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今天案件侦破和嫌疑人审讯都进展顺利,欧仲霖心情顺畅,也为了犒劳弟兄们连夜奔波加班的劳苦,大手一挥就慷慨地请了组员们的下午茶和甜品零食,当然也惠及楼上楼下其他科室最近大力帮忙的同仁们,还特地交待让大家晚上也别急着熬夜赶工,把手上现有的资料处理差不多,都早点回去休息;要是想积极进取,这个周末和下周,等省里的专案组人员到了,还有的是机会在上级同志面前好好表现。
时钟指向四点一刻,向义昭一边口头感谢,一边流着哈喇子,正刷着外卖软件给大家点餐,突然外边走廊里传来一阵莫名的骚动,接连着急促脚步声由近而远,听声音,明摆着一堆人正纷纷往审讯室的方向跑去;没等一脸疑惑的向义昭走出去问个清楚,就有人急急探头进来,扒着大办公室的门,朝里头扯着嗓子惊慌地喊道【欧队、向队,出大事了!你们、你们那个嫌疑人,那个叫江什么的小女孩,TMD在审讯室里割腕了!别楞着了,你们都赶紧的去看看呀!】
欧仲霖和向义昭刹那间一点都不累不乏了,身体的肌肉反应快过大脑的神经反射,他们立马从各自的座位上跳起来,差点挤破了门,跟在其他组员身后,一个箭步齐齐冲出办公室,还没看清楚走廊上的情况,就感觉面前一阵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冷风刮过,只留下毛威那高大厚实的背影残像;定睛看去,他健壮的双臂中正稳稳地抱着江清玥瘫软的身体,一股脑儿地冲下楼,被卡在楼梯口的他大声嘶吼着【前面的让开,快让开啊!哎呀,谁去开车啊!快点,去医院啊!】虽然现在不是浪费时间感叹“这届新人能抗事儿”的关头,向义昭心里还是给毛威打了个大大的好评,转头递给欧仲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立即随手捞起车钥匙就跟着一班人身后冲下楼开车去了。
忽地冷清下来的走廊上,站满了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数名警员,以及听到了骚动刚探出头来,还没反应过来出事了的警员们,大伙儿都直直地看向站定在办公室门口,一脸阴晴不定的欧仲霖;一时间,众人都摒着呼吸,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走廊里被保洁阿姨擦得锃亮的块块地砖上,只留下在众人杂乱的脚印踩踏覆盖下,一连串被模糊了界限的斑驳血迹,点滴刺目,像是延续到心头的血泪。
虽然在市局里,嫌疑人偶尔自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总要把事情如何发生的弄清楚;更不凑巧的是,向义昭的车刚驶出市局大门,迎头碰上的就是江清玥那姗姗来迟的法定监护人兼代理律师。向义昭前脚跟着去了医院,后脚欧仲霖就去楼上杨局和刘副局的办公室汇报了此事,并让值班人员安抚监护人,着手安排人手维护现场调出监控,立即调查这起突发事件的前因后果。
杨思明,刘菁,以及欧仲霖三人,站在值班警员后面,紧盯着屏幕中江清玥的一举一动,面色严肃,沉默不语;他们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操作着监控录像进度的值班警员汗如雨下,平时灵巧的手指都不听使唤。欧仲霖看着长长的进度条已经显示出些许不耐烦,便让警员直接拉到事发前半个小时左右,几番来回查看,其中江清玥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几人的高度重视。
监控中江清玥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微微弯下腰装作重新系鞋带的样子,从自己高帮鞋内的侧边取出了一件明晃晃的东西藏入手心;放大凑近一看,原来是薄薄的刀片;紧接着江清玥就侧过身子,面朝墙壁,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然后她缩着脖子,佝偻起身子,装作一副很疲惫需要闭目养神的模样;但只要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此时她露在外侧的小臂有连着几下稍稍动作,应该是正在给自己割腕了,随后江清玥便迅速地把双手插入了皮外套的口袋里,双臂紧紧贴着身子,便再也不动作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此后30来分钟内并没有任何人接近察看江清玥的情况,直到她静脉的流血量过大,彻底渗透了皮夹克的口袋,逐渐溢出滴落在审讯室灰白色的地砖上,成为了画面中心最艳丽的一抹颜色,这下值班室的警员才惊觉嫌疑人这番早有预谋的自杀行为,所以出现了刚才市局内混乱的一幕。
晚饭时分,市局内众人都心神不宁地在大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抢救结果;墙上的钟表刚刚走过六点半,终于,欧仲霖的手机铃声响彻了办公室上空,连空气也随着震动。他接到了医院里向义昭打来的电话,几句低声交流后,欧仲霖放下电话,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咬紧了后槽牙,然后朝其他人遗憾地摇摇头;就在一分钟前,江清玥由于失血过多,在环屿南区的市立医抢救无效去世,享年18岁。
