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羽毛从半空中掉落,却又消散在了眼前,除幸村外,其他人都看不到眼前的异象,幸村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对比起在手术室内的经历,区区一根凭空出现的黑色羽毛,并不足以让他感到慌张。
正当幸村垂眸思考的时候,陌生又熟悉的时空停滞感再次袭来,待幸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记忆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违和感,那些奇怪的声音和景象也已然从他的脑海里消失。
幸村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记忆被删除的事情了,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猫咪老师和夏目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那种时间与空间都暂停了的,仿佛被某双透明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的停滞,只是当时的他还在病中,对这些事物的感知力远没有现在来得灵敏,故而当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记忆的缺失,而现在,就算发现了端倪,也并没有任何用处,他依旧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在幸村母亲的眼里,幸村缓慢的睁开眼睛后,却整个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眼睛虚虚地看向半空,却没有聚焦,然而又过了几秒,幸村又重新将视线投到了她的身上,似乎那几秒刚才不过是在走神。
“母亲,我,我现在感觉很好,整个人都轻快了。”幸村看着眼睛红红的母亲,心里慌乱,只能干巴巴地说着自己的身体感受,以宽慰她的心,“再这样,父亲可就要怨我了。”
也许幸村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那后半句话还带有些撒娇的示弱在里面,幸村母亲倒是听出来了,破涕为笑,她轻轻擦过自己眼边的泪花,笑骂道:“你父亲他怎么可能舍得怨你,当时在手术房前,就数他和你的朋友们哭得最厉害了。”
这话说得没理,怎么想,幸村母亲当时都是哭得最厉害的一个人,幸村也明白父亲的性子,和真田一样,信奉着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是断没有可能在那儿哭的,但他也随着母亲的话语打趣道:“啊,原来父亲也会这个样子吗,从来没有想象过呢。”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幸村母亲的话匣子,她一边埋怨幸村父亲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一边又在说着他们年轻时发生的种种趣事,一时间,病房内充满了母子俩的笑声。
幸村父亲手里拿着保温盒,静静的倚靠在病房门上,听着里面各种打趣他的声音,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他父亲发来的消息,让他们在幸村身体好全后一起回乡下看看,又附上了一张美绪睡着了的照片,他的手指隔着手机屏幕缓慢地拂过女儿的睡颜,然后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将这一个多月里来心中的郁结都呼了出来。
幸村的父母并没有在病房里逗留很久,病去如抽丝,在大病痊愈后幸村最需要的就是睡觉和休息,看出了儿子眉眼间的困意和疲惫,两人幸村父母收拾好东西后就离开了病房,他们也很疲倦,不过他们加班惯了,回家后还有精力煮些宵夜,而这时,远在医院的幸村已经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棵巨大的、却已经枯萎了的樱花树,它树干粗大,并不干瘪,只是树干上面光秃秃的,别说樱花了,连片绿叶都没有。而在那樱花树的最高点,在那重重层叠的枝桠处,停驻着一只黑色的乌鸦,乌鸦的羽毛油光水亮,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片区域的闯入者——幸村精市。
幸村在看到这有些诡异的场景的时候,就意识到他可能是在做梦了。这种做梦者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的梦境,被人称为清醒梦。这并不是幸村第一次做清醒梦了,自从患病以来,他就经常做着各种各样的清醒梦了。
梦里的内容千奇百怪,但大部分梦境的内容都与他患病前的校园生活相关。
幸村梦见自己住院前的日常生活是常有的事,那些梦虽然有些无厘头以及不符合逻辑,但终归是美梦。然而少数时候,他也会做一些噩梦,于他而言,不能再打网球,亲手断送关东十六连霸和全国三连冠,是最大的噩梦。
在那些梦里,他也饱受格林巴利综合征的折磨,与现实中一样,梦中的自己也选择了做手术,然而,因为种种原因,手术成功了也失败了,他梦见自己偷听到医生和护士在说着令他绝望的话语——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打网球。
尽管梦里的幸村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早早地入院接受治疗,操刀的是技术精湛的绿间医生,与梦中种种都不一致,然而在听到那句冰冷的宛如判词一样的话之后,他还是立刻惊醒,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平复了心情。
还有一些是立海大没能夺得全国大赛冠军的噩梦。那个梦里他似乎并没有患病,神色如常地坐在教练椅上,看着队友赢下比赛或是沮丧退场,那是一个危险的比分,立海大和那所不知名的学校打平了,而最后一局的胜利果实,本该由他摘下。
意料之外的,他输了。自他熟悉网球后,未尝败绩的他输了,输在了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比赛上。那天的幸村,心情一直都是郁郁的,理智上他明白,正如他们当年截断了牧之藤的连冠之路,现在也可能有其他学校断了立海大的连冠,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球场上有胜负是很正常的。
可是...可是...明明只是一个梦,幸村还是难以接受,毕竟谁打比赛不是冲着胜利而去的呢,而且,明明是已经约定好了的三连冠,如果不是因为他输了的原因,应该就...
