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多米诺 第25章 Case Two - Chap1

时光匆匆，涌流如斯。转眼已到六月中旬，离王梅梅分尸案尘埃落定也两月有余。待案件材料都提交检察院并审核完毕，准备开庭的前夕，在分尸案、几起陈年旧案、以及经济案之间来回穿梭的市局刑警队众人，才得到少许喘息的空间，可以张开全身心的空隙，迎接仲夏的热烈和刺激。

位于东南沿岸的粤港市，夏季总是最为奔放多变的时节，刚才还是骄阳烈烈，热浪滚滚，转而又雷雨阵阵，凉风习习；老天爷变脸如翻书，短短一日之内你总能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真是让人爱恨交加的季节和城市。以东亚“小火炉”著称的粤港市，夏日里总少不了文化娱乐活动去挥洒你的精力和汗水，美食、烈酒、和 party，应有尽有；竞赛、展览、forum，无穷无尽。无论你是青春洋溢、正值壮年，还是年过半百、老态龙钟，总能在这巨大的赛场上，找到你的定位和对手。

说到夏季，除了浸透了这片土壤的靡靡之音和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之外，最少不了的就是对暑假的到来而雀跃不已又忧心忡忡的广大学生们，和此时早已蠢蠢欲动的粤港市西陵区“学园城”。

和其他大城市一样，随着十多年来高等教育招生名额的不断扩张，本来位于粤港市其他中心区域的各大高校旧校区，已经容纳不下从四面八方涌入的莘莘学子，和日益增长的本地学生人数；粤港市政府只得在多方考量下，在城市的最西边 - 西陵区，其中又最靠近城市边缘的地带，单独规划一大片偏僻又实惠的地皮出来，随大流轰轰烈烈、像模像样地搞起了“大学城”，仔仔细细地“圈养”起那些本地的和外来的学子们，让他们在相对僻静的地方完成学业，呆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顺便也拉动一下区域经济的增长和文化的交流。

起初，只有几所本地的一本院校为了节省开支，增加生源，争取优惠补助，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在这里安家落户开设新校区。不过近些年随着城市地铁网络的延申，城市跨区快线的开通和增加，以及私人用车的普及，周边越来越多的小区楼盘拔地而起，配套基础生活设施逐渐完善，以学生和教职工为消费主体的商业圈和文化圈也日渐扩大，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之势。正向的经济循环导致大量的院校开始进驻先前无人问津的大学城，涌入的年轻血液使这片荒凉之地渐渐聒噪沸腾起来，仿佛耄耋老叟得了那了不得的灵丹妙药，弹指间返老还童，终日满面红光。

现如今这粤港市名声响当当的西陵区“学园城”，最开始也只是个名副其实平平无奇的“大学城”。近十年来，随着教育改革席卷全国，林林总总的民办学校和培训机构如雨后春笋一般，异军突起，慢慢开始和公立学校分庭抗礼，或者你可以用一个更洋气的词汇 - “私立”教育机构，来统一形容它们。从学前班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专科大学研究院，它们不断地在粤港市播种、开花、结果、凋谢，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吞并整合大洗牌，渐渐遍布各个区域。

城市的建设和扩展，经济的繁荣和稳定，将大量的生源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学校的口中。在这寸土寸金的粤港市，它们的“分校区”和“新校区”，既是迫不得已、也是迫不及待地，纷纷加入到经营模式已经成熟完备的西陵区“大学城”片区规划中，只愿能抢占先机，早日拿下一个位置还算不错的地盘，以吸引更多的师资力量和生源，以便牢牢抓住股东的钱包。现在所谓的“大学城”，并不是单单只有人们口中的“大学”，公立和私立的各级学校和机构，也见缝插针地在各个大学的地盘之间生根发芽，吸食养分，变态发育，攀附生长。随着两年前地铁三号线延伸线最后一个大型换乘站口的建成，和去年两班最新跨区公交线路的开通，终于，这个在当地人们口中叫了十年的“大学城”，得以改名换姓，在地图上被粤港市政府正式命名为西陵区“学园城”，也成为粤港市一个独特的观光景点。虽然纸面上是改了名了，但叫顺口了的当地人，每每闲聊时提起，或者被游客问路，想了半天后，还是会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大学城”三个字。

