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姚复一边把一根粗麻绳从腰间解下来,麻利蹲下来给那李姑娘绑成个粽子,一边对着应瑕说,“哄骗她、放火烧了她家,甚至是杀了她都不过分,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这和我救火也不冲突,我不救火房子烧成渣子了,咱们上哪住去。”
应瑕点点头。一个人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慈悲为怀,人本就是矛盾的,做什么事不过是心念一动罢了。
“别看着了,快来帮帮我!”姚复手上的动作忽而乱了,绳子绕了几圈也不能绑牢实,这李姑娘穿着的裙子实在繁琐,麻绳不好往上套,姚复又不懂女子的服饰,只能喊应瑕来帮忙。
李姑娘为了会情郎也是费心了,这破裙子里三层外三层,应瑕看着也头疼,各类珍珠玉石饰品都点缀在衣服上,明显是这些奇奇怪怪的装饰限住了绳子——姚复似乎是想捆个绑犯人的结,须得从腋下和颈后绕过去。
应瑕蹲下身子,看着那捆了一半的人,揉了揉眉心,随后从姚复手中夺过绳索,把原本的那部分拆开,三下五除二把绳子绕着李小姐的杨柳腰捆了十几圈,连同双手也被绑在了绳子里,末了还使劲拽了拽,确保捆的结结实实,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应瑕特意留了个绳头拎在手里,稍微一用力便能提着李小姐把人拎起来,拎小鸡一样。
“嗯……虽然你那个绑法不好挣脱,但是这个更简单。”应瑕站直身子,仔细观摩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沉吟一会儿后说。
“……”
可是这样不好看诶。姚复心里想着,没敢说出来。
虽说是偷袭,但兵不厌诈,姚复也算是首战大捷,直接霸占了李家大院和所有家丁,获得了整个杏仁坊的支配权,哦对,还有私田。
李小姐她爹倒是专一,抓出来的李家人只有三个——李老爷,李夫人,李小姐。
怪不得李小姐能说出来“贬她为妾”这种屁话呢,敢情全是被惯的。
四月的天实在春光明媚,姚复一脸惬意地躺在那把家主坐的太师椅上,三个人被绑着站在一边,还有两个壮丁在后面押着。
那李姑娘头上的发髻歪歪扭扭的,脸上的脂粉也化了七七八八,眼圈儿红红的,估计哭了几次,有些干涸的铅华沾在颊上,这会儿死死咬着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李家二老倒还算体面,两个人靠在一起,十分安静,两人头发都是灰白参半,脸上也是沟壑纵横,既没有心血尽弃的悲哀,也没有对罪魁祸首的怪罪,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也不多说什么。
姚复正在盘算着怎么开口问城中其他势力的具体情况,李家家主忽然开口了:“这位大人,我们夫妻年过半百,也没几天好活了,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女儿不过二八年华……”
说到李小姐,李家家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他夫人也随着垂泪跪下,李小姐哇的一声又哭了,跟着也跪了下来,三人头挨着头,跪成一片,屋里弥漫着哽咽声。
姚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们三人面前,俯视着这一家三口:“……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人了。”
哭声戛然而止,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姚复,李小姐脸上还带着懵懂的神情,李家主朝着他夫人递了个眼色,他夫人半垂眼睑,不卑不亢地说:“妾身小时候也碰到过这般情况,全家人都死于非命,妾拼死才……”
姚复差点笑出来,要不是李夫人脸上这幅无悲无喜的表情,他也许就真信了。哪有人揭开自己的伤疤时能面不改色,不流露出哪怕一丝悲伤的?
“我不听你编故事。”姚复蹲下身子,和老李平视,“我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老李眼中流露出惊讶,满脸焦急地坐直了身子,着急地自证:“大人不要信口雌黄,这武陵城十几个家族,我李家勉强也能挤进三甲,还不是因为我家善待下人?这杏仁坊的百姓可是都受过我家恩惠,我家势力才做大的呀!”