那天恰逢毛利带着立海大网球部的高中前辈们来看望幸村,他们几人当时一眼就看出了幸村情绪低落,不停追问后又对幸村这种什么都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性子表示无奈,当即就是前辈对后辈的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幸村乖乖听训的场面也唬住了后面赶来看望他的真田众人,于是,他们也只能加入聆听前辈们教导的行列中。
如果说不能打网球是属于个人的噩梦,没能实现全国三连冠是他们这一届网球部的噩梦,那么断送了立海大十六连霸,无疑是将立海大无数届网球部的心血都断送了,亲眼梦见那一场场比赛,那样的噩梦对于幸村来说,与凌迟无异。
那场噩梦,幸村是以一个上帝视角去看的,他亲眼地看着一场又一场的比赛输掉,他看不清对面的对手,他看到的,只有不停被追平然后又被反超的比分,我呢?梦中的我又去哪里了呢?现在难道不是立海大最需要幸村精市的时候吗?
那场梦对幸村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至于那天来看望他的队友们看见他生闷气的样子,都被吓了一跳。哪怕明知是梦,哪怕知道迁怒不对,但当时的幸村还是对自己和对队友们发了很大的火。
那天对真田他们的冲击也是很巨大的,他们哪里见过明明是在发着脾气,却一举一动都写满了伤心和委屈的幸村,待理清幸村的梦境后,他们同仇敌忾,和幸村一起批判梦中不合逻辑的地方以及竟然会输掉比赛的自己。然后他们又是安慰,又是承诺——他们会将胜利奉给幸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这些梦断断续续,后来,幸村就很少再梦见那些让他痛苦的梦境了。
按幸村以往的经验来看,梦境有长有短,用游戏来举例,一般是走完一个剧情之后,幸村就会醒来。不过,像现在这种,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死气沉沉、诡异而又陌生的地方的梦境,是幸村从未有过的经历,难道是他今天接触的事情都太过奇异了?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道来自黑色乌鸦的视线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
幸村回望那只黑色乌鸦,虽然乌鸦鲜红如血液的眼睛在这红色暗沉的天空映衬下更显可怖,但幸村却没有从乌鸦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不知为何,幸村竟有一瞬间觉得那只乌鸦和他一样有些茫然无措。
这样想着,幸村竟也放松了几分,他按着之前和美绪看恐怖片的套路来思考,这样僵住实在不能推动梦境的发展,既然自己是在对方的地盘上,第一件事就是打招呼总该是没错的。
“嗯...冒昧打扰,我没有敌意,只是不小心误入了这里。”幸村抱着尝试的心态看向乌鸦。
那乌鸦紧紧地盯着幸村的眼睛,然后拍了拍翅膀,展翅飞走。
乌鸦飞走后,幸村看到一直围绕着他,遮蔽住他视线的浓雾散去。他本来只能在一片白雾中看到巨大而显眼的樱花树,现在,他能看到那隐藏在樱花树身后,若隐若现的建筑。
在房屋前栽种樱花树?还是这种可遮天挡日的樱花树,幸村心下就觉得奇怪,但他还是选择提脚朝建筑走去。
樱花树与建筑处于一条直线上,在走去建筑的路上,幸村势必会经过樱花树。
然而,随着他越靠近樱花树,幸村就越能闻到那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不像是血腥味,倒更像东西腐烂后的恶臭味。
幸村看向樱花树的根部,那里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土壤裸露,樱花树的部分根系也清晰可见。在根部旁边的那一圈土壤,明显能看出颜色是较离樱花树稍远的土壤颜色深的。在那些深色土壤上,有细微的水泡从土壤下往外冒出,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是这些黑水散发出来的。
那圈土壤给幸村的感觉非常不好,他皱紧眉头,捂住鼻子,绕过那圈土壤快步地离开了樱花树。
此时,在幸村的身后,他刚刚经过的土壤,却在慢慢地停止冒出充满臭味的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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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