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 第13章 机会难得

紫檀雕螭纹的罗汉床，铺着红织锦毛毡，芙蓉纹路窗半开，午后炽碎的光芒透过檀色的金丝蔑帘筛进屋内，映在流云玉瓶内的牡丹花上。

花瓶一侧蹲坐着狐狸，饶有兴致的用爪子拨动着花瓣，丝毫不在意背后沉沉得目光。

屋内宝珠脸上挂着骇人的抓痕，大大咧咧地巡视一遭后伸手接过黎清雨递来的灵石。

“仙长凤仪楼是贵了些，但也用不了这么多。”

见黎清雨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宝珠指间碰了碰伤口，呲牙咧嘴的嘶了一声，又笑了起来。

“我们受伤是常有的事，小狐狸警觉些没什么错，一会儿我用草药敷一敷，两三日结了痂就好了，没什么事。”

黎清雨摇了摇头，拿出一颗丹药。

“生骨疗伤用的，你拿去服用，届时手指还有脸上的伤半点疤都不会有。”

“仙长，这很贵的！”

宝珠摆着手不肯收，却是被黎清雨伸手牵住，强硬地放在手心。

指间微凉的温度稍纵即逝，宝珠垂眸，目光落在手掌一顿，屈指将丹药握紧，腼腆的笑了起来。

“仙长何时走？”

“明日。”

“那我晚一些再将地脉仪给你送过来。”

“好。”

花瓶里的那朵牡丹已经被狐狸撕扯的只剩花杆，黎清雨叹了口气，叫住了宝珠。

“若是灵石还有剩余，再帮我带些果酒，清冽香甜一点的，酒味不要太重。”

宝珠扬了扬手中的锦袋，脸上星星点点的小雀斑都带着愉悦，脆生生地应着。

“仙长，我定是将整个丰泽都的好酒都给你寻来！”

随着关门声响起，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狐狸踩着牡丹花的残叶又开始折腾一旁的棋盘。

汉白玉做成的棋子被她丢在地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咕噜咕噜在地上打着转磕在黎清雨鞋边停了下来。

黎清雨弯腰将棋子一颗颗捡起，又将花叶归拢到掌心丢进花瓶里，留意到窗边的紫金香炉，于是慢慢悠悠燃了香。

凤仪楼到底是精致了不少，水木香烧出来的味道，闻起来分外清爽，还带着安神的作用。

做完这些事后，黎清雨这才看向狐狸。

她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用舌尖梳洗着毛发，看似漫不经心爪尖却是亮的惊人。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阿狸。”

小狐狸动了动，翻身给黎清雨留了个背影，继续自顾自地舔舐着爪子上的毛。

大抵是计谋被戳穿后下不来台，之前拿着宝珠出气，现在又是一声不吭，死活不搭理自己。

黎清雨盘腿坐在地上，好让视线平行，伸手轻轻点了点狐狸耳尖。

“阿狸还在生气？”

“凤仪楼晚一点会有花魁舞姬，我带你去看可好？”

见狐狸耳尖动了动，黎清雨抿唇浅浅笑了起来。

“昨日你说的，我也都答应你，地脉仪已经叫宝珠去采购，之后不会走错路了，我跑的快些，若法则结界落得少，行程还是赶得上的。

等去了妖族若是再找落脚点，我也一定给你找个同凤仪楼一般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至于结界晶石，本就是打算都给你的，不会有什么附加的条件，你不必担心。”

黎清雨声音轻缓，带着温温柔柔地宠溺。

沈枝意目光落在了床帐上的琉璃珠上，上面模模糊糊映着少女看向自己的身影。

“我孤身惯了，生活亦是粗糙些，之前有很多事细细想来，总觉得做的不好，该是同你道歉的。”

狐狸微微动了动，沉闷地冷哼了一声，却听得身后哗啦啦地轻响，忍不住扭头看去，却是刚好撞到了她眼眸。

“我小时候与你一样，不知父母是谁，被白老头捡去，侥幸活了下来，所以如今你被迫留在我这里，心里不踏实，没关系的。”

