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多米诺 第88章 Case Four - Chap1

时光流转，粤港的秋日氛围也渐渐推向**，深秋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就充盈了人类文明生活的方方面面；粤港市，这个大陆板块东南角沿海的特大城市，感谢得天独厚地理位置让它只能感受盛夏的炙热和金秋的凉爽，而它的春冬就短暂地如白驹过隙一般驻足片刻，高贵矜持地还没让当地人摸到一丝丝尾巴，就被埋没在四季不分明的变换中了。

11月28日，周四，感恩节。相较于宗教基础和气息都更为浓厚的圣诞节，这个源自于大洋彼岸，将假模假样和恩将仇报的白皮劣根性，以及把伪君子的丑恶嘴脸发挥到了极点而设立的“洋节日”，在广大民众都比较讲究礼义廉耻的大□□倒是没有掀起一丁点儿的水花。只不过紧接其后的“黑五”狂欢购物盛典，可是一年一度各家“洋牌子”打折力度最大的时候，对于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地干了一整年、准备好好犒赏犒赏自己、已经摩拳擦掌撸起袖子想要大把大把地薅几把资本主义羊毛的广大□□国人来说，那可就完完全全地遂了他们的意了。这不，甚至连老牌欧式气息占主导、传统宗教气息和习俗也颇为浓重的下湾特别区，各大高端商业消费场所和平时高不可攀的洋品牌，继各商家奥数竞赛般的“双十一”力促过后，在黑五前夕也都纷纷下场亲近民众、开始打折促销，亮出了“感恩回馈、黑五特惠”的年度优惠大酬宾噱头和底牌，准备在今年圣诞新年那最后一波打折季之前，有多少算多少，先割上一茬儿新冒头的韭菜再说；这些狂欢的商家与那些着急给钱包减肥的消费者，二者实属是一场盛大的双向奔赴了。

天边那从下湾区一直向内漫延到粤港市区并笼罩了整片东南地区一角的巨大**层，从昨日清晨开始就连绵不断地给干燥了半个多月的大地悉悉索索地投放霏霏细雨，这在秋冬时常干爽清凉的粤港市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天气；幼鸟离巢，风摧孤叶，雨打残花，茫茫天幕之下是恁得一个“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呀。好在今日午饭过后，这场下得一点都不畅快淋漓的雨水终于一口气没接上来，脚下刹车踩得急、猛地收住了它的小神通；但如今下午时光过半了，天公仍旧阴郁不堪，积云不散，难不成是看到疯狂地掏空钱包买买买的男女老少，连老天爷都久违得为他们十二月的信用卡账单感到心疼了么。不过嘛，人各有命，各人的钱包厚度和信用卡额度也一样有着各自的目的和终点；客官老爷们就先收了收那份多余的闲心，把他人的生活都放一边，让我们把镜头和目光拉近一点，看看收敛了**翻腾的天底下，主角团数人近期的经历和故事。

周四这天下午三点半，下湾特别区某处远离人潮涌动的消费中心和居民居住区，一个外观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破败旧式建筑物旁的开阔场地外，远远地就能听见一群男男女女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地迎面走来，再凝神定睛一看，原来接二连三鱼贯而出的，正是刚刚精心梳洗整理完毕的粤港刑警队数人。他们之中为首的自然是队长欧仲霖，稍微落后他两步半的、一边懒懒地刷着手机还偶尔抬眼回应他几句问话的、竟然是面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头和心情还算不错的安辰；而走在欧仲霖的另一边、步伐上有点一瘸一拐的、面色不善的傻大个儿，正是他那因为在刚刚结束的真人CS小组对抗赛中，由于安辰最后关头偷懒和被萌萌背后偷袭才输给了欧仲霖带队的一方，而心中实在有些不服气的得力干将兼副队向义昭。而他们三人后头跟着的、喜气洋洋且大大咧咧地吹嘘的两名男子，正是整场配合打得最默契、综合得分最高的MVP玩家，姚剑辛和毛威师徒二人；再接着后面走着的便是队里的三位女将，罗敏娟、萌萌和文佳媛，今天配合得天衣无缝、进攻防守游刃有余、各个表现巾帼不让须眉的她们仨，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笑，一边时不时转过头去，用爽朗的嘲笑和“比赛第一”的战后所剩无几的队友情和同事情，略微关心一下此刻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原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来凑数的、正揉着疼痛的腰背和肉乎乎的屁股蹲的、市局实战吊车尾 - 荣浩。

