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竹浅歌只觉得身体发出一阵阵的痉挛。
一种极难形容的疼痛从五脏六腑放射到全身,两只手发麻无力,冷汗直冒。
大半夜三更,这里静悄悄的,好似只有他一人惊醒。
他扶扶额头,撑着身体坐直,无奈地仰头。
最近做梦的频率有点高,每次被吵醒之后重新睡下去都会做一段新的梦,仿佛一夜之间就闯过了好几关游戏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感觉身体好疲惫。他在心里暗暗说道,沉默许久后,下床开门,准备出去走走。
海底可不比陆地,在这里出去走走等于出去坐坐。
本来小屋里静静的,门打开的一瞬间,竹浅歌听见了下方传来了聊天的声音。
十几个年轻人,半夜不睡觉,在冥研号下方坐着围成一个圈,讨论各种八卦奇事。
竹浅歌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站在走廊,听他们唠嗑了很久。
他们聊过往,聊未来,聊俗世奇人,聊冷笑话。
竹浅歌听他们说起自己过往,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和谁谁谁有遗憾啊,后悔错过了谁谁谁啊,居然还莫名其妙知道了当中一个女孩的恋爱成长。
竹浅歌勾唇浅笑,意义不明。
说起过去和喜欢,他也有发言权。
他和净深璇,相遇在高一下学期。两个人在同一班,但对彼此都不熟。
净深璇当年是学校里叱诧风云的人物,不是因为他干过什么轰动一时的大事,而是因为他长着一头白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还因为人品好,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有人说他是洋人,但那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白发是遗传父亲于曦凯的,而蓝瞳是天生的。
竹浅歌和他的交集,是在高二下学期,某天晚自习开始的。
老师把他的位置调到了竹浅歌身后,那天晚上,竹浅歌的同桌把周围人拉拢玩真心话大冒险。那支笔指向竹浅歌的时候,竹浅歌选了个大冒险。
鬼知道他那同桌是安的什么心思,神经兮兮地指着净深璇和他说:“你,和他谈三个月恋爱。”
游戏一开始就规定了不能玩不起,玩不起的话就必须得给在场每人转10块钱红包,那天恰逢月底,竹浅歌看了看自己惨淡的余额,随即一脸平静地望向无辜躺枪的净深璇,朝他无声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净深璇也没有说什么,他并不想看到这么多人为难竹浅歌,就这么水灵灵地答应了。
从此,班上的人就默认他俩关系很好了。
可事实却是,两个人,高中两年来,交流不多,合作没有,就连除了上课,面都没见过几次。
过去几个星期后,这件事情的热度,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事情的反转,就发生在离那时候不远的一个星期五。
那天轮到净深璇做值日,快要熄灯了竹浅歌才想起自己的东西落在了教室,他想都没想就回教室拿,碰上了正要锁教室门的净深璇。
“那个,请,请等一下。”竹浅歌边跑边叫住他。
净深璇:“……怎么了?”
竹浅歌累得喘气,说话不太利索:“我……我东西忘里面了。”
净深璇瞥了眼已经锁了一半的门,重新把它打开,说:“进去拿吧,熄灯了我打光给你。”
竹浅歌道谢一声,进去座位上,掏了一分钟桌堂。
动脚出去的那刻,教室里的灯一下熄灭了,只剩教学楼外的几盏路灯提供亮光。
净深璇按按腕表压缩器,在黑暗中放出一道强光,刺的他眼睛有点疼。
竹浅歌前脚刚踏出去,净深璇后脚就将门重新锁上了。
念在是自己麻烦他重新开门,竹浅歌没有直接走,而是在一旁等他了一会儿。
净深璇转过身来:“走吧。”
宿舍区和教学楼隔着好长一段距离,路上的灯微乎其微,竹浅歌来的时候跑的太急,心脏到现在都还没回复正常的跳动。
两个人不是肩并肩走,竹浅歌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在净深璇身后。现在三月之期还没有结束,竹浅歌感觉和净深璇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的尬。
他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安安静静走到宿舍楼,竹浅歌这才想起他和净深璇不在同一层。
净深璇回头望了望他的两只手腕,问他:“你没戴压缩器,需要我送你上去吗?”
“嗯?”竹浅歌心说他大概是觉得我看不清。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谢谢你。”
说完,竹浅歌就直接略过他上楼了。
几天后,上课老师给讲了瞳孔颜色浅的人在昏暗环境中视力比一般人要强,也更畏惧光亮一些,就比如蓝瞳或者琥珀瞳的人。
一来二去,竹浅歌仿佛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回头望一眼净深璇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对净深璇产生好感,于是在第二天早上到教室的时候,他面不改色,主动和净深璇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净深璇抬眼看他:“早上好。”
他的同桌一脸鄙夷:这两个人不是不怎么来往吗?怎么突然打上招呼了?
此后的两个多月,净深璇和他,也算是熟了一点半点吧。
竹浅歌是个很容易在一段感情中付出的人,三月之期快到了,他的心情也跟随着不太好。
他只记得最后那天,净深璇和他一起在教室走廊上看星星。
他看着净深璇的侧脸,白色的头发遮挡住了净深璇的半个眼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小心问:“所以,今晚一过,我们就等于分手了吗?”
这三个月里,他从没和净深璇提起过这件事情的只言片语,被他这么一说,净深璇竟然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净深璇微微转头,漂亮的眼睛温和注视着竹浅歌,他像是道歉一般笑了笑,反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竹浅歌毫不避讳地点点头。
“那就不等于分手。”净深璇说。
那就不等于分手……
竹浅歌细细品味了一番这句话,然后因为开心,一晚上都没睡着。
从一开始的不相往来到一起吃饭一起下课,再到后来的同床共枕无话不谈,净深璇对竹浅歌的温柔和与众不同,谁都看得出来。
他们约定好考一个大学,竹浅歌却在毕业后的一个普通周末收到了他的死讯。
竹浅歌不明白,这么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会毫无征兆的死了呢?净深璇的朋友告诉他,净深璇是意外去世的,还带他去火葬场亲眼见证净深璇的遗体被火化的过程。
他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好在就是他的这种不接受,让他在大二的时候,发现了净深璇的“死”,存在着不少的蹊跷。
他偷偷调查过,会因为没有客观的结局而在夜里悲伤。看见校园里随处可见,手牵手逛路买东西的小情侣,他时常想,要是净深璇在的话,他就不用去羡慕别人了。
下方一名女游客说:“我男朋友去服兵役了,我得等他回来呢,要是他在的话,我就可以不用羡慕大街上那些幸福的人了。”
竹浅歌和那位女游客产生了相同的共鸣。
人啊,总是有无数的“要是”和“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