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 第12章 刚刚好

窗户被夜风吹的微微晃动，发出轻响，屋内的火苗也跟着晃动，烧溶蜡烛滴答砸在烛台一侧。

脑海里巨大的轰鸣声炸开，漫长的嗡的一声，而后四周的一切缓缓有了声响。

黎清雨脸色一变再变，却是愈发阴沉了下去。

“阿狸，这不好玩。”

她眼眸森然，愠色渐浓，清润的声音里竭力压抑着怒气。

这是沈枝意第一次见黎清雨生气的模样。

她眸色深沉见墨，手掌死死攥着床边，青筋凸起，整个人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凝着冰花。

“阿狸！”

黎清雨的声音并不高，沉闷得又一次落下。

“变回去。”

勾人的狐狸眼含着真真假假的笑意，像是午后出醒的猫，漫不经心的伸着懒腰。

“知道了，化形丹灵力不够，一会儿自己就变回去了。”

沈枝意懒洋洋地回复着，腰肢细软的倚在床榻一侧，眼尾微扬，瞥了眼黎清雨，眸光流转好似春水荡漾。

“不是要杀我？怎么不动手？”

再一抬眼间媚态横生，娇娇柔柔落在少女眼底。

黎清雨沉默了半响，闭眼长抒了一口气，周身那铺天盖地的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阿狸可是看了画像？你还小，这模样不适合你。”

“我说了我是沈枝意。”

“沈枝意在极乐宫。”

“我就在这儿，受伤陨落了，被你捡到，而后准备与你一同回去。”

沈枝意打着哈欠，睫羽一眨，挤出两滴泪珠。

吃了人家给的化形丹，化也不是不化也不是。

骗人的把戏，沈枝意做不出，妖族数一数二的王，又怎么会为了生存遮遮掩掩。

只是灵力本就不够，一时起了试探的心思，便是想看看少女反应。

半炷香不到，灵力已经见底，沈枝意周身开始泛起朦胧的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听着，之后不许带我住这破地方，不许随意触碰我，不许自作主张出什么破主意！尤其是沐浴这种事！

还有别再画你那个破地图，去买一个地脉仪跟着走，腿脚也要麻利些，别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对了，结界晶石必须要先给我吃，我受了伤，一般的丹药没什么作用。

当然我也不会白得这些好处，日后去了妖族，你大可提出交易，我自是不会拒绝....”

话到底是没说完，白光闪过，雪白的小狐狸翻着肚皮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双眼无辜地盯着黎清雨。

“听明白了吗？”

噼里啪啦一段话砸向黎清雨，再低头看着小狐狸挺胸抬头傲娇的模样，像极了穿着大人衣服装成熟的孩子。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狐狸脑袋。

“知道了，万事以你为主。”

这下轮到狐狸愣住了，一时也忘了追究落在脑袋上的手，眯着眼露出几分怀疑。

“你相信我是沈枝意了，对吧？”

少女笑容慢慢扩散，眸光映照烛火，认真点了点头。

“嗯，你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沈枝意。”

这句话说的温柔而宠溺，轻柔的落在心底而后慢慢晕开涟漪。

猝不及防间耳朵就烫了起来，狐狸有些烦躁竟是不敢去看黎清雨眼眸，暗自骂着厚颜无耻，兀自钻进了被子一角。

或是黎清雨刚刚躺过还余留着温热，鼻尖萦绕着清雅的香气，狐狸蜷起身子，上下打架的眼皮终于是闭上。

自己这本体还是差劲的很，灵力过度后，就好像自我保护的被动开启，强制性开始休养。

上一次一睡睡了十年是因为法则伤的太过严重，好在这次只是灵力透支了些，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是动不了，神识还是活跃的，内丹已经开始运转吸纳灵气，外边还有黎清雨坐镇，想必也安全得很。

今晚是冒险了一些，可原本就是打算在进妖族之前要和黎清雨讲清楚。

妖族内部虎视眈眈等着吞噬自己的大有妖在，每一个都比这小刺客危险多了。

这次化形的时间过短，好在并没有费太多口舌，黎清雨便迅速接受了，只是过于迅速的接受，反倒有些不安。

以黎清雨的执念，若是认定了自己是沈枝意，怕是当场就会拔剑。

沈枝意很想抬眼看看黎清雨现在的神色，奈何眼皮似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本是还想再细致的交代一些，关于麒麟阁也好，关于妖族也好，关于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易也好，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说。

