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必果真的是一种美好的品质。
从巨鹿到幽州走走停停花了几天时间,但兵士的怠惰完全没有影响攻下幽州这一必然的结果。
本来幽州百姓是叫苦不迭,姚复进城之后先封了城,又让人施粥散药,与楚王的不作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是三日时间便让幽州百姓心服口服了。
所幸燕王台剩下那半边还是完好的。
从燕王台登临远眺,背后是群山万丈,面前是旷野平原。不得不说,这地方的风景真是一绝,让人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气概来,更感到心胸开阔——或许当年的燕王,正是怀着一腔雄怀壮志铸造了这高台,又置百金于地,寻求与他心神合一的名士。
可惜无论是高瞻远瞩的君王,还是诀别易水的壮士,或是掷筑于堂的知音,都早在滚滚红尘里化作了一抔黄土。
“珠英,有拿什么乐器吗?”姚复离那危险的栏杆远远的,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底下的景致,他眼中映着连绵的旷野,似乎并不打算转头去看侧面的峰峦。
应瑕觉得他大约是一时兴起,想要听点什么音乐助助兴,毕竟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几个月以来又未尝败仗,再加上登高远眺,未免心中激荡。但真的没有带什么乐器上来,他们两口子常年征战,哪有闲情逸致去弹琴鼓瑟,就是翻遍他们在各地的据点的营帐也难找出来一把琵琶、一架箜篌。
于是她如实相告:“没。你要想想听曲子,我们下去找个勾栏瓦舍便是。”
姚复却不是很失望,转过头吩咐一边的副官:“你,去下去给我买个什么乐器抬上来,什么都行。花的钱回头补到你俸禄里。”
接着他走到应瑕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把她带到离栏杆咫尺之遥的地方,指着底下的风景说:“我看幽州也不错,比之长安如何?”
“不怎么样。”应瑕颇感索然无味地回答道,“再者不是已经定都长安了,还来回迁都做什么,只耗劳民力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有这闲工夫登高望远,你不如想想明年的年号。”
“哎呀,出来玩就不要再说那些朝堂上的事了……”姚复有些尴尬地看着应瑕笑了一笑,后者冷哼一声予以回应。
恰巧副官抱着一副筑上来了,姚复连忙上前接过那筑,施施然走到应瑕面前,说道:“此情此景,就应当唱《大风》啊。”
当年从启封离开时应瑕唱的《易水》,宛转悠扬,至哀至切。好在姚复也略懂击筑,今日抓到机会,当然要在应瑕面前露一手。
应瑕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但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回事,姚复调弦的手已经停了。
紧接着筑槌敲在弦上,悠扬的乐声传入耳畔,随后便是歌声——
应瑕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急忙上前去夺乐器,因为太过心急还踉跄了一下。
好在她及时劈手夺下了筑槌,姚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此人诧异地抬眼看她,却极为平静地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唱的惊天地泣鬼神。”应瑕淡然收起筑槌,面不改色地说道。
确实是惊天地泣鬼神,不知道刘邦听到了会不会爬出来打死他。
但姚复明显理解错了。“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短短十字已经是对文人的最高赞誉了——尽管应瑕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反话。
他把筑放下,笑笑说道:“只有你自己听见确实不好,等尘埃落定了办个宴会,我唱给大家听。”
应瑕眉头跳了跳,但她实在不好挑明了说,怕伤了姚复的自尊心。可现在反倒助长了姚复的信心,也不知他是真不理解那句话还是装作不理解——还好现在多了人垫背,到时候她找借口溜走算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行了,快下来吧。等会儿你还要去慰问病人呢。”应瑕拎起裙摆,踩着楼梯下去了。
姚复忽而才想起下午的行程,懊恼地一拍脑门。
为什么非要立个仁君形象,定下了每三日去慰问一次病人的行程!简直耽误自己游山玩水!
罢,罢,罢。这次登台可能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出来玩儿了,当皇帝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姚复也不至于傻到为了出去玩造个什么譬如长城、运河的万世之功。
幽州的疫情控制的不错,可是近来的病人都有些不对劲——
最早的一批还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和黄口小儿,可现在姚复看到的多是扎着总角的十二三的少年少年,也有些知命之年的中年人。
当真奇怪,难不成那疫病真的异变了?
“这又怎么回事?”姚复深深蹙着眉头,眼神有些凌厉地望向陈重熙,“不是说这病只有老人小孩会染?”