姚剑辛满腔的怒气无处宣泄,冲出办公室一脚踢翻了走廊里的垃圾桶,正要抓过值班室的小警员破口大骂,却被欧仲霖拦下。原来据向义昭在医院所见,江清玥特地在她皮夹克的口袋里垫了一层厚厚的医用棉花,就是为了能够及时吸收割腕时留出的多余血液,延迟她自杀行为被人发现的时间。加上江清玥千方百计夹带在高邦鞋里的刀片,种种迹象表明,江清玥早已计划好了自杀,并且还做了充足的准备,让旁人都来不及对自己进行施救。除此之外,向义昭还在江清玥的皮夹克口袋里,发现了她临死前手里紧紧地攥着的四张卡牌,也就是那副从安辰手中买过来的神谕卡中的四张;鉴于警方目前没有在江清玥的手机或其他随身物品里发现任何类似遗书的文字,而接到通知的街道民警,第一时间在江清玥宿舍里一阵翻箱倒柜后,也没发现有价值的留言,所以暂时只能把那四张卡牌当作了江清玥想要表达的临终遗言。
窗外猛烈的风雨使劲冲撞着玻璃,“乒呤乓啷”的声响不绝于耳,好像在表达它对那条脆弱生命消逝的不甘,又似乎参杂着对于警队失察失职的嘲笑;劈里啪啦的回声同样拍打着众人的心神,大家内心也是一阵阵惊涛骇浪气血翻涌,对这位年轻女孩的离世,有自责、有可惜、有怜悯、有不值,更有不解和难过。
与正副两位局长简单商讨过后,欧仲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稍作休息,随后起身走到大办公室的中央,他沉重的脚步声让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都看着他等待下一步的安排。欧仲霖清清喉咙,一番安慰后让大家不必过于自责或者难过,斯人已逝,警方的工作重点还是要在省专案组莅临之前,先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妥当准备移交,并且把这起事故的前因后果对死者家属交代清楚。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公心,既然俞佑熙和江清玥的心愿都是彻底曝光并摧毁田广博和孔立武掌握的犯罪团伙以及背后的**交换利益链条,那能让她们安心离去的最好方式,就是把这几件案子背后的所涉及的相关人员都捉拿归案并追究法律责任,在让真凶伏法的同时,也还那些被迫出卖身体又无力发声的年轻受害者们一个公道和未来。
这场短暂的意外骚动过后,以“主要嫌疑人之一在市局自杀并抢救无效身亡“而告终,各方人员的失职处理和追责,以及几起案子材料移交给专案组后,后续的支援调查,那些也就都是后话了。周六和周日两天,市局刑警队的众人不管有活没活都时刻待岗,经过江清玥的事件后,大家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时时紧盯剩余的几名嫌疑人,生怕周五下午那一幕又在市局重演。两日的辛勤劳作后,大家毫不意外地发现,名单上的嫖客有中不少都是粤港市平日里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权贵人士”。那栋作为重要证物的别墅十多年来几经易手,在粤港市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亩三分地上,经手别墅的数任业主多多少少都免不了沾亲带故藕断丝连。警方把多年来那些业主的身份和田广博的客户名单两两一核对,哟呵,好巧不巧,他们还真都是田广博和孔立武那盘小生意中的“座上宾”,消费未成年少男少女的“VIP常客”,也是权钱色构建的粤港市“上流”网络中的老手玩家。
周日傍晚,已经肆虐了粤港市三天的台风终于转移了目的地方向,转头向北一路狂奔而去。连日的降雨和大风仍是没有停止的迹象,但明显减弱的雨势让在家里憋了一个周末的粤港市人民,终于能抓住休息日的最后一点小尾巴,出来好好地发泄一下郁积了多日的阴霾。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周的黎越高中凶杀案,如同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落入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让爱凑热闹的闲杂人等暂时驻足观看议论纷纷,而在一层层的涟漪散去后又恢复了死寂的水面,并没能留住心怀博爱的网民们一分一毫的注意力,原是这个大千世界中,永远有着比一起或几起杀人案更吸引人眼球的、层出不穷的劲爆绯闻和丑闻。
匆匆看了眼刚跳出来的W信消息,委婉拒绝了和同事们出去好好搓一顿的欧仲霖,独自驾驶着自己被雨水冲刷干净的Jeep,冒着扑面的风雨,稳稳地驶向龙中新区CBD;旁边副驾座上是两份刚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的“粤名食记”镇店之宝 - 虫草番鸭煲,和特地给Amy点的姜汁番薯和杨枝甘露。