不过没关系，化形丹也不是全然没有作用，化不了形，好歹还是能开口讲话的。

这世道利益为上，只要能开口，那便没有做不成的交易。

她倒也不怕黎清雨动手，法则都杀不死她，黎清雨一个准半仙还差半步的修为，更是不可能。

怕只怕是那些个准仙，又或者落到个心思不正的人手里，到头来可真就死也死不了，活又活不下去，受尽折磨。

好在黎清雨的品性，也算是能入了自己眼。

正是这般想着时，突然便是感到身边一凉，而后又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蠢货！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警告抛到耳后了吗？！

掀开被子的凉意被少女的体温散去后瞬间回温，舒适的温度从毛羽攀附到四肢。

狐狸心底冷哼一声，罢了，最后一次，就当是暖床的小婢女还算的上贴心。

氛围也到了，狐狸也懒得操心周遭了，小刺客的感知力还是靠得住的，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踏实，不知过了多久，被隐隐地敲门声惊醒，沈枝意这才回过味来。

奈何内丹灵力正在运转，没法打断。

就算是活了万年的狐狸，心底也有些慌了，这小刺客，不会把自己送给麒麟阁吧！

说到底还是冲动了，被那张清秀的脸给诱惑了！

该是随便找个不能化形的借口的，拖得到了妖族再现身也不迟。

房间里明显有人进来了，脚步轻一些，该是个女子。

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每一步都让沈枝意心沉一分，刚想强行打断修行，黎清雨却是开口了。

“别过去，阿狸入定了。”

“仙长那只小狐狸要结丹了？恭喜恭喜。”

脚步离开了，似乎是去了桌边，椅子拖动声，泡茶声陆续响起。

沈枝意松了口气，应是昨日那个叫做宝珠的引路人。

“你怎知我住儿的？”

“嘿嘿，我不是都说了这丰泽都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瞒不过我们老鼠。”

宝珠声音带着几分雀跃，似是拍了拍衣袋。

“我去麒麟阁结了佣金，就想着过来看看仙长还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毕竟仙长昨儿给的灵石太多了。”

“我切了你手指，该是多给你一些的。”

黎清雨难得清闲一些，话语间也少了些疏离，慢悠悠喝着茶，眼神落在床上的狐狸身上，像是老友一般聊了起来。

“丰泽都除了麒麟阁，哪里还有化形丹？”

宝珠摇了摇头，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又递过去杯子，黎清雨给她斟了茶，人这才又开口。

“化形丹不常见，原先城南当铺里有两颗也被麒麟阁收走了，那玩意没什么用，现在修士很少有仙长这种养得起妖宠的。”

黎清雨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那便是有些遗憾了，虽说我问麒麟阁已经收了两颗，但还是想着再找一些，妖兽化形也不是一两次就能成的。”

“找是找不到了，现在妖族乱的很，连带着太行山都不安宁，安全区不做妖兽的买卖。

不过仙长也不必担心，狐妖化形的天赋高着呢，多数都是一次就能成。”

“我也是第一次养妖宠，生怕化形，化出一些奇怪的模样，想着多做些准备。”

黎清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似与昨儿清清冷冷的模样判若两人，宝珠看的一愣，心底不由升起一丝骄傲。

仙人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

这般想着，话也就多了起来。

“仙长不用担心，妖兽吃了化形丹，幻化后的模样都是她本身该有的模样。”

“狐妖多数化形出模样都很好看，你这狐狸通体雪白，长得又乖巧，想必幻化出来的模样漂亮得很。”

黎清雨眉头蹙了蹙，追问道。

“化形不是随心意而动吗？”

“是随心意而动，但第一次化形出的都是本体的模样，那个是娘胎里就带着的。”

“所以有些长相丑陋的妖兽，比如封豨，秃鹫，就会囤着大量的化形丹，每吞一颗变一个模样，照着人族好看的模样，变着花样的换。”

悬着的心终于是踏实了，她就知道定是自己的小狐狸跟着自己看画像学来的。

就不该一次性给她两颗化形丹。

别看狐狸小，这妖兽可是聪明的很，昨日因为凤仪楼闹了脾气，这是打定心思决意捉弄自己了。

平日里就骄纵蛮横一些，加上知道自己与沈枝意的渊源，不服管又不肯低头，开始动脑筋试图压自己一头。

想起狐狸趾高气昂地说着这不许那不许的话，黎清雨悄悄抿了抿唇。

憋了一肚子气啊.....到底是为难她了。

黎清雨眉眼间轻松了几分，或是为了答谢宝珠，拿出了几株灵草，重新泡了茶。

鲜少有人如此礼仪对待她们老鼠，宝珠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不必这么好的茶，我们做老鼠的哪配的上。”

