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云蕖迷迷糊糊地恢复了几分意识,她撑起沉重的眼皮,手指在粗砺的地面上颤抖着摸索,好一会,她才勉强借了把力坐起身来。
骤然醒转,云蕖只觉得视野前天旋地转,身躯亦是如同被车辙碾过似的疼痛不已,她垂下头,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而后一刹,坠崖前的记忆登时在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她记得自己是为了摘穿心草,才一不小心坠下了悬崖。
这里是……崖底?她竟然没死?云蕖用力眨了眨眼睛,涣散的视线终于逐渐聚焦起来,她立即抬起头向四周环顾,但还未等她看清周围,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哎呀,她醒了。”
那道声音十分尖细,类似于鸟类的鸣叫,可偏偏说的却是人话,听起来十分的别扭。
云蕖奇怪地向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在她将那说话者看清的那一刻,她的眼中蓦然一骇,就这样怔在了原地。
就在自己的视野的前方,站着一只身形足足是她五倍大的赤色巨鸟。那只巨鸟通体赤红,每一根羽毛都泛着火焰般的赤金色光芒,将周遭映得通明,它的脚掌上如同兽类般长着尖利的指甲,其尖端如同刀剑一般锋利,云蕖确信,一旦被它的爪牙攻击到,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在顷刻间化作一滩肉糜。
再往上看,那只巨鸟的身体就显得更为怪异了——它竟是有着两个头颅,每个头颅上却只有一只眼睛,都生着如同蛇类般的碧色竖瞳,而身体也像是由两个一分为二的躯体拼凑而成的那样,每个头颅下方都对着一只翅膀,和两个脚掌,身后垂着一条纤长的尾羽。
倘若只是那只双头巨鸟,还不足以让云蕖感到畏惧,真正让她骇然的是在巨鸟的身后,有着一道更为庞大的影子。
它背对着云蕖,云蕖只能看见它背后全然伸展开的硕大翼展,一双玄青色的翅膀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视野,她以为那会是如双头鸟一般的怪物,可是仔细观察后,她却猛然发觉,那健硕无比的躯体似乎更类似于虎类的背影。
事实证明云蕖的猜测并没有错,就在她怔愣地盯着它的时候,那头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蓦然转过了身来,它通体皓白,身躯上遍布着鸦青色的斑纹,面容似虎,头上生着牛角,锋利的利爪勾住地面,半陷其中。
云蕖看见它长长的獠牙表面滴淌着血迹,在山洞中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老虎即使是在普通兽类中,已是足以让人避之不及的猛禽,何况是此般硕大又样貌奇异的妖兽。
那一刻,云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死、定、了。
觉察到云蕖的目光,两只巨兽都开始逼近她,它们如同乌云般的黑影投映在云蕖的身上,挡住了她视野中绝大多数的光线,随着它们的步步靠近,阴影越发扩大,直到将云蕖身后的所有区域都笼罩在内。
云蕖害怕极了,瑟缩在阴影中,一动也不敢动。
双头巨鸟的两个脑袋凑在云蕖面前,一前一后地打量了她许久。
其中一只脑袋说:“穷奇,她看见了你的真身,要不……杀了她?反正千百年来看见你真身的人都死了,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
另一个脑袋接着一唱一和般附和:“就是,人反正都是要死的,把她吃了吧。免得她若是和轩辕旧部有什么干系,会坏了我们的好事。”
云蕖严重怀疑,左右都是要吃,它只是为了想吃她找个借口。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不争气地颤抖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它们绝不是在开玩笑,只要双头鸟身后的那只妖兽点头首肯,她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然后被那只妖兽拆吃入腹——方才她就见他獠牙上沾了血,想来一定刚刚吃过人。
云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一秒、两秒……
那只样貌似虎的妖兽却并没有应声,它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她能感受到它的目光仍在打量她,又或是说,在审视她。
云蕖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至少,拖延一些时间,她应该昏迷了许久,算算时间,哥哥一定已经发现了她不见了,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找到这里,自己就能够得救。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讷讷地开口道:“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双头鸟的左脑袋开始尖叫,它在云蕖眼前晃来晃去,语气满是不耐烦。
双头鸟的右脑袋也冷哼一声,讥笑道:“就是,你说什么胡话呢,明明是你闯入了我们布下的禁制,怎么反倒问我们为什么在这?好没道理,简直粗鲁至极。”
“别和她废话了,穷奇,你到底吃不吃她啊,不吃的话我吃了。她的灵力很高,吃下去会很滋补,你真不吃?”左脑袋打断了右脑袋的话,转头看向身后那只妖兽。
禁制?云蕖捕捉到双头巨鸟话中的这个字眼,猛然想起了自己先前灵力失灵的那件事。这就解释的通为何她坠崖的时候无法调动灵力了,原来是误入了它们的禁制。她又尝试着想要调动灵力,果然,她的灵力还是与那时一样根本无法使用。
“你知道我从不吃这些。”许久,云蕖才听见那只妖兽冷冷地开口。
它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若潜伏在暗处的野兽正在观察自己的猎物,目光可怖而阴冷,仿佛即刻便会用它的利爪将她碾成肉泥。
然而在下一瞬,云蕖看见那妖兽的眼瞳渐渐由澄澈的灿金色转为了浅褐色,属于妖怪的光芒在它的眼中逐渐淡去,随后,它的身形乍然开始了变化。
薄雾弥漫,男子的身影在云蕖的眼帘中渐渐清晰。
男子一头银发流泻肩头,半束半披,着一身霜色长袍,鸦青色的外衫下摆与袖口皆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纹饰,衣袂翩然,看着清冷又华贵,他的左耳上坠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青玉,泛着冷质的光泽,与他褐色的眼眸一般无二。
而男子的那双眼瞳睥睨着她,却比寒冰更冷冽,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云蕖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闪至她的面前,呼吸一瞬变得艰难无比,男子的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像是要生生将她捏碎,他一字一顿,冰冷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告诉我,你如何进了这里?”
