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到约好的出发时间前几分钟,凌千盛才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次他打扮得格外正式。特地把刘海梳开露出大半前额,稍长的头发也全都被低扎在脑后,身上还穿了套休闲西装搭配白T,和之前那种潮流时尚的学生风格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是老一辈会喜欢的那种干练的商务精英。
任启秋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还真当一回事儿啊。”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啊。”凌千盛说着,举起手里精致的礼盒,“看!老大昌的糕点和西村的海货。”
看着那些需要排很久队才能买到的伴手礼,任启秋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你能搞砸这一次碰面。”
听他这话,凌千盛倒起了兴致:“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可是要让你外公以后见到你每一任都会念叨——‘哎,都比不上小凌啊’。”
任启秋无语至极:“以前怎么不觉得你有够离谱的。”
凌千盛似乎挺满意他这个反应,脸上的欣喜丝毫不减:“走吧,我开车。”
任启秋这下又困惑起来:“你有车?”
“嗯。放心,我可是会让你成为你们院里最令人羡慕的Alpha。”说着,凌千盛把手里的礼品交给他,“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我和你一起过去不就好了?”
“嗯……车停在隔壁写字楼那里。”
“为什么停那么远?”
“因为稍微有点显眼。”
任启秋心想着能有多显眼啊,可等见到停在自己面前那辆明黄色的保时捷911,他不由得惊叹确实很显眼。
凌千盛摇下车窗:“上车。”
任启秋看了看狭小的后座,无奈之下只能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这车租一天多少钱?”
“不是租的。”
“那你朋友还挺慷慨的。”
“不是借的。”
“……你买的?”
“不算我买的,考上研后我爸送的。”
“……”
任启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开启这么一个自惭形秽的话题。他和凌千盛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了。
车子行驶到一半,凌千盛突然在一次红灯中开口:“我好像从没去过你家。”
“确实没有。”
任启秋不敢像对普通朋友一样把凌千盛带回家做客,因为当时的他怕母亲会看出来。
“他们都去过你家。”凌千盛烦躁地敲起方向盘,“除了我。”
“他们也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去过我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啊,没什么好奇怪的。”凌千盛重复着他的话,不知在想什么。
任启秋悄悄用余光扫过那张侧脸,试图在他身上寻找到那天阳光留下的痕迹,可很快他就发现那只不过是徒劳一场空。
“你那帮朋友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我想和你独处可真是费劲啊。”凌千盛突然自嘲一笑,“那时候谋划了那么久,最后也没想到只要让你喜欢上我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一瞬间简单几句就可以把他推开这么远。
任启秋以前也有想过,如果他的恨意发生在他们认识之前,那么他们认识后发生的所有事是不是他准备的一场报复呢?
但他一直自欺欺人地不往那方面想,现在听到本人亲口戳破真相,他的心里好受不到哪里去。
一直到下车前,任启秋都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光是闻到车里残留的雪松薄荷味的信息素,他就一阵反胃想吐。
他这张阴沉的脸从下车起就一直持续到上桌吃饭,甚至愈演愈烈。只要一和凌千盛对上眼神,他就立刻想蹲到马桶前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二十几岁的人了遇到这点小事,反应还这么大,真是没什么长进啊。
“来,小凌多吃点。”他外公在给凌千盛夹菜的时候,也不忘碰了碰身边面色铁青的任启秋,“小秋你怎么了?一进门就闷闷不乐的。“
凌千盛反倒好心替他打圆场:“因为他说老大昌的糕点家里有,我偏不信非得排老半天队,他就和我闹一路脾气了。”
“这都什么小事。”坐在外公身边的Alpha外公江河年逾七十仍旧身板挺直,他对丈夫敲了敲桌子,“之昀,回头就把小凌送的留在家里,其余的都送人。你小子也该开心了吧?”
“都不是这么回事儿。算了,吃饭。”
任启秋说着,强忍胃里的不适,提起筷子,愤愤地往碗里夹菜。
饭后,杨之昀和江河使了个眼色,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凌千盛喊进书房。
而留在客厅里的江河则是从茶几里拿出半盒香烟,从中抽了一根给任启秋:“来一根?”