“不是老鼠，是引路人，你帮了我，理应我该谢。”

黎清雨只是随口一句，却是落在宝珠心底，女孩低头揉了揉眼睛，呲着牙笑了起来。

“仙长带着妖宠，可是要去妖族？”

“嗯。”

“我就说嘛，您这模样定不是一般人，若是去了妖族，你多带些稀奇玩意回来可好？”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回来？”

“仙长定是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宝珠说的极为认真，眸光笃定而真诚，或是太过严肃了，她适时得补充道。

“狐狸这种妖兽，一般的妖都是绕着走，地位高着呢！”

“仙长定是听过沈枝意的名号吧，我听猎手们说极乐宫里就养着一群祸国殃民的狐狸！

沈枝意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夜夜笙歌，纵情声色，根本无瑕管理妖族，这才导致了动乱。”

许是太久这般放松，又或者太久没有与人毫无负担的聊天喝茶，黎清雨浅浅笑了起来。

想起自己狐狸娇惯的脾性，又想起昨日说是惊悚也不为过的场面，竟是难得开起了玩笑。

“你不是百事通嘛，我也有一秘闻可否问你换些灵石。”

“仙长昨儿就多给不少灵石，现在又请我喝灵茶，你把我当人看，别说灵石，你就说别的什么，宝珠只要有都给你。”

黎清雨摆了摆手，笑着指着床上的小狐狸。

“我不要你什么，这秘闻也讲与你听，喏，那就是沈枝意，我昨天见过了她化形后的模样。”

刺啦一声椅子挪动的声音，宝珠笑的前仰后翻。

“仙长都是这么开玩笑的？沈枝意可有通天的本领，你这玩笑传到她那里，必定不会饶过你！”

黎清雨眼底带着笑意，话语间却是严肃而庄重。

“这真的是沈枝意，受了伤陨落了，被我在太行山捡到，带在身边，并且威胁我将她送回妖族。”

宝珠一愣，而后严肃的点了点头。

“那仙长可要多保重，据说沈枝意脾气差的很，一个不注意被吃了，可就糟糕了。”

刚说完，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仙长，下次我觉得可以编造的再真实一点！沈枝意那可是准仙之上的修为，人人都说只要她想，那九霄云天之上来去自如。”

“就是因为她，咱这丰泽都坐镇的准仙都是如今人族最厉害的，日日守着极乐宫的方向，生怕那可怖的灵力往人族靠近。”

黎清雨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手掌支撑脸颊，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下次就这么说，天道法则崩坏时，沈枝意刚好要升仙位，结果飞升时又刚好被崩坏的法则砸落，好巧不巧刚好落入太行山，又刚好遇到了在太行山得我，刚好我又准备入妖族寻人，一切都是刚刚好。”

“仙长还打算这么骗人？”

“嗯，妖族的妖兽都不太聪明，可以试试。”

“仙长不愧是仙长......”

两人聊天的话，一字不落的被沈枝意听得清清楚楚。

刚好就是这么刚刚好！

你以为狐狸愿意刚刚好吗？！

脑子不好，直觉倒是好的很，一番话下来，刚刚好堵死了所有没来及开口的解释。

蠢货！蠢到极致的蠢货！

还有这个什么臭老鼠，胡乱造谣的猎手，她沈枝意的名声就是被听说这两字毁了的。

极乐宫空荡荡的连个暖床的都没有，从哪来的夜夜笙歌，还有什么纵情声色！！！

太脏了，人族太肮脏了！

这让狐狸静心寡欲万年求得仙像是笑话一般。

在好几个瞬间，运转的内丹差一点被翻涌的气血逼停，一忍再忍才控制住暴怒的心绪。

迟早！迟早将人族从三族里消灭的干干净净。

桌边的两人正是聊着，不知从哪吹来一股邪风，轰的一声撞开了窗户。

“这股风来的诡异，估计是有法则之力落在结界上了。”

宝珠刚要起身，黎清雨倒是先一步走过去查看，她生性警觉一些，不亲自查看一下，到底是不安心。

身后传来茶杯落地的滚动声，紧接着宝珠的声音传来。

“哎？仙长你那小狐狸......”

“仙长救......”

“阿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