到达安辰工作室时已经接近八点半,欧仲霖轻轻叩门,出来应门的是已经收拾妥当随身物品,随手关了灯准备离开的安辰,今天他一身灰黑相间斜条纹的运动休闲套装,正要披上挡风的长款白色牛仔夹克往外走,就被浑身上下都溢出疲乏无力之态的欧仲霖迎面堵在了工作室门口,一时间安辰半举着手,也不知该如何进退。面对一堵墙似的挡在自己面前、既不出声也不挪步的欧仲霖,安辰看清其面部表情和周身肉眼可见的阴郁,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精神状态不佳,余光自然也瞟到了他手中的食盒包装袋。
两厢权衡,安辰微微叹气且无奈地摇摇头,认输一般地退回室内,放下随身公文包,再一次把欧仲霖让进了自己已经熄了灯的办公室。把独属于Amy的两份甜品放入接待室的小冰箱后,安辰回到办公桌后,脱下牛仔夹克随意地扔在旋转靠背椅上,躬身点燃了一支珍藏许久的藏地檀香;随后走到茶几旁默默地烧水,在茶罐里精心翻找一下,给欧仲霖和自己泡了一壶与今天的阴沉天气不太匹配的仁化银毫。安辰快速将沏好的绿茶倒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把沁人心脾的一抹淡雅之色推给欧仲霖,并同时接过了欧仲霖递来的那份香气四溢的虫草鸭汤。
瞧着欧仲霖那明显不咋样的状态,安辰既不好奇也不急着询问对方的来意,二人只是默默地品尝着煲汤的回味无穷,欧仲霖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满满一碗热汤,又饮下温热芬芳的茶水清口;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地,将之前从安辰手中借用的神谕卡,以及包含着那几张沾染了江清玥血迹的卡牌的透明证物袋,直接放在了安辰的面前。还在慢条斯理地小口啜着汤汁的安辰,被欧仲霖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目光在两样物品上来回打转,安辰抬头看向欧仲霖,微微皱眉,在他惊异且不解的眼神中,欧仲霖艰难地将几件案子的大致前因后果,以及两天前江清玥自杀去世的消息,慢慢吐露出来。
安辰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低着眉眼静静地倾听着欧仲霖的讲述,但他并没有深入询问案件的来龙去脉,而是在欧仲霖停下来喝茶并调整情绪的同时,起身慢悠悠地回到书桌边,顺手拿来了那本几天前欧仲霖刚刚归还的Artemisia Gentileschi画册,来回翻找,最后停在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副画作,将画册推到了欧仲霖的眼前;这下轮到欧仲霖露出同样疑惑的神情,但当他看清楚了那副画作主题和附带的作品赏析文字,瞬间明白了安辰想表达的意思,侧过脸去抿着下唇,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安辰也不管欧仲霖到底看没看明白,收回画册,白皙的手指轻点着画作中的半裸女人,有点冷淡地说道【欧队长,你之前把这本砖头一样的画册借走一天,所关注的重点,就只有江清玥那个女孩子的杀人动机和布置凶案现场的灵感来源,我这么说没错吧?这本书的顺序其实是按画作的大致完成时间编排的,之前你关注的“Judith Slaying Holofernes”,以及“Jael and Sisera”,两幅画都完成于1621年前后,而你只要再往下多翻几页,就会看到后面这幅完成于1624年前后的“Lucretia”。按你描述的来看,如此热爱绘画且极度崇拜Artemisia Gentileschi的江清玥,她是否早已将自己的命运比为Lucretia一般的人物,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杀这条不归路呢?虽然我是这么猜测,不过既然人都已经走了,或许我们也再不可能知道真相。】这自然也是欧仲霖两天来夜不能寐的关键,周五那天在审讯过程中,其实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江清玥不太寻常的表现,但醉心于案件的即将侦破,以及对于江清玥独自承担罪责、但又苦于毫无其他证据来反驳她的躁动与不满,他内心的其他无数种声音盖过并压下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直觉,导致他没有在审讯后的数小时内给予江清玥的举止以足够的关注,间接地忽略了她可能自杀的后续行为。
安辰看着欧仲霖不太舒服的晦暗表情,又给他满上一杯清茶,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看来欧队长今天特地上门来,其实心里很不好受吧,是要我给你开导开导?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欧队长更加自责和懊悔,而且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们警方失察的既定事实。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覆水难收,欧队长也不必老往心里去,以后多加注意就是。