“不抽。您年纪也大了,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任启秋不仅推开他外公的手,还把桌上那剩下半盒的软中华都收起来。
江河见状也只能放手,现在的他是没多少力气争得过这个人高马大的外孙。
眼见着谈判专用道具被收走,他也只能清清嗓子:“行了,和你小子谈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前阵子你叔叔他们找我们了,你爷爷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任启秋能想象到那帮人过来会怎么指着他外公们的鼻子骂,会说什么他们养出了个冷血的外孙,还会揭穿他和一个Alpha男人住在一起,再咒他们家断子绝孙。
想到这里,他脸色又阴沉几分:“就像当年他们说的,我和他们无关,他们也和我无关。”
江河点点头,并没有反驳他:“我们尊重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和你外公也念在亲家一场,还有点积蓄……”
“为什么?”任启秋厉声打断了他,“当年您到处求人的时候,他们有瞧过一眼吗?”
“那时候大家各有难处,你叔叔他也欠了不少赌债……”
“那后来呢?十年都没有过联系,还给任家淮存下结婚的彩礼!我们家的债一笔一分他们都没有还过,现在有困难了还有脸来找我们?我们就没难处吗?”
“虽然是这样,但我们都是那一辈过来的人……”
“那又能怎么样。您有那积蓄不如先把我爸妈的债还了,还剩不少呢。”任启秋沉下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您要做慈善也得等咱们家富裕了再说。”
江河沉吟片刻:“……你爸妈那边还欠多少?”
任启秋轻描淡写道:“你们不用管,钱我自己会想办法。”
在大学毕业之后,他就联系过债主,说是以后的债务都由他来偿还,有事就找他,不要再打扰他外公。
“行。我知道了。”江河敲了敲坐垫,又看向他,“说回你这边。你和小凌是什么情况?我是要给你准备嫁妆还是彩礼?”
“这个你们就别操心了。”任启秋说着,突然灵光一现,“不过,您要这么说也行。他们要是再找上门来,您就这样说。”
江河见他难得这样狡黠,便揶揄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咳咳。”任启秋清了清嗓子,“反正你们自己编,和我没关系。”
“你真的是。”江河算是服了他这个外孙,“不过他也是个Alpha啊,那以后孩子……”
任启秋又打断他:“这都八字没一撇的事。”
“你都带回来了,还八字没一撇啊。”
“那还不是你们硬找上门邀请人家。”
江河笑了笑:“反正我和你外公也不介意他是Alpha。这几十年过来,什么风雨都见过了,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嗯。”任启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江河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凌知道我们家的事吗?”
想起凌千盛之前提过有调查过他,于是任启秋便说道:“他知道。”
“那也好,把话都说开了好啊。”江河松了一口气,忽的又话锋一转,“对了,前阵子我听老周说,他那个小孙子要回国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有空找机会见见面也挺好。”
“嗯。”
经外公这么一提,任启秋脑海里浮现起一个熟悉身影。
那家伙也是个怪人。在高三时不知道怎么突然弃理学艺,一心向往艺术殿堂。那时候没什么人的美术教室里硬是塞下了他们三个常客。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周……”江河皱起眉冥思苦想。
“周嘉琛。”杨之昀这时从书房里走出来,回答了丈夫想不起来的拗口名字。
“我昨天还碰见他奶奶,看样子是在张罗他要回来的事情。”说着,杨之昀回头看向凌千盛,“听你说也在一中读书,你认识他吗?”
凌千盛像没事人一样笑了笑:“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
任启秋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匆匆移开了视线。
在这之后,他借口时间不早了,找了个空档赶紧带凌千盛离开老家。
一走出大院,任启秋立马紧抿双唇,把身边的人彻底当成空气。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有些人非要烦他,他又左右不了。
凌千盛凑到他跟前,明知故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任启秋懒得理他,一个劲儿地快步往前走。
楼外的路灯不怎么亮,照得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昏暗。
凌千盛见他这样闹别扭,反而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因为我在车上说的话生气吧?”
任启秋:“……”
凌千盛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真的啊?”
任启秋:“……”
大概是视他的沉默为默许,凌千盛的声音开始得寸进尺地在他耳边环绕。
“虽然我确实是故意接近学长的,但只有和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我真不知道学长会这么在意啊。学长为什么这么在意呢?学长不会还喜——”
“我不喜欢你。”
任启秋立马出声打断了他,以免他再自以为是的默认。
视线的尽头是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他的窘迫和慌乱一览无余。
有多久没见到过他这样子了呢?这景色和搬进他家里的那天一样。
凌千盛脸上笑意不减:“那你也没拒绝我去你家,还不是有所期待?”
“我只是想给家里人一个安心,省得再念叨我一年。”
“真伤心啊。原来你一早就打算把我当挡箭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