这离端午节才刚刚过去几天，粤港市刑警支队便迎来了每年最不受待见的数个任务之一，年中“夏日限定”套装，由粤港市刑警学院和粤港市政法大学一起牵头组织的，全市政法人员“思想政治进修班”，“新政新规白皮书学习研讨会”，以及充话费免费送都不想要的“典型刑侦案例系列讲座”。

作为市刑警队“精神头领”的欧队长，自然是义不容辞地领取了队上四分之一的名额；而副队长向义昭作为前两年的“漏网之鱼”，既然是出来混的，今年也轮到了他来还债的时候了；在众人压迫的目光中，只得恬着脸自己去刘局那里领了第二个名额。为了活动方便，欧仲霖自告奋勇地要求来回接送参与人员，可他也不想载着满车“阳刚之气”，往返于市局所在的环屿南区和刑警学院新校区所在西陵区之间；只能按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基本原则，想让剩下的女队员自己抓阄决定今年的最后两个人选，没想到罗敏娟大手一挥，直接定了自己和徒弟文佳媛；娟姐出马大家都无话可说，为欧仲霖解决了一个可能导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的危机。

六月14日，周五。早上七点刚过，在薄薄的晨雾中，一辆周身敞亮高头大马的黑色Jeep正奔驰在环屿南区通向西陵区的跨区高速上，追赶之前在市中心被堵车占用的时间。畅快地跑了几个路段之后，一个刹车，它还是被前后夹击，卡在了和出城车辆一同混杂的分流区里。副驾座上的向义昭睡眼朦胧，刹车时忽地惊醒，缓了一阵，才揉揉稀松的双眼，清醒过来；他随手拿起卡槽里的冰拿铁猛喝几口，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正安安静静看着资料的罗敏娟，和在笔记本电脑上专心致志地敲敲打打的文佳媛，自觉地不予打扰。向义昭又侧头看了看低头刷着手机且不耐烦地叩着方向盘的欧仲霖，才终于想起自己作为副驾的基本义务，不是蒙头睡大觉，而是给司机逗逗闷子。

向义昭清清嗓子，打算先转移一下战火，吐槽起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安排，道【欸，我说欧队，今年进修班和讲座都是怎么回事啊，这线下的课全部转移到西陵校区举办就算了，时间上还搞得这么变态。你看看这个今天这个进修班的日程表，八点开始签到，八点一刻正式开课，午间休息就半小时，就只够扒两口饭上个厕所，然后就一直搞到下午四点三刻，满满当当的八小时，我们平时上班都没有这么赶吧。哎哟这大夏天的，还是周五，这不是折腾人嘛。还有啊，这什么进修、研讨、又讲座的，真的有必要派一次性四个人去嘛；要我说，每年抽签轮一个人，把课件笔记捣腾回来，大家传着看看不就得了嘛。】

夏日的晨曦微风中，欧仲霖难得的一点清净，就这么被向义昭打断了；他放下手机，无奈地看了一眼向义昭，哼笑一声，打击他道【怎么了小昭，这才哪跟哪儿呢，已经后悔报名了？没事儿，你要是真不想去，前面下了高速，我就把你放在城市快线的停靠站，或者地铁站也行，你自己搭车回去；上午和下午的课，哥都帮你签到；只要你之后考核能过，我是一点也都不介意。刘局那边也一准帮你捂得严严实实的，你看怎样？】向义昭听到刘副局的赫赫威名，他条件反射的一个瑟缩，连连摆手，心虚地说道【欸，欧队欧队，别别别，千万别介。连着两年都是姚哥去的，今年实在不好意思，我才自己到刘局跟前要的名额；要是这都敢给翘了，之后刘局知道了，那还不得扒我层皮啊！再说了，我们队上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刘局的那双眼睛啊。】

