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太突然。
严冬请了一周的丧假去送严亦真最后一程以及办理相关手续。
葬礼没有举行。只是在天京市郊区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立了一小座坟。
王逾峰暂时把工作的事交给樊星,陪严冬一起去了一趟墓地。
在严亦真的墓前,王逾峰信誓旦旦地表明了自己要娶严冬为妻的决心。
“严阿姨,你放心吧。今后照顾严冬的责任,就全部交给我吧。”
对此,严冬没有立刻给出回应。相反,她站在严亦真的墓碑前,思考了许久。从那天晚上吵架离家出走到回家后看到那封信,再到最后与严亦真的生离死别,都像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再现了一遍。
良久后,她才开口。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不和我妈提咱们要订婚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你说什么呢。”王逾峰叹了口气,“这次的事纯属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啊。”
“即便如此,如果我不说那些话,我妈她...至少不会带着对自己的悔恨走。”严冬跪下来,轻轻抚摸着严亦真的墓碑,之后转头看向王逾峰,“你知道吗?我对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我还没来得及跟她正式道歉她就...”
“好啦。”王逾峰也蹲下来搂住了严冬的肩膀,“别再自责了。阿姨写了那封信,说明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和她道歉啊。”
严冬沉默着。
“而且,阿姨最后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不是吗?”
“嗯...”,严冬点了点头。
“信上的最后一句话,还有阿姨最后跟你说的那句,就是要你今后不要顾虑别的,只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是吗?”
“...或许吧。”
“人死不能复生。别再钻牛角尖了。你好好活下去才是阿姨最希望看到的。”
“...是吗?”
“当然了,这也是她的遗愿不是吗?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别想别的,好好考虑我们的婚事吧。放心,只要我心意已定,我妈那边你不用担心。”
严冬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仍锁定在“严亦真之墓”几个字上。
“如果你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情,那订婚仪式暂定明年春节怎样?”
严冬思考了一阵,暂且答应了。
的确,她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然而内心深处竟有些犹豫不决。王逾峰一切都好,可是就像严亦真所说的,自己真的爱他吗?还是他只是自己理想的结婚对象?
自从父亲离家出走后,严冬只体会过来自严亦真的窒息的母爱,父爱对她来说是那样陌生,因此她并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
如果严亦真所说的“为自己而活”,意思真如王逾峰所说,那么和王逾峰结婚是否真是正解?再如果自己对王逾峰的感情不是爱,那么究竟爱的是谁?
想到这些问题,严冬别过头自我嘲讽一般地苦笑了一下。或许自己连“美女与野兽”里的野兽都不如,一辈子也学不会怎样爱人。连爱的能力都没有,又谈何实现母亲的遗愿?
严亦真离世带来的伤痛还没有缓解,如何“为自己而活”?却开始成为严冬的另一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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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假结束。严冬复职后一周左右。
时节已是八月上旬。八月的夏季与七月的炎夏比起来显得温柔了许多。阳光不再刺眼,白天难耐的炎热逐渐消退,尤其是晚间时分微风吹过,能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然而严冬并没有随着气候的变化而改变。
严亦真在世时,摆脱母亲的束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而严亦真走后,她却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一半。除了工作,对其他任何事都丝毫提不起兴趣,包括自己的人生大事。
她现在才彻底理解了高小圣说的那句“吵架也好冷战也罢,有都比没有强”的意思。
如今,那个少了严亦真、冰冷又漆黑的房子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呆。每当回到家看到那些遗物时,甚至睡梦中脑海里都会浮现出最后一天吵架时严亦真失望至极的表情。然而那张脸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是的。即使两人关系再僵,严冬却早已习惯了和严亦真的母女二人生活。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在最后对严亦真说了那样过分的话。或许只有真正做到完成严亦真的遗愿严冬才能释怀。具体怎样做?她每天都在烦恼着。
这天严冬夜班。她提前很久来到了“不眠之夜”11层顶端的天台--每次她心情不好都会一个人来的地方。最近几天晚上她经常来。
从11层的高空俯视,天京市华灯初上,繁华景象尽收眼底。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穿梭。霓虹灯像一颗颗闪烁的宝石,把城市装点得更加美丽。一幅生动的现代都市画卷呈现在眼前,仿佛天京市一天的生活从此刚刚开始。这也是当初严冬等人命名此酒店为“不眠之夜”的原因。
严冬一个人沉思着,直到另一个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这里果然是不眠之夜啊。”
这个声音严冬很熟悉,只不过上一次清楚地听到它还是在医院那晚。她下意识地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只见高小圣站在离严冬不远处,手里拎着个纸袋子。
“哦...”,严冬匆匆整理了下被晚风吹乱的头发,“对不起。那天你陪我到那么晚,后来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高小圣嘴角微微上扬,“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
严冬正有些尴尬下一句话要接什么,只见高小圣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塑料小杯装的东西,像食品又类似装饰品。由于黑天的缘故,严冬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话说,这是我新研制的甜点,严副总可以帮我鉴定一下吗?”