陈重熙给一个躺在榻上的女孩喂完药,收起筷子和勺子,满脸俱是苦不堪言:“我父亲来信说阖闾城的疫病出现了感染冠年男子的病例,谁曾想竟也传到了幽州来!陛下和殿下要不还是先回长安避避风头——”
姚复和应瑕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震惊与决绝,随后他摇摇头,说道:“幽州是兵家重地,楚王没发兵攻打巨鹿,他的军队定然在不远处,如今晋州守将空虚,我要是回了长安,你留在幽州是无法与楚军抗衡的。”
现在能领兵的都不在,唯一一个没事干的韩玉笙还被远远发配到了合浦郡去,能固守城池的只剩下了姚复和应瑕两个人。
应瑕猛然一拉他的衣袖,轻声说道:“我们回长安吧。”
姚复微微垂头一笑,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逃避可不是你的风格啊,珠英。”
应瑕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笑意里带着三分凉薄——君王不会朝令夕改,也不会容许忤逆。他的凉薄比现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应瑕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我……”好像有一把刀子直直捅进了脑海,应瑕忽然觉得脑内一阵疼痛,随后便是撕裂般的眩晕,顷刻之后便恢复了清明,旋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不能回长安!”
姚复身上迷蒙的那一层薄雾似乎散去了,他心下困惑,也不理解方才自己的举动——尽管这几个月确实成长了不少,也曾经想过除掉功臣,可这种在意识完全清楚的情况下对着应瑕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迷惑。
“本来也不打算回长安啊。”姚复有些不解地说道,“我兴许是病了,方才不知怎的就动作了。陈重熙,来给我把把脉?”
陈重熙确实是用看病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没上前把脉。应瑕又恢复了先前端庄高贵而又冷漠的样子,沉声说道:“我们不能正面应敌,也不能回长安。”
屈郢驻扎在巨鹿附近,一直按兵不动,想必在那儿憋什么阴招。而碧姬一边影响着应瑕的神智,迫使她回长安,想必在长安也放了炮仗,再加上方才碧姬对姚复的影响——想必她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想留在幽州还是回巨鹿驻扎?”应瑕忽而抬眼问道,那双眸子明净澄澈,带着灼灼的火光。
姚复有些意外,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幽州吧,幽州地势不错,能掣肘天下。”
应瑕颔首,随后大步往外去了,口中喊着:“传旨——凡我大齐治下城市,即日起封城,任何人无令不得外出,粮草由专人供给!”
她一猫腰便出了去,钻进了人群,不见了踪影,姚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他确实给了应瑕这一部分权力,再者她做什么向来没出过岔子,应当不会有错。
他笑着摇摇头,走了出去。
陈重熙给另一个孩子端了一碗药,转头对韩玉筝说:“玉筝啊,我们也要多做打算了。楚王任由疫病自流,又强征尸体,想必是要炼制肉尸。”
“肉尸与尸鬼?”韩玉筝迷茫地抬头问道。
陈重熙知道她仍是分不清肉尸与尸鬼的概念,只好笑了笑,极有耐心地阐释:“肉尸就是行尸走肉,他们没有痛觉,没有理智,用来行军打仗最好不过。只是极难拔除,还容易受到反噬,违背天理伦常。炼制肉尸的法子早被列作了禁术。”
“至于尸鬼——我还未曾见过,听说有些修真的大能死后心有不甘,便会重新滋生血肉化为尸鬼。他们有理智,也继承生前的修为,一经出世便会极尽屠戮……我从书上看除掉它的法子只有了却生前愿景,抑或用同宗同源之人的血辅以桃木和特定的符咒,刺入它的眉心。”
韩玉筝似乎是理解了,重重点头。
碧姬与陈重熙师出同门,自然知道肉尸的炼制之法,她被逐出师门不仅是修习巫蛊之道——她偷偷回了滇州老家,成了圣女,又将巫蛊与禁术结合,在宗门里炼制了一只活尸——尽管只是一只兔子。
兔子很快被除掉,碧姬也被逐出师门,想必她在死前把毕生所学的禁术全都交给了屈郢,只是此人不识字,直到落败也不曾用出来。
桥虹肯定也是被瞒的死死的,解读禁术的人应当也被斩草除根了。他传回来的消息只有屈郢炼制蛊虫和强征尸体,勉强能猜出来计划。
看样子有必要趁着全城封锁之前回江南一趟了。
陈重熙忽而福至心灵,重新写了一张药方子,交给旁边一个年轻人,让他照着方子再熬药汤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人已经半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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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