欧仲霖积极响应之前对安辰的承诺，一周多前先是在下湾区请了一场价格不菲的实弹打靶不说，现在趁着下湾区“黑五”之际多处餐饮和娱乐场所也跟着风打折优惠，他便大大方方地请了全队和安辰来下湾区老牌经典茶餐厅【粤秀坊】美美地吃了顿传统早茶；过后又是欧公子买单，他们九人驾着三辆车却活生生地跑出了浩浩荡荡大军压境的紧张气势，一路对着红绿灯和堵车潮披荆斩棘，来到位于下湾区西南边山区里的偏远大型场地，尽兴地玩了一场时常大约三小时的真人CS。由于之前大意轻敌，上周打靶以总分半环之差输给安辰，欧仲霖几天下来老是心里有点不平衡，自然是想要在实战中扳回一局；还好这回如他所愿，战略技法等综合素质都不差的安辰，由于身体素质太次、体力不支，一场三小时的CS他硬是撑不下来，最后关头直接倒地缴械投降了，而长这么大从没在CS对抗赛中见过这种背信弃义名场面的向义昭，气得稍微一愣神就被萌萌那机灵的小丫头瞅准时机给偷袭了，他差点就不顾人民警察的颜面要对着平时娇滴滴的女娃儿手舞足蹈、吱哇乱叫；最后还是欧仲霖出面调停了三人，看着一脸得逞还偷偷吐着舌头的萌萌、一脸不甘又无处发泄的向义昭，以及累得翻白眼且一脸毫无所谓的安辰，队长大人叹着气打着哈哈，总算是在下湾特别区的地盘上保全了粤港市人民警察精英队伍的体面，最终以自己带的那一对获胜而收场。

嬉笑打闹间，他们一边走向满满当当的停车场，一边复盘着对抗赛的全过程激烈战况和精彩瞬间；因为带队总分赢了向义昭那一伙儿，也是为了安抚一下自家那气鼓鼓的副队的心情，还未走到车边，欧仲霖心血来潮顿下脚步，完全不顾钱包的抗议，临时决定再次放血请客，带大家一起去中心商业区来一顿正宗英式下午茶。虽然欧队长的好意立即被大家心领了，但他话音刚落，有家有室的姚剑辛和罗敏娟就满脸抱歉地推辞了，出来放风了大半天的他们得赶回家陪伴侣和孩子；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神经和肥肉是舒坦的荣浩，现在全天下的美食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满脑子只想着和自己柔软的床铺来一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他们三人一合计，匆匆与众人打个招呼就开着一辆车就打道回府了。剩下的三个小年轻，萌萌，毛威和文佳媛，难得近期手上没案子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各项行政性任务考核，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跑来下湾区放松，当然要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吃喝玩乐，他们早上出发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等下午活动一结束就摆脱啰里啰唆的大家长、去逛某某某商场和某某某夜市，趁着欧仲霖还没反应过来，同样急匆匆地钻入一辆车踩满了油门准备离开；此刻，半天没发表任何意见的向义昭也二话不说地和他们仨上了同一辆车，一同加入买买买和扫荡夜市的行列。在向义昭心里，相比于毫无武德、背后偷袭自己的萌萌贴心小可爱，还是那个毫无团队精神、关键时刻掉链子、直接导致自己一队输掉比赛的神棍安辰，更加可气可恨一些；向义昭自然是抵触心理拉了满格，不想和安辰同乘一辆车回去。现在只剩孤家寡人一般的空巢队长欧仲霖，连自掏腰包请客吃个下午茶的伴儿都找不着了，只能一脸委屈孤零零地站在爱车边，望着这群对他用完就丢的队友那两辆绝尘而去的车影无可奈何，今天倒是安辰自知理亏且难得大发慈悲一次，反过来邀请欧仲霖赏个光、一同去喝喝茶；原来安辰早已约好了下午要和许元策一起去“铜壶”品茗鉴宝，本来想着他们一队人肯定有后续活动，也不好意思再让欧仲霖绕了远路送他，才走到路边在手机软件上输入目的地、还没等他按下确认，恰好就在停车场出口处捡到了没人要的欧仲霖；安辰脑子一转当即决定废物利用；一来是有人当免费司机，二来也是作为玩游戏的谢礼，便决定把这位孤寡队长带上好了。