少女眉心微动，嘴角噙着笑意，轻轻触碰狐狸铃铛。

“日后所有晶石都由你来保管可好？

你已经能化形，我们之间也没有结契，之前将你看做妖宠，是我不对，不该有自作主张生出的优越感。

我与沈枝意一事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却是利用你想回妖族的心情上纲上线，要你被迫答应。

我知道杀沈枝意这种事，杀成杀不成都将会给你给你们族人带来麻烦，所以等去到了妖族，我们便是分道扬镳，尽可能不产生关联。

所以接下来不算长的路程，你可愿与我一起？”

黎清雨说的平静而缓慢，不算长的一段话里，却将所有事考虑的清清楚楚。

明明是付出多的那一方，却事事从狐狸的角度出发。

明明是从死尸堆里长出的野草，却是意外的干净明亮。

坦诚得像是清澈的湖水，一眼就能底。

紫金香炉里的香燃了一半，香灰支撑不住落在窗沿，屋内淡雅的香气弥漫。

阳光落在少女肩膀，墨发柔软泛着暖意，温柔而恬静。

黎清雨这柄杀伐果断的利剑，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收敛起所有锋芒，柔和的落下。

就像浸入湖面的浮标轻轻跃动，沈枝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声的回响。

雪白的爪子按在了少女伸出的手掌之上，软软的肉垫带着赤热的温度。

她扭头躲开了黎清雨视线，声音娇软带着不服输的傲气。

“我说了我就是沈枝意。”

黎清雨指节弯起将那只小爪子握在掌心，无声笑了起来。

“嗯，阿狸想成为谁都好。”

华灯初上，凤仪楼内灯火通明，就与昨日看到的一般，琉璃瓦下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大厅。

高台上的舞姬轻纱曼舞与琴瑟之音交融，每一个动作都引的台下一片叫好声。

黎清雨定了二楼的雅间，又要了几道点心配了一小壶花酒，许是知道狐狸贪杯，特意交代了小厮不准再上酒。

安排好一切后，布了结界，在鼓乐齐鸣人声鼎沸的欢腾中——入定了。

沈枝意嫌弃的看着眼少女，果然这就是天骄，不解风情，眼里根本没有漂亮的小狐狸！

罢了，如此盛况，只能自己享受了。

喝酒听曲，吃着蜜饯，看着台上的舞姬卖力演出，这才是自己该过的生活啊，就是条件还是太过简陋，等日后回了极乐宫，定是要让黎清雨看看她培养的舞姬，那跳起舞来才叫曼妙。

狐狸慢悠悠地喝着酒，眼神却是从舞姬身上一点点移开，落在一旁打坐的少女身上。

真是无趣，黎清雨的世界里好似除了修行便是杀沈枝意。

这花花世界这么多有趣的事，她是一点不沾，好似那被驯化的斗牛，找准目标，一头扎进去，非得要个结局才行。

可结局明明就在这儿啊，到底还是死脑筋，一点变通都转不动。

沈枝意叹了口气，这番试探也是想知道黎清雨究竟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究竟是把自己当那同舟共济的可怜小狐狸，还是把自己当做追杀多年的仇人沈枝意。

很显然是自己说的话，黎清雨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当然这对诡计多端的狐狸来讲也不算坏事，省去了日后黎清雨察觉到再来质问自己。

届时就可以轻飘飘的回应她，我说过的，是你不信。

其实想证明自己是沈枝意有的是办法。

可就是在少女絮絮叨叨讲了一堆后，便突然没了开口的兴致。

她说，阿狸想成为谁都好。

那么——她把她当成谁都好。

她即是护她这一路，那她便送她一个落幕。

若是非要一个结局，杀她一次又何妨。

是阿狸也好，是沈枝意也罢，接下来的路总归要一起走的。

楼下的舞姬依旧卖力的挥动着纱幔，沈枝意却是越看越觉得索然无趣了起来，挥了挥空荡荡的酒瓶，不满地蹙着眉。

忽然结界波动了起来，一直入定的黎清雨睁开眼，挥手撤去结界，拉开了雅间的门。

“仙人，我来给你送地脉仪。”