按欧队长所说,其实江清玥事前准备充分考虑周到,说明她去意已决,怎样都会想办法自我了断,和你们警方在不在场,看管得严不严,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只不过最终事发于警局内部,事情总要有人背,你们才觉得自己有责任罢了。】欧仲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安辰不咸不淡的劝解,转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道【安老师,就你与江清玥之前接触的占卜时间,你相信黎越高中那三名死者的案子,都是江清玥一人所计划的,而且还胁迫了其他几人为达成她的目的而去杀人?或是,江清玥一开始就和其他几人商量好了,反正她早就决定事成之后自我了断,只要她们肯合作、肯帮她和俞佑熙完成心愿,就顺势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慷概赴死,把所有秘密一起带走?】
安辰低头抿着茶水,沉思半晌,最后伸手拿过欧仲霖刚才就放在他面前的证物袋,隔着一层薄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卡牌,仔细辨认着那干涸的血污下,来自Cosma Visions Oracle里四张卡牌的名字和画面。按着顺序,安辰一字一句地念出每张卡牌名字,迟缓中略带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考和推断,道【嗯。。。Nine of Lotuses, Past Lives, The Phoenix, The Romantic,是这样么?虽然不清楚江清玥为何自杀前会把这四张牌随身携带,如果这是她特意留下的遗言,那按我的理解嘛,大概会是后者吧。】欧仲霖一听,不知觉地前倾了身子,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满脸急切地追问道这四张牌放在一起,到底是何解。
安辰放下证物袋,把欧仲霖归还的那副完整干净的卡牌打开,抽出一模一样的四张牌,朝着欧仲霖的方向,根据以上顺序摆放在桌面上,依次点着,用专业的态度、温和缓慢的声音,分析道【首先,第一张Nine of Lotuses是“水元素九”,表示处于心满意足以及情绪丰富稳定的状态;若是放在江清玥身上来看,明显是指她当时的心理状态,她在试图剥离过去经历的痛苦,并努力向前看;应该是在你们的调查对她有了一个初步交待后,她能确切地感受到你们的诚意和责任,所以她才会把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怒气都发泄出来;对江清玥来说,一直挣脱不开的枷锁现在已经被卸下,能当着陌生人的面,将自己经历的一切说出来,对她的身心来说已经是一种“翻篇儿”。警方可以调查到这一步,俞佑熙和江清玥两人之前预想的目的算是达成了,那也意味着江清玥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成果非常满意,她是欣慰且高兴的。】
安辰稍微皱眉,又拿起第二和第三张牌左右看了看,有点不确定地说道【要是单看前面这张Nine of Lotuses,其实江清玥不应该自杀,而是应该开启新的生活;但现在关键就在这个数字“九”,在江清玥身上代表了一种缺憾,可能是她身上艺术家的敏感特质吧;因为她所追求的那种“大圆满”,由于俞佑熙的不幸离世,已经不可能再次获得。而紧接着两张大牌,十三号的“Past Lives”和五号的“The Phoenix”,放在一起看则代表一种很浓重的“重生”并且“觉醒”的意味。Past Lives(前世),我个人感觉,江清玥她有点太执着于并信奉我之前给她占卜的关于“前世今生”的表象内容,说不定在她的潜意识里,认为是前世的种种因果才造就了今生的磋磨。俞佑熙已经永远离开了她的生活,所以当她看到这张牌时,有可能会想,如果自己也能直接跳过今生,来世是否能和俞佑熙有个好结果。而后面这张The Phoenix(凤凰),这种神鸟能反复涅槃重生,表示精神意识的觉醒和升华,假设我以上所推测的江清玥的想法是大致正确的,那从江清玥的角度来看,这种“觉醒”可能代表她要完全接受这一世不能与俞佑熙长相厮守的遗憾,并且提前开启她的“下一世”;而“觉醒”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示她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所以江清玥确实是下定决心想将自杀的行为,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上去付诸实践。】