高小圣将塑料杯举到严冬面前。严冬这才看清,杯底部是深紫色,中部以上是浅紫色的固体状食物,最顶端摆着几颗类似芋圆的小球。
“这是什么?”
“双色香芋布丁。原料一种是咱们经常见到的黄栗芋,另一种是我以前在日本留学时知道的,经常用来做甜品的红芋。”
严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高小圣手中接过了塑料杯和勺子。
那一刻,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高小圣的指尖,严冬像被静电电到一样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仅仅一瞬间,她内心竟泛起了一丝涟漪。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和喜欢的异性接触时一般羞涩与紧张,最近和王逾峰牵手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严冬用力摇了摇头,一个快奔三的人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况且自己和王逾峰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她想自己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为了不让高小圣看出自己内心的波动,严冬若无其事地拿勺子舀了一口布丁放进口中。而下一秒,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诧色。握着勺子的右手也定格在半空。
“怎么了?很...很难吃吗?”高小圣带着些许忐忑不安。
恰恰相反。严冬很久没尝到这么好吃的甜点了。
香滑的布丁在口中悄然融化,淡雅的牛奶味道与香芋的馥郁香气弥漫整个味蕾。几颗点缀其间的芋圆为这款甜点注入了新的活力。最重要是,这个味道让严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你自己一个人研究出来的吗?”严冬反问道。
“不全是。之前在日本甜点学校的时候一位老师教给我的大致做法,我稍微改了改。”
严冬又舀了一口,努力回忆着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尝过和这个布丁很相似的味道。很熟悉却又很遥远。只是一时想不起。
“这个味道,好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吃过...”,严冬自言自语般嘀咕着。
“熟悉?那...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都不是。是惊艳。”
“啊?!”高小圣吃惊地瞪大双眼,他不相信这句话能从严冬口中说出来。
“作为甜品店的新品推出,我认为一定会火。”
“真的吗?太好了!”高小圣欣喜若狂,“谢谢严副总的肯定。”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严冬抬头看向高小圣,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啊,我不知道。我也是偶然过来看看夜景...”
看着高小圣支支吾吾的样子,严冬竟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是严亦真走了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笑,也是和高小圣认识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哈哈,你拿个布丁来看夜景,真有兴致。”
看到严冬笑容,高小圣就像看到千年铁树开花一样惊喜,不自觉地随她一起笑了起来。
严冬一边继续品尝着布丁,一边感受着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终于将自己多日以来的烦恼说了出来。
“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没有妈妈了。我妈...在临走前最后一刻,对我说,为自己而活。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逾峰也这么说。可是,我认为自己可能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包括对我妈,与其说我对她的感情是爱,不如说是忏悔。就像你说的,我最终还是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现在一直陷在自责中出不来...”
“那你对王总呢?”
“我...”,严冬犹豫片刻,像当初严亦真问她的时候一样,她还是说不出那个爱字,“我也不清楚。”
“其实你不用想你该怎么做。”高小圣话锋一转,“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够了。”
“做自己?”
“是的。”高小圣俯身向天台外望去,“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每当看到街上这些蝼蚁一般来来往往的行人,我都会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份子,与宇宙之大相比自己内心的烦恼实在是微不足道。”
“是啊...”,严冬应声附和道。
“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没办法预料,做好自己认真过好每一天就足够了。还有,”高小圣咽了一口唾液,“你不用刻意想着怎么改变自己是因为你本来就...”
最重要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竟被严冬的一声“啊”打断了。是的,他想说“你本来就很好。”
“怎么了?”
严冬低着头些许失望地看着手中的塑料杯,不知不觉已经空得见底了。
看着严冬些许意犹未尽的表情,高小圣心满意足,“这么快就吃完了?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征求王总同意新甜点上市。”
“好。”严冬颌首微笑道,“不过,刚才你说你也有烦恼,是什么呢?”
高小圣从严冬手中接过空杯子,炫耀似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憨笑道,“已经解决啦。谢谢严副总捧场。”
“我才应该谢谢你啊。每...”
严冬的脸颊微红,她头一次遇到这样天真可爱的男孩。然而内心那句“每次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似乎不合时宜,她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没什么,你的布丁很好吃。”
“嘿嘿。”高小圣腼腆一笑,“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严冬不自觉地侧着头,目光定格在高小圣犹如铅笔一般瘦高的背影上。那一刻,一种恋恋不舍的情绪蔓延心间。她甚至有种想追过去的冲动。严冬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孩好像有种魔力,每当自己心情低落或是感到不安时,对他说出来心里总会好受一点。
可是这种奇怪的情绪明明不该有。因为自己是王逾峰的女朋友及。严冬被现实拉了回来。无奈地回过头。
片刻的寂静过后。
“严副总!”
严冬再次听到了这个温柔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只见高小圣站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处,对她相视而笑,“甜品店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偶芋。”
严冬又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