虽然被安辰收留是暂时缓解了欧仲霖被队友抛弃的玻璃心，但和陌生人面对面坐着品茶聊天真不是他的最优选；不过，当欧仲霖听说今天有“铜壶”茶舍的老板独家珍藏多年的极品好茶，一向只会对黑褐色的咖啡豆品头论足的他也不禁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人间难得的奇珍异宝，会让刚才都已经脱力体虚的安辰转瞬又生龙活虎起来。欧仲霖礼数周到地为安辰打开一边的车门，小跑到另一边，还没开门上车，三秒后便看透了一切的他，好气又好笑地支着胳膊趴在车门上，夸张地怪叫道【喂！安老师，你不是吧；我就说了，你一个打辅助的，这运动量还没有浩子大呢，怎么可能三个小时都玩不下来！诶，就小昭他吧，是脑子轴一点、说话直一点，可一句“江湖骗子”你能记仇这么久？再说小昭本身对你又没啥恶意，你刚才故意认输，就是为了气他，有意义么？这打真人CS，技术好坏先不论，至少得有点团队合作精神吧？你怎么地也学学人家荣浩，打得那么差，喘得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不还是坚持玩了整场么？】此时已远离风暴中心的荣浩，必定心满意足地窝在车后座养神呢；他要是知道自己被队长如此安利给外人，肯定做梦都要从座位上翻下来。而被欧仲霖看透小心思的安辰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除了要逗逗看着就很在乎自己这一方团队输赢的向义昭，他其实心里还有其他目的；安辰一脸奸计得逞地说道【可我天生就是摩羯呀，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报复欲；欧队长，你说怎么办呢？要不，现在就把你家副队叫回来，让我给他赔礼道歉？还有，上次打靶不是赢了你一次么，这次输了就算我们扯平了，行吧？走吧，欧队长，人家收藏了四十年的普洱，比你还虚长个几岁，正等着我们呢。】说完安辰便一头钻进副驾座，拉上安全带，往真皮椅背上一靠等着对方开车；欧仲霖望天、满脸都是“诶、我可谢谢您嘞！”的咬牙切齿，下一秒只能认输地轻拍了下车门，也乖乖地钻进车，依照安辰报出的地址调好导航，任劳任怨地当起了免费司机。

欧仲霖转头便调整好心态、驾车行驶在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地界和道路上；安辰则是斜靠在副驾座上微眯着眼养精蓄锐，时不时睁开眼瞟一眼窗外的景致、顺道检查一下欧仲霖是否还行进在正确的方向上；尽管从来都是直接打车或乘公共交通的他不完全熟悉下湾区的路况，但比起“欧仲霖加GPS导航”的智慧组合，安辰似乎还是更盲目信任自己身为路痴的直觉。下午将近四点，在至少有着四十五度角坡度的某不知名半山坡上，也是距离最繁华的中心商业中心不远处的某个旧民居群的路边，欧仲霖那高头大马的娇贵爱车，被他堪堪挤进了一个是无论车技还是胆量差上半分都无法顺利倒进去的街边车位；欧仲霖用胳膊轻撞了下就快睡过去的安辰，然后跟着一只手按着后脖颈的酸痛处，另一只手快速发消息的安辰，侧身钻进一道狭窄的门户，进入六层联排小楼中的一户人家，顺着扶手掉漆的木制楼梯爬到二楼；要不是过了转角抬头就看到“铜壶茶舍”那斑斑锈迹、古色古香的四字牌匾，欧仲霖还以为自己被安辰拐到某个非法勾当的窝点去当苦力了。楼道里的灯光不太灵敏、二人才在幽暗的门廊站定，还未等安辰抬手敲门，门对面的人好像心有灵犀似的，那扇木门“吱呀”一下向内打开，露出了许元策高大的身材和笑容洋溢的俊脸，以主人的姿态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并忙不迭地为二人张罗鞋套。许元策一上来就在拥挤的玄关迫不及待地给安辰送上大大的拥抱，然后礼貌地和欧仲霖点头问好。