后排的罗敏娟，此时合上手中的资料，也打趣道【小昭他啊，只有贼心，哪有那贼胆啊；嘴上说说过过瘾得了；这回就算是还大姚之前的人情吧，他要是敢溜，大姚首先不放过他。欸，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之前连续几年的进修和讲座，不都是在江东区的那个校区办的吗，今年怎么好好的就改地方了；小媛，你是刑警学院的，知道你们学校今年咋回事吗？】在走走停停的车内低头敲着键盘的文佳媛，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罗敏娟的疑问，她头也不抬地接话道【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今年学校决定全面升级江东老校区的安保系统和电子信息系统，还有就是每年夏天例行建筑维护和基础设备维修，我们教学楼，图书馆，综合楼等可以开课的这些场所，在六月初开始就逐步关闭了，只留了综合楼里的几层新教室给学生期末考使用。我宿舍离教学楼最近，看到最近进出的大都是安装工人和技术人员，对举办全市范围内这么多人参加的进修班、研讨会和讲座，肯定有影响的。所以干脆就统一放在西陵分校区了，反正那边的设备都是新的，场地也多，除了远一点以外，没什么不好的。】

听着文佳媛的解释，欧仲霖盯着前面的车流，缓缓地移动着自己这宝贝车。向义昭又回头看了一眼打字正起劲的文佳媛，一时间慈母心泛滥，用一副充满怜爱的语气，问道【小媛，你一路上低着头也不吭声，都在电脑上捣鼓什么呢；这车上摇摇晃晃的，盯着看屏幕对眼睛不好。你要是实在期末考复习紧张，也不用勉强，剩下的几次活动，就让你毛师兄来完成任务，反正他现在毕业了也闲的没事，市局里转正审批手续也没这么快办理。就改改人员名单上的名字，刘局那边我去说去。】文佳媛摇摇头表示自己能行，甜甜地笑着说道【嗨，没那么严重；谢谢向队关心。我这手里忙的也不是期末考试，就是我们学校暑期开的案例分析课和组织的模拟赛；我们小组下周开题汇报，我要查找一些近期的案件资料。】

文佳媛的话题成功地激起其他几个人的好奇心；漫长的车程让向义昭正愁他那满腔渐渐觉醒的精力没地儿放呢，刚好来了兴致，他扭过头，以一种别扭的坐姿望向她，问道【是嘛，你们学校搞的什么模拟比赛？你分析的什么案例？说出来大家听听，给你参考参考？这场外援助应该不算作弊吧？】文佳媛见大家都有兴趣，就当是提前排练了，便兴致勃勃地点开了几个文件，反转电脑屏幕给向义昭和罗敏娟看，一边说道【我们小组预选的课题是探讨“下湾特别自治区”的初高中女学生课程出勤率，和此区域未成年性服务人员拘捕量之间的关系；现阶段我的任务是撰写课题背景，和收集基础数据；目前我们组的开题报告已经写的差不多了，但还要补充一点近期的相关案例；其他人都忙着修改报告呢，我不是趁着路上有时间，正好查资料顺便改改PPT。】

罗敏娟看着文佳媛在电脑上一页一页地播放那色调单一风格极简的PPT，插话问道【你们组几个小女生，怎么会想到做这么严肃的社会恶性问题案例研究？】文佳媛收回电脑，关闭PPT播放，揉揉白皙的脸蛋和酸痛的双眼，缓缓回道【我们组其实有三个预选题，只不过其他两个我觉得有点平淡，目前比较看好这个就是了。最开始的灵感是从上学期指导我们发展心理学课程的学长那里来的，课间聊天的时候，他正好提到自己研究生论文的方向是青少年犯罪预防，所以我们小组就顺着他的思路，打算用实际数据可视化论证说明，加强在校期间学生行动规范和时间管理，以及全面深入推广法制思想建设课程，对减少甚至杜绝社会上未成年性服务提供者的重要性。说到底，很多未成年少女都是从翘课开始混社会，本就是非不分交友不慎，又极度缺乏自我保护和法律意识，被不法分子诱骗和强迫，不得已才上了贼船，无力自救也无法回头，最终滑向违法犯罪的深渊嘛。】