安辰直直望向欧仲霖深邃的眼中自己的倒影,把最后一张牌卡盖在其他三张牌的上面,略带遗憾地说道【从我的角度来看,以上三张牌都可以看作一种铺垫,预示了江清玥的心理已经处于一种临界状态,任何内部或外部的刺激因素,都有可能在此刻推上一把,让她采取最后的行动。而这张The Romantic(浪漫主义者),其实可以把这张牌理解为传统塔罗牌中“圣杯骑士”的一种变体,正如牌名所指,江清玥自身性格和情感上也是追求极致唯一和至死不渝的那种人,始终在极力寻找她理想中的“爱与美”,导致她迷失在自己的情感漩涡中不可自拔,也无法解脱。从四张牌面上,我的感觉是自从俞佑熙离世之后,江清玥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也走不出自己的情感迷宫,但之前下定的决心又像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提醒且拉扯着她薄弱的意志。所以,最后她才会选择让这段感情,永远停留在追随俞佑熙而去的那个瞬间吧。】
欧仲霖拿过四张卡牌细细地观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安辰也不打扰他,收起剩余的卡牌放好,又轻叹道 【不过,这也仅是我此时此刻能给出的猜测,没有人了解俞佑熙和江清玥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情谊和患难对她们彼此来说有多重大的影响,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我也不知道江清玥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在何种精神状态下抽到这几张牌的;或许当时她心里早已隐隐有了答案和决断,只不过这几张牌卡图案的出现,又很不凑巧地加深了她脑中的行动意愿。仅从那天和江清玥短暂的相处中,我感觉她身上有种决绝的气质,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确实是很罕见。欧队长,既然你专程上门来倾述了,那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钻牛角尖了,既然人已经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那就让这永远是个秘密好了。】
欧仲霖摸摸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随后将四张卡牌塞回牌盒中,把手中彻底凉掉的茶水倒在茶宠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还顺便给将安辰的茶杯也倒满;他支起身子,锐利的眼神直视安辰平静温和的双眸,不客气地问道【安老师,从业至今为止,你有考虑过自己为他人占卜的意义何在吗?是劝人悬崖勒马,还是推人最后一把?你是否有想过,如果之前果断拒绝给她俩做占卜,她们现在会不会还活着呢?】安辰并不介意欧仲霖对他这种职业的存在性和必要性的“灵魂拷问”,微微一笑,面带玩味地回敬道【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所以,欧队长今天来,到底还是“兴师问罪”来了,对吧?欸,欧队长之前带来的那个实习生,是个姓文的小姑娘吧,她不是早就问过这个问题了么;我的回答依旧没有变,要是欧队长忘了,我也可以再重申一遍。】
欧仲霖听着安辰不太愉悦的回应和揶揄,豪放地笑了,摆着手连忙安抚道【诶~~,不敢不敢,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安老师也不必往那个方向想。我明白,安老师给人占卜的初衷是想要帮助别人。实际到底帮没帮上,那另当别论,人各有命,当然不能全怪安老师。】然而欧仲霖话锋一转,气势突然就弱了一截,失落又不甘地将几天来的苦恼和愤怒都逐一爆发出来,他烦躁地捎着头发,语速激烈,自顾自地说道【只不过,现在有点想不通我为什么要破案,我的工作好像并没能救下更多的人。破案,真的给受害者带来正义和慰藉了嘛?对,我们是挖出了田广博和孔立武的勾当和他们背后那些畜生,但既然田、孔二人已经死了,那他们的犯罪团伙自然也就瓦解了,我又何必再去撕开那些受害者的疤痕,再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呢?这里头的流程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漫长的取证,家人朋友的各色目光,社会舆论疯狂的关注度,还有那些不死心的人渣不断的骚扰和威胁。到了了,只有所有人最无能为力的现实,即那些人渣可能根本不会受到足够力度的惩罚、不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受害者们到底又得到了什么呢?他们的人生轨迹能够再次发生改变吗?能回到过去的正轨嘛?以后就能正常地生活吗?还是仅仅被血淋淋地又伤害了一遍?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执意追查背后的案子,江清玥是不是就不会死?】