与建筑外观的陈旧和颓败不同，这室内空间并不阔开宽敞的茶舍，其装潢和摆设却在细节处十分精致讲究，看起来就是这么多年来，它内里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没少被屋主人反反复复地捣鼓折腾过几番，应该除了主要支撑结构还保持原样，其他地方多多少少都经过了数次改装和修整，才成了如今这般其貌不扬但内秀收敛的清雅茶舍，在钢筋水泥堆叠的群楼之间才能拥有一番小而美的滋味和雅趣。许元策领着好奇地左右打量着室内结构和陈设的欧仲霖，以及明显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的安辰，径直走到窗边那张形状不规则的香樟木树根茶几边；他们越靠近茶几，那屋中漂浮已久的浓郁茶香中隐隐混杂着些许香樟木的清幽和柔美，就丝丝缕缕地沁入二人的鼻腔和胸腔，也为他们抹去了不少身心的疲劳和紧张。窗边长长的茶几旁早已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和蔼老者，他看起来有六十好几的年岁，慈眉善目，面色红润，精神奕奕，心宽体胖，浑身充满了上了年纪的发福感和松弛感；经许元策简单介绍，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欧仲霖了解到，这位笑呵呵的老者便是“铜壶”茶舍的第三代主人，现在江湖人称“黄茶佬”。而这间名不见经传的简居陋室，其实正是“铜壶”茶舍的第一家店铺，据说开张已逾百年的正宗老店。而除了这间藏在深巷中、一般不为人所知、还贴近群众生活的首家老店，现在“铜壶”茶舍在粤港市七区和下湾特别区共有九家连锁店铺（下湾区三家；粤港龙中新区、环屿南区、白云区、江东区、西陵区、港南区各一家）；门店都位于各区黄金地段的中心商业街内，且仅限介绍会员制入场的高档精品茶舍。

虽然今天是一个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洋节日，但各处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促销打折、附近不远处的黄金商业中心更是热闹非凡、人山人海；黄茶佬体恤几位员工小辈向往血拼的雄心壮志，干脆就给这间老店放个小假、遣了众人各自散去；并特地拿出陈年珍藏，邀约了许元策和安辰前来品一品。在茶几桌主位上舒适地坐着的老者笑眯眯地由着首次登门的欧仲霖在不大的室内随意参观浏览，回头和蔼地招呼着安辰赶紧先来喝口热茶。欧仲霖东看看西看看，稍许便站在一面三三两两地贴满了各种纸质资料的白墙前，他目光扫过墙上那些颇有年代感的老照片和剪贴报纸，脑海中迅速拼凑出“铜壶”茶舍的历史：

这家百年老茶舍之所以命名为“铜壶”，原是因为现任第三代茶舍主人的爷爷，即第一代老板，早年间是个不论冬夏都在当时还被外部势力控制把持压迫剥削的下湾区中心一带，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挑着茶碗担子走街串巷、靠着卖茶水讨口生活养家糊口的贩夫走卒；老天保佑，他渐渐地积累够了微薄的本金，过了知天命之年才在旧商贸街附近盘下一个固定摊位支起门面做些小本生意，再后来堪堪过了耳顺之龄才在破败不堪的群居楼里，自己颤颤巍巍亲手打了块木头招牌，便开张了这第一间铜壶茶舍。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改朝换代；赶走了蛮夷恶狼，翻身国人把歌唱；没曾想战后的下湾特别区中心城区重建竟然完整保留了铜壶茶舍第一家门店所在的居民群楼，还将其周围地块一并立为了下湾区的历史文物保护单位，这十几栋歪歪扭扭高矮不一的小楼群被精心地维护起来，除了加上现代化生活buff，添了层层防火防盗安全设施、巩固了下地基，几十年来那些老破小就这么与日新月异的现代商业区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隔街相望；过客游人迷路时常常就一头往连结着前后两者的老巷子里那么一钻一溜，分分钟幻如隔世，回首天地失色；可谓“左手昔年换，右脚流年改；却不见当年飞絮乱斜阳，残瓦颓墙，空留人泪垂”。