“你误……误…会……云…”云蕖困难地吐出几个不成调的词语,颤抖着用手扣住男子的手,拼命想让他松开一些,可是眼前男子的力量却强大到可怖,她根本无法挪动丝毫。
男子见她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便松开了她。
云蕖旋即被摔在了地上,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也不敢留给他们任何可以杀掉自己的空隙,喉咙处的剧痛似是火烧,她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喘气,就立即强撑着手脚并用地爬到那男子的脚边,抬头说道:“没有…没有人派我来……我叫云蕖……我只是……采…采药的时候…不小心,醒来……就在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时不时抬起眼睛观察男子的神色,男子的眼神静默,神色却随着她的话语而变得越来越讥讽,他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不小心?”男子讥笑了一声,随后俯下身来,重重地用手掐住她的脸庞,迫使她不得不仰头对上自己的视线,
然后,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幽然响起,宛若地狱间吃人的恶鬼。
“你让我觉得很熟悉……让我来看看,你又是哪一位故人。”
他抬起手,一道银白光芒拂过她的身躯,一瞬之间,在云蕖的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男子眼眸微微眯起,似是在打量那个物什,浅褐色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
“毫无价值。真是令人感到无趣。”
意料之外的,男子在用灵力探查过她的身体后,竟然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放过了她。
“你走吧。奉劝你最好快点,否则,我很难保证我不会立刻反悔。”
“穷奇,为什么不杀了她?”双头巨鸟的左脑袋又开始尖叫,“万一她出去后向轩辕旧部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被遗忘了这么多年,我可不想又要躲躲藏藏了!”
“她对我们没有威胁,连个假的帝鸿氏都算不上。”男子只是淡淡回应道,他见惯了双头鸟大惊小怪的模样,不想多做解释。
什么帝鸿氏轩辕旧部的,云蕖一点也听不懂他们话中的东西,她能感觉出那个被唤做穷奇的男子这回是真的打算放过自己,就连先前那凌人的敌意与威压亦已不复存在。
不管怎么样,自己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云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抚了抚胸口,用手撑起瘫软的身子,便准备向外走去。她此刻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山洞,云蕖看见外面的天色昏暗,显然已经到了傍晚,自己不见了这么久,哥哥肯定担心坏了。
云蕖拖着沉重地步伐一点点向山洞外走去,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充斥在她的胸腔内,她神经终于不再像那样紧绷,而当生命的威胁消失后,理智却开始回笼,方才发生的一切与他们的对话在云蕖的脑海中极快的闪回,在某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整个人骤然定在了原地。
穷奇……双头鸟……轩辕。
适才他们话间的那些词语拼凑在一起,无比清晰地让云蕖想起了一些自己曾在市井中听到的古老传说。
传闻上古时期的崇吾山之上 ,有一种鸟,一翼一目,两鸟相并才能飞翔,名曰蛮蛮,又被世人称作比翼鸟,其鸟所至之地,必将涌现洪灾。
有关穷奇的那条传说云蕖记得已经不甚清楚,只记得他是西方天帝少昊之子,状如虎,有翼,因毁信恶忠,崇饰恶言,被帝舜流放,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
先前云蕖实在是被它们吓丢了魂,虽然听到了那只双头鸟唤那男子穷奇,也见过了它的原身,但当时她的脑海中除了想要活下去,根本顾不上思考些其他有的没的。她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是那男子的名字就叫做穷奇,又或许他的姓字发音本就类似于“穷奇”二字,她压根儿就没往那上古凶兽穷奇身上联想过。
更何况,距穷奇被帝舜流放都已经过了足足两三百年了,在那之后,世间再没了任何有关他的记载,到了云蕖这一代,这些传说对她而言都是太过遥远的故事,她自然也曾一度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穷奇早早就死在了流放途中。
直到此刻,云蕖回忆起自己见到的穷奇那形如巨虎的原身,的的确确与传闻中关于他的描述一般无二。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那男子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精怪或妖兽,而是……身为四凶之一的凶兽穷奇。
但不管是比翼鸟还是穷奇,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昭示着大凶之兆,无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要他们待在此地,就一定会为村庄带来真正的灾难。
想到这里,云蕖心中一阵阵的恐惧,比起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山洞里,她更担心的是哥哥、黄祖还有那些无辜的村民们会受到伤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停住了脚步,又转过了身去面对着双头鸟和那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月城春·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