安辰漆黑的双眸反射着清澈的茶汤,平静之下也是波涛汹涌,但他仍旧低着头静默地烧水,换了一道茶叶,一边听着欧仲霖那一连串的自我怀疑和诘问;知道自己并不能给出任何满意的回答,且欧仲霖也不是来他这里寻找答案的,他只是淡淡道【欧队长,先抛开江清玥的结局不说;以你的性格和行事方式,要是有谜题就摆在你面前,而不让你往下挖,那才不太现实吧。你自己也根本忍不住,不是么。】安辰把溢出的沸水浇在茶宠上,又把话题转回刚才欧仲霖对他的质问上来,说道【欧队长说的没错,那两次我都可以坚决拒绝俞佑熙和江清玥的占卜要求,她们怎样哭闹我都可以无动于衷。但说到底,粤港这地界上也不止我一个占卜师;之前如果不是我,但只要她们有需要,总归能找上别人做占卜。那换一个人,TA的占卜结果会不会和我的不一样?当然完全有可能。两个小姑娘在当时的精神状态下,听了别人给出的占卜结果后,是否会采取完全不一样的行动?自然也有可能。她们若是采取了其他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最终的结果到底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坏,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而到时候,欧队长又要去哪里找一个占卜师,来被你如此咄咄逼问呢?】
在安辰淡淡的口吻中,现下欧仲霖的情绪明显已经过去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尬笑了一下,而安辰此时则冷了声调,毫不留情地评价道【欧队长,有一点希望你能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老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人事以听天命”;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其他就顺其自然吧,静静看待事物的发展变化并接受最终结果,不论好坏,不论顺逆,也是人生一大课题。你我都不是神明,所以,最好不要老是妄想着能控制或改变周遭所发生的一切,那不是什么所谓的悲天悯人、心怀天下,而是一种无知的傲慢。】
安辰走到书桌边拿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用的那副复古维特塔罗,也无所谓欧仲霖脸上是什么神色,他开始一言不发地洗牌,在此过程中一张牌卡快速飞出,安辰没能及时抓住,却被欧仲霖眼疾手快地拿到了,反手一看,是“圣杯五”。欧仲霖看着卡牌画面正中那背对读者,低头盯着倒下的三只圣杯的黑衣人,坏笑着问安辰,难道这是要让他乖乖地找个地方去默哀么?安辰被他逗笑了,正经地回答道【嗯,圣杯五啊,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欧队长,希望你不要只注意到倒下的圣杯中所失去的,而是能更加专注于剩下的两只圣杯中你仍旧拥有的。在灵数学中,数字“五”代表“变化”,但变化的方向是未知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剩下的两只圣杯会给你带来额外的喜悦,还是意外的惊吓。比起已经确确实实既定的路线,不确定性才更有魅力,不是么?】安辰摇晃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收回话题,柔声说道【再说了,我并不认为你们警方的工作没有帮助到更多的人;欧队长从警时间不短了吧,冷暖自知,你自己比别人更深有体会。确实有的受害者想把经历过的一切噩梦永远埋藏,就当成自己倒霉被狗咬了几口,但其中也不乏会有勇敢的人想要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遭遇和屈辱讨回公道,避免其他人受同样的伤害,再和过去做一个正式且彻底告别。正因为这次你们不仅破案了,还揪出了背后的利益团体,才给了那一部分本原本就想伸张正义却没有途径和出口的受害者,一个大胆发声和宣泄的机会,不是么?欧队长最不该动摇的,就是你们这类职业的正义性和必要性。】
欧仲霖饮尽杯底最后一口鲜醇明净的茶汤,一边收拾着食盒,一边爽朗地调侃道【安老师,果然有点水平啊,您这是,无形中变相地给我做了次心理疏导呀。安老师一番话确实如春风沐雨,比我们局里几个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心理咨询师可好太多了;我真心实意地道歉,收回之前的话。】欧仲霖正要起身去外边丢弃餐盒,低头瞄到了手机上的时间,才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竟然都这个点儿了;啧,都怪我,安老师之前是要回家对吧?嗨,又是我耽误了安老师的休息时间;那这样吧,这鬼天气安老师也别打车了,算我赔罪,今天亲自送安老师回家,还把您送上楼,行吧?】
既然有免费的专车司机,那不用白不用;早在欧仲霖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安辰已经心知肚明到底是家里哪个小可爱大聪明透了自己的底,但无伤大雅的接近和相处,他也就没必要说破;望着窗外风雨飘摇中朦胧的夜色,安辰自然不客气也不推脱,拿起外套披上,跟在欧仲霖身后离开了工作室,带上门,空留一室淡淡的茶香蒸腾,绕着熄灭的檀香,在夜间淡去。
Case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