而由于第一代老板早年落魄到起家时，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圆鼓鼓的铜壶、烧着粗制呛人的劣质茶水，靠着邻里乡人的帮衬才能讨生活；所以这家老店首次挂牌开张时，就默默地取名为“铜壶”茶舍，表明其老主人不忘本心不负乡邻的意志和愿望。直到第二代主人下定决心子承父业，去专业学校系统性地学习了茶叶种植采摘和烘焙制茶工艺，潜心研习成为高级茶艺师，之后便从年迈的父亲手里正式接过了茶舍，带领着老茶舍的生意走向正轨并扩大规模；待下湾区的第三家分店摆脱了起步时期的艰难，渐渐有了起色，第二代老板便着重向着高档精品茶舍的方向发展，越做越大，才陆续开了后面的数家分店，分布到粤港各区。只不过这间最初的旧茶舍，仍旧留存了两代人最困苦的岁月和最难忘的记忆，以及最亲切热情的街坊邻居，便被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它既没有高档定位也没有会员门槛，朝十晚四做四休三，且只对着老街坊敞开大门，也只有通过周边多年居住此地的老茶友们口耳相传领路上门，才能从一栋栋相差无几且鸽子笼般的旧居民群楼中，找到这个秘密花园的入口，叩开主人家的大门。

再说到现任主人“黄茶佬”的故事；本来嘛，这第三代老板原是落在了黄茶佬那身为国家高级茶艺师的亲妹妹身上，而黄茶佬自己本是一位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传统老中医。话说这老头儿也是有点意思，天生一副闲云野鹤的性情，钱不在多够用就行；早年跟着当地一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学医，出师后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师兄弟那样急着出去自立门户光耀师门，反而就赖在师傅的医馆里成天乐呵呵地给街坊四邻问诊抓药，得空了自己伺弄些花草、后院散养些鸟雀、和师傅就着零嘴下两盘棋；给膝下无儿无女的师傅养老送终后，自然就接手了医馆的生意。原本黄茶佬平日里在附近开着自己那守了多年的小医馆，技术和服务都饱受乡邻好评，不过受到家学渊源潜移默化的影响，茶水和茶香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血液，多年来也一直爱好收藏茶器和品茗。只不过，很不幸三年前黄茶佬的妹妹因病去世，而二人的子辈和孙辈中，虽然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但就是没一个真心爱茶的；他们不是分散在全国各地就是常年定居海外，且都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也没有谁会随随便便放下奋斗的一切回来接手这三五间连锁茶舍。所以，黄茶佬只能一边守着自己的那间中医馆，一边腾出些精力和时间、临危受命接手了茶舍的管理，还要一边物色物色合适的非家族内接班人。还好这第三代老板倒是个乐天随缘的性子，虽是从妹妹手中接盘了生意，他基本上是个吊儿郎当的甩手掌柜；一周里有那么三两天，他早上在自个儿的医馆坐诊半天，悠哉游哉地吃了午饭，下午或傍晚就随便选一间分店呆个小半天、露面混个脸熟。反正每间分店本就有固定的店长日常打理，黄茶佬不过是把自己心头肉的好茶叶拿上几泡带到各个分店，也从不明示自己的东家身份，而是装成一般茶客，随意找人拼桌坐下，就静静地以茶会友、谈天说地、打发时间。也就两年前，在下湾区中心商业街的分店，安辰和许元策便是以此方式认识了黄茶佬，三人迅速成为忘年交的茶友。

