈如晴并没有歇息，正如她预料的那样。

听见身后动静，沈如晴松了口气，夹紧的眉头变得舒展，重新戴回塑胶手套拖着地板。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呢，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在附近转了转，正好熟悉一下。”她其实并不太擅长撒谎，小动作下意识增多，只能迅速换了鞋子将手里东西放好。

“裙子怎么回事？”沈如晴蹙蹙眉头，盯着她裙子的污渍目光询问。

“哦，刚下过雨路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了？受伤没？”沈如晴说着就脱掉一只手套向她走来。

“哎呀没事，有点发红而已，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她咧咧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沈如晴继续盯了她两秒，却也没再说什么。

“把桌上的水果吃了吧，刚洗好，今天楼下小摊的草莓打折，才五块钱一斤。我把烂的都挑出来了，剩下的都是能吃的，刚刚尝了个，还挺甜的。”沈如晴说着语调不自觉上扬，好像真的为了这事开心了好一会儿。

沈羡瑶嘴上应着，手里动作却不停歇，把厨房和卫生间的垃圾袋换了，将搁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也叠了起来。

“你这孩子，别瞎忙活了，赶紧洗漱上床睡觉，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

她撇撇嘴回道：“你不也要上班。”

沈羡瑶和沈如晴原本生活在普华，一座比小县城好不了多少的三线城市，别提重高，普高都少的可怜。而从小学到高中，只要有沈羡瑶参加的考试，她永远稳坐第一宝座，并以极大的分差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周围的人常说，沈如晴好福气，虽然摊上个不靠谱的丈夫，但得了个贴心懂事的小棉袄。

沈如晴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次家里因为2万的彩礼将她不容分说地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她忍了几年，终于下定决心远走高飞，离了婚只身一人来到江城打拼，端盘子刷碗什么的都做过。她总会跟沈羡瑶讲，江城有多么的繁华富贵，她要是能考到那里就好了。

也是在江城的时候，沈如晴结识了沈羡瑶的爸爸，在他的贴心照顾和迅猛攻势下沦陷，以为苦尽甘来遇到了真爱，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她心灰意冷回到了普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没忍心将孩子打掉，这才有了沈羡瑶。

她有时会略有慰藉的想，多亏有了这么个争气的孩子，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几丝鲜亮色彩，也让她能够挺起腰板，没在普华那种地方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一辈子。

在沈羡瑶第一次突破800分时，沈如晴下定决心要将她带离普华。正巧曾经一个合唱团的昔日故友在安岚做了阔太太，怀孕七月需要个家政，找了沈如晴，沈羡瑶也顺势转学进入晨星二中读书。

天花板的顶灯晃了晃，沈羡瑶坐在餐桌小口咬着草莓，酸甜汁水在口腔内迸开。她拿起一个草莓递给沈如晴，沈如晴只是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忙起手头的活来。

“你吃吧，好东西都是给你的，妈不舍得。”

她手微微一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只是嘴里的草莓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一个个头不大的草莓被沈羡瑶分成了好几口吃，她慢吞吞地咀嚼着，另一只手捏着草莓蒂来回碾动。

犹豫再三，她心一横，终是装作不经意提起似的说道：“哦对了，学校那边还要交学杂费，教材和校服什么的。”

沈如晴动作一滞：“多少钱？”

“...536.3。”

沈如晴下意识“啊？”出声，随后反应过来又重新将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尽管那僵硬翘起的嘴角和刹那变了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教材费286.3，校服200，还有班费50，一共是536.3元。”

她温吞解释清楚相应钱数，埋低脑袋垂下眼眸，静悄悄地咬着草莓。

“校服这么贵呀？”沈如晴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一个轻松的玩笑。

“两套日常校服，一套正式场合穿的制服，一共是200。”

“这样。”

“你等我下。”沈如晴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就响起翻找的声音。

沈羡瑶局促坐在座位上抠紧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草莓剩了三个的时候，沈如晴出来了，攥着一叠纸钞。

“喏，你再数数，是不是对的。”她盯着沈羡瑶道。

沈羡瑶应了声，一张一张认真数过去，点点头：“是对的。”

“我睡了。”她走进卫生间洗漱。

沈如晴愣了瞬：“你这孩子，草莓怎么不吃完呢。”

“睡前吃太多东西不好。”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她看见沈如晴将剩的几个草莓塞进嘴里，这才放心地回到房间。

月光从窗帘缝隙流淌进房间，沈羡瑶将床头的小夜灯打开，在薄弱暖黄灯光下久违地感受到了几丝安全感。

她盯着天花板，回想起在派出所的画面。

醉汉到了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就清醒了大半，装疯卖傻不肯向前，被两个民警强势押了进去。

“我一大老爷们糙得很，一时喝高了脑子糊涂，吓着小美女了，真是不好意思。”他挤出讨好笑容，试图给自己开脱，“再说了，这不也没发生什么嘛，我给小美女赔个不是，下次肯定长记性！”

沈羡瑶抱着臂冷冷看着他。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传来江昱然的一声嗤笑。

“算了吧，真喝高了怎么不去尾随你旁边纹着花臂的壮汉大哥呢，我在你身后坐了十几分钟也没见你跟着骚扰我啊。怎么，我长得不够好看，入不了你这傻Ⅹ的眼？”

“......”

由于醉汉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最终也只是拘留了三天。

冷风灌进领口，沈羡瑶裹紧外套，江昱然不紧不慢跟着从派出所出来，插兜下了台阶。

“...谢谢。”迟来的道谢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他淡淡应了声，忽地又接着说道：“我先前那句话，其实也是对你说的。15°C那片到底是商业街，人杂了些，兼职肯定不会改变命运，但知识也许真的可以。”虽然还是熟悉的冷淡语气，但莫名多了些耐性柔和，当然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说着随意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沈羡瑶站在原地愣了愣，她这是被人...劝学了？他把她当什么了，和父母争吵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意外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女？

她不想跟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解释倾诉自己的窘迫，只是追上江昱然，将今晚好不容易得来的酬劳不容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喂。”

江昱然微蹙眉头，看着沈羡瑶跑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皱巴巴的纸钞，一阵无语。

他看起来很需要这几张20块钱吗？

思绪逐渐飘回，沈羡瑶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带着几丝对明天的期待和不安。

不知为何，今晚要格外难入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