姚复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那老李见他不信,更是着急,甚至是膝行向前了两步:“你怎么不信呢!这城里哪家没沾过人命,可我家是名正言顺靠着声望发达的!我敢打包票,这满城上下也就我家宽以待人……”
姚复突然笑了,从袖子里掏出李姑娘那只香囊,提溜着在二老面前晃了晃,说:“你闺女怎么跟你们说的?遇到了良人?还是根本没说?”
李小姐涨红了脸,二老神色倒没什么变化,老李甚至说:“姑娘赠给心上人香囊不是很正常?我家闺女……”
“你家闺女接了我送的小礼物就要以身相许。”姚复面无表情地接上下半句,“这是多没见过好东西?你教女无方,还敢说没罪?”
老李噎的说不出话,羞愧地低头,姚复又提着香囊转向李小姐:“怎么,不敢说话了?昨天不是挺大胆?我问问你,你知道我姓甚名谁从哪来吗?知道我年龄几何家中情况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敢招我做夫婿。你看,这不我就推了你家。”
李小姐别过头去,不肯说话,只是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姚复忽然绽放一个更灿烂的笑,并伸手指了指梳了个垂髻,刚刚慢悠悠走过来,正坐在太师椅上吃糕点的应瑕:“你看,那个是我妻子,没你年轻,但比你漂亮。”
李小姐抬头看了应瑕一眼,眼泪流的更凶了,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那、你还说、糟糠之妻……”
“所以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姚复把香囊抛到李小姐身边的地板上,“你才十六,人生也过了十之三四了,该长个记性了。”
姚复揉揉蹲的发麻的腿,站起身来,问老李:“你仔细给我说说这城里都有什么势力什么家族盘踞在什么地方手里多少兵丁……”
昨天摸到的信息终归不必某个权利高层的当事人说的清楚。
老李看了女儿一眼,才开了口。
“城里有十几个势力,最为强势的是北边的赵家……”
赵家、白家、李家是这城里最为势强的三个家族了,赵家和白家是百年世家,财力人丁都旺盛,不到两个月便雄踞了一方,李家完全是靠着与人为善的声望撑下来的,不少百姓愿意为李家卖命。角落里还有个韩家,跟李小姐有一门娃娃亲,不过李夫人不认——这两家是世交,前两年屈郢没起兵时韩家家贫,现在李家势起跟着鸡犬升天了。
“司空谷不在还真是麻烦……”姚复听完那一串概况,感觉头都大了,要是司空谷在这儿,不用他说就能把消息收集齐全。
姚复坐回太师椅上,让人把李家三口松开了:“你家两个老人一个小孩,放在外面活不了多久,在庄子里随便找间房子住下好了,粮草每月会送过去……这大宅子别想!归我了!庄子也归我了!”
老李搀扶着他夫人,不住地点头,他夫人仍旧是满脸云淡风轻。
“你闺女要出嫁了我也包嫁妆……”姚复歪着身子,背靠那桌子,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抚着下巴想着什么。
要是能把这个李小姐早些嫁出去就好了,这丫头天天冒着傻气,昨日才为了男人卖了爹妈,保不准哪天姚复也得被她坑一把。
话说到一半便没音了,那李家父女见姚复不再说话,便悄悄下去了,他们也是不敢偷偷跑出去的,现在江南乱成这个样子,这武陵又有不少嫉恨他们家的,失去了庇护就是死路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且学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罢,能不能东山再起另说,反正小命得先保住。
“双福啊,你说我上哪弄个谋士来?”姚复忽而问应瑕,现下两条腿都搭在扶手上了。
应瑕看了他一眼,冷声说:“坐直了。”
声音里透着一股愠怒,好似包藏着雷霆万钧,姚复赶紧把腿收起来,老实把屁股正放在椅子上,顺便赔了个笑。
“谋士倒是不急。”应瑕不知道从哪间房里弄出了一串珠子,光华璀璨,在她瓷白的手腕上闪着迷人的光彩。手腕的主人举着珠子看了又看,半晌才说:“咱们现在势单力薄,还得等做大了才敢招谋士,否则人家凭什么过来。”
“喜欢呐?”姚复也盯着那手串,没头没尾地问。
应瑕不明所以的点头。姚复忽而喊了一声:“新涂——”
姚复早上见着新涂在门口看落花,甚至调笑了他两句:“你这粗人什么时候也有这闲情雅致了!”