那一张张泛黄褶皱中带着漫漫岁月沧桑的斑驳纸片，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能量，把面对面的读者带回百年前那个天天枪炮轰鸣、动荡不堪、朝不保夕、民不聊生、底层民众不知做人是何滋味，只能在夹缝中求生的、战火连天的黑暗时代；对着墙面上的文字画面看得正入神的欧仲霖，在安辰的连声招呼下才彻底回过神来，也一同入座茶几边，盯着黄茶佬神秘兮兮且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铁罐中拿出一小块碎裂的黑褐色茶饼，投入茶几上那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紫砂壶中，再拎起烧得通红的铜壶往其中倒入滚烫的热水，稍许、缕缕醇香和陈韵便从茶壶嘴溢出，围绕着四人缠绵伸展，再渐渐充盈了这不大的空间。老者用那百年多前祖辈留下的器具，充分地冲泡着来自四十年前珍藏的茶叶，转瞬即逝的光阴似乎就在这一倾一倒中流淌消弭于指尖的碰撞和摩擦，在今人的一个寻常午后浓缩成满室茶香和满口的馥郁。几声诚恳的道谢后，欧仲霖学着其他三人的样儿，眯着眼品尝起了老者用细腻的羊脂白瓷杯推给他的一杯普洱，一口温温吞吞地下肚，心里默默地感叹到，这便是许元策不断催着安辰一定得来品品的四十年“高龄”珍品陈茶；果然，经历了封尘岁月的沉淀后，残留于唇齿之间的五味陈杂和老成持重，肯定是一般的凡品所不可比拟的。说来也是奇怪，完全不懂茶的欧仲霖并未受到来自黄茶佬暴殄天物的白眼，几句交谈后发现二人倒是脾性相像，白发老者只是笑眯眯地一边泡茶倒茶，一边给欧仲霖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茶舍鲜为人知的发家史以及往来茶客间的奇闻异事，顺带还耐心地调教起欧仲霖那受惯了浓咖啡的舌头和脾胃，该如何品鉴每一道水之间的茶汤茶味的细微变化，如何感受一杯汇聚了几十年精华的陈年普洱。

闲谈间几人转头就提到了安辰和许元策与这黄茶佬的结识渊源，恰好这三代店主除了中医和茶叶，本身也是各种奇石美玉的收藏爱好者；而本着无功不受禄的谦逊和礼尚往来的心意，先前受了邀约的许元策心下一动，便借机从自己的藏品中带了几块近期入手的精品寿山田黄石和芙蓉石，好让黄茶佬能细细地鉴赏那几块精品石头的色蕴和雕工；老者爬满褶皱的粗砺双手感受着细腻温润的石料纹路，眯着眼品鉴手艺人俏色巧雕的趣味和用意，时不时与安辰和许元策交流几句心得体会。几人围炉闲话，品茗赏石，宾主尽欢，悠然自得，实是不亦乐乎。时间的针脚挪向傍晚六点一刻，夕阳浓烈的火光透过曲折的楼间空隙漏进窗边，斜斜地打在几人身上；随着第三泡茶下肚，几人纷纷有些许醉起茶来，将近两个小时的茶会也接近尾声；黄茶佬准时收到老伴儿的召唤回家吃饭，便收拾妥当起身告辞，手脚麻利地关店锁门；临走前还与安辰和许元策约好，下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相聚于港南区那家即将重装开张的“铜壶”茶舍分店，好好品品来自安辰老家的精品茶叶。

待几人从逼仄狭小的老式群居楼里钻出来时，天色已瞑，月上枝头；街边苗条高挑的路灯给予地面温润的照拂，点亮归家的方向。在室内呆了不少时候的四人重新呼吸到来自地表的潮湿寒凉和不远处人群聚集传来的躁动，都放松了身心拥抱夜幕的似水柔情。安辰等三人告别了归家心切的老者，欧仲霖放弃了来自爱车的召唤，看时间也是赶不及回家吃饭了，便随同安辰和许元策，一前一后顺着下山的坡道漫步向下湾特别区最繁华的中心商业街大路，在附近找了家日料，好好祭一祭被茶水冲刷干净的五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