宝珠仓促的站在门口，脸上骇人的伤似是涂了些草药，黏黏糊糊地沾着脸上。

黎清雨点了点头，将人迎了进来。

“这个点是不是耽误你出城了？”

“没事，仙人给的灵石足够多，是我沾了光才对，在这安全区里多呆一天就是多活一天。”

宝珠乌溜溜的眼珠带着雀跃的光，额间有一层细密的汗，她本想笑一笑，却是扯动了脸上的伤，嘶的一声收回了笑容，伸手将一颗小圆球递给黎清雨。

“仙人把灵力放进去就能看到太行山的地貌，闪着红点的就是自己的位置。”

黎清雨收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脸上皱起眉。

“给你的丹药呢？怎么不吃？”

“那丹药贵重，留着哪一日受了重伤再服用，这样划算些。”

宝珠说着从自己布袋里掏出一壶壶酒，几乎占满了半个雅间。

“我这个乾坤袋空间还是不够，不然还能给仙长再找一些过来。”

“这些足够了。”

黎清雨将酒坛收好，伸手示意宝珠坐下。

宝珠看向了一旁趴在窗户边看着下方的狐狸，脚步顿了顿，一咬牙，在桌子边缘处坐了下来。

她身体绷着笔直，眼神时不时偷瞄着狐狸，有些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黎清雨坐在宝珠对面，伸手温了一壶茶，将茶杯递给宝珠。

“仙长，你用什么煮的茶，闻起来就很特别。”

茶盏被热水烫过后留着温热在掌心化开，坐在对面的仙长神情专注地称茶注水，明明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却是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宝珠看的出了神，丝毫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狐狸已经扭身看着自己眼底满是不悦。

“太行山采的几株草药，你试试好不好喝。”

黎清雨伸手给她斟茶，莞尔一笑。

茶盏烫了起来，从掌心传到了心底，宝珠唰的低下头，耳廓带着淡淡红晕，低头小口小口抿着茶。

“我记得你昨日说过，要我去了妖族给你带些稀奇的玩意回来？”

见黎清雨发问，又怕她误解，端在嘴边的茶盏也来不及放下，一股脑灌进嘴里，又被烫的跳了起来。

“仙长，我不是，不是白要的！我是想问你买一些，自己做点小生意。”

那茶也奇怪，滚烫的顺着食道落下后生出一股清凉，宝珠伸手顺了顺胸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们做老鼠的，修为不行，每次出城门便意味着赌上性命，我虽说幸运些，没遇到特别厉害的结界，但也不能总靠运气活。”

黎清雨点了点头，指间轻轻点了点桌面。

在宝珠惊讶的目光中，各式各样的储物玉佩落成了一座小山。

“不用等到去妖族，我现在给你便是。”

黎清雨这些年累积的战果确实不少，杂七杂八的储物玉佩在自己的空间里占了半壁江山。

她也没有细细查看过，每次都是将法则晶石捡出来，随手一丢，时间长了也就如同杂物放在那一角，越放越多，这一次倒是清理个干净。

“仙长，我不......”

没等宝珠说完话，黎清雨便打断了她。

“我在麒麟阁学到的，投资，这些就当送你的本金，你放心去用。

倘若我真的侥幸能从妖族回来，再来找你收回也不迟。”

黎清雨温和的笑了笑，看着窗边的小狐狸，伸手示意。

“可是困了？”

狐狸眼神在黎清雨脸上停留了几秒，慢慢走近，钻进了她怀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黎清雨起身，笑意未尽眼底，柔和却带着疏离。

“再会。”

直到雅间空空荡荡只剩宝珠一人，她才回过神来，一股脑将那一大堆储物玉佩收进乾坤袋，起身追了出去。

只是门外人来人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

宝珠在门边站了许久，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刚要离开，却被小厮拦住。

“那道长给了灵石一直到明日呢，机会难得待着吧。”

宝珠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又低头看向自己长出的小拇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是啊，机会可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