新涂当时只笑了笑没说话,这一会儿竟还在外面,循着声就进来了:“什么事——”
姚复再次歪倒在椅子上,说:“哦,你瞅瞅李家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亮晶晶的首饰啥的,多拿几串出来,让双福挑挑……让大家都拿些,好送给老婆孩子。”
新涂领了命便走了,应瑕站起身,踢了姚复屁股底下的椅子一脚:“土匪做派!”
姚复感到椅子微微晃了一下,应瑕踢完之后就走了,留他自己在那椅子上缩着担心谋士的事。
可应瑕说的一点没错,现在姚复的势力充其量也就算个土匪,哪里有谋士愿意来效劳尽忠,人家也不是傻子。
这李家的东西确实齐全,姚复从中还翻到了几张武陵的地图,上头详细标注了城中各个势力的名称、分布。他家也养了近千人的兵丁,足够剿灭一众小家族了——可惜姚复手里还是没有谋士。
当天夜里,姚复叫来了新涂。
新涂一向早睡早起作息健康,贸然被叫进来是有些不满,但这人忠厚老实,只想会不会有什么急事,进来时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担忧。姚复把地图用镇纸压平放在案上,见新涂推门进来,便拍了拍身边的席子,示意他过来坐下。
新涂坐在了姚复对面的位置上,伸手挪了挪烛架,好让烛光更好映照桌子上的地图——那纸上已经被姚复用朱笔圈了几个圈,做重点标注起来,最为显眼的便是那赵、白二字,被重点标注了几遍,其间还用双边箭头连了起来。
“新涂,咱们端下李家的事儿传出去没?”姚复头也不抬,只有声音飘进新涂耳畔。
新涂摇摇头:“没,你一开始动手我就叫人封了这庄子。昨天也就一个自称韩家少爷的人过来,兄弟们把他打出去了。现下这事儿城里应该还没传开。”
姚复抬起头,看着新涂笑了起来:“干得好。我正打算把李老头推出去做傀儡呢。”
新涂有些不解地挠挠头:“这家子几千个兵丁,现在都归你管,你要名正言顺的立足又不是不行。”
姚复把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换了支墨笔,继续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只说:“咱们现在是逃犯……不拿下武陵城,这城里任何一个人都能对我们口诛笔伐。”
新涂眼皮跳了跳,姚复又接着说:“而且我也没有谋士,咱们只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反间计怎么样?”
“离间谁?”新涂硬着头皮问,姚复能想到这个,肯定是又要指使他做事了,一旦忙起来,就没法给赤玉写信了,又要和她断了联系。姚复美人在怀夫妻团聚,根本就不理解他们这一对远在天边只能靠着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互诉衷肠的苦命鸳鸯的感受!
姚复猛然抬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新涂:“赵家和白家啊。他们两家似乎有姻亲关系,也有生意往来,形同一体,不好对付。”
新涂点点头,忽然又感到如芒刺在背,几乎是坐立难安。
“虽说这两家权势最大,但总不能……”
总不能只盯着这两家。
姚复放下笔,拍拍手,夸赞道:“聪明。这城里地头蛇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所以你得装成李家的门客,把这些根系全部拔掉,确保咱们一家独大。”
“所以你叫我去打仗?!”新涂猛然站起身来,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碰倒了那笔架子,姚复赶忙一扶,困惑地问:“怎么了?你已经是最适合的将领了……”
“不是……”新涂扶额坐下,也不知道怎么和姚复开口。
领兵打仗新涂不是不能接受,以后打仗的时候多着呢,只是他前天给应琼的信里刚说抽空会去见她一面,现下姚复说要在城里吞并别的势力,接下来几个月都得忙活,哪还有时间赴约去。
“罢了,我去。”新涂妥协了。
儿女情长什么时候再叙都不为过,家国大业才是当紧的事,得抓紧时间叫姚复在这武陵城立足。只能回头抽时间再给应琼写信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