看着文佳媛用一副认真的神情，头头是道地叙述着自己负责的部分，向义昭满心满眼都是自家丫头突然间长大了的感慨；虽然在选题和研究方式上还是略显生涩，但积极参赛的精神可嘉；感动满满之余，向义昭一拍脑袋，突然激动地说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不是要找近期相关案件嘛；市局这周二出的内部文件和报告看了吗，不就上个月，下湾特别自治区总警署和我们港南区刑警队联合侦办的，破获了一起专门组织未成年少女在酒吧、KTV、私人会所等娱乐场所里提供性服务的案子，抓获团伙头目，皮条客，和打手等二十几人。那些个带回来的小姑娘啊，啧啧啧，全都是15、16的年纪，竟然就去出台了；连妈咪都是20岁不到的女孩子，真TMD作孽。市局内部还把这个联合专案做成全市司法系统的学习典范呢；详细资料你回去自己搜搜看，警务系统上都推送了。】文佳媛听后也恍然大悟，说道【对对对，刚才搜新闻的时候那条消息跳出来了，我还想着新闻内容太简略了没什么用处；哎，我不是这周二三两天连着几门期末考嘛，内部系统上好多消息都还没有看呢；正好明天下午我陪萌萌姐值班，可以顺便在办公室研究研究这个案例。】

前后座的三人正讨论地热火朝天，谁都没注意到前面的车流终于有了移动的苗头，欧仲霖快速换挡一脚油门，抢着绿灯的最后几秒过了分流区下了高速，正式驶入西陵区的城市干道，一路赶往坐落于西陵区西南边缘的学园城，粤港市刑警学院的分校区。

好容易摆脱了前后车辆的夹击，欧仲霖看看离签到和开课的时间还算充裕，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匀速行驶，并加入他们三人的谈话；不经意间，之前的闲聊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欧仲霖又将话题转回到文佳媛的任务上来，问道【我说，你们组做这个模拟，这么大的课题，数据来源方面可行吗？】文佳媛没想到欧仲霖一开口就戳中了她的头疼之处，把电脑一合，她稍稍向前倾，双手搭在前座的椅背上，有点丧气地回答道【其实案列研究和模拟赛真不是我的强项，但为了争取保研名额和课外学分，我才硬着头皮上的。之前也不晓得那里去搞数据，不过幸好学长提前给我们打了预防针，这才知道下湾特区政府有个公开数据库，他们不是从四年前开始在全区范围内实施公立初高中校园一卡通么，政府数据库就专门收集了所有在校学生的每日考勤数据，所以我们只能做下湾区那儿的区域性研究，而且目前只有近三年的数据比较完整；本来案例研究最好是收集5到7年的数据比较合适，但我们现在也算是开了个头吧。反正这个课程要到八月中旬才能结课，接下来两个月可还有的折腾呢。】

车内另外三人静静地听着，文佳媛陆陆续续地分享着她对于学业，深造，就业等等问题的疑惑和焦虑，彷佛他们身上的时光也在飞速地倒流，恍惚间记忆也穿梭到了十几二十年前的某日，那时的他们，也刚刚准备走出熟悉的校园，踏上光荣的岗位，以坚强的意志和壮实的身躯，去直面这个世界所有的罪恶，污秽，和黑暗；多年摸爬滚打沉沉浮浮，难免被世道和人心逐渐削去了锐气，磨平了棱角。也正应如此，文佳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那种更为纯粹的正义感，以及看起来有点幼稚可笑的、非黑即白的是非观，显得尤为难能可贵。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只希望多年之后，她还能在打击和对抗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保持初心。

欧仲霖抬眼见着前方的路牌指示，他们的车辆已经进入刑警学院分校的地盘，便开口询问大家傍晚下课之后的安排；虽说之前他自己提出负责接送众人往返，但今天突然临时有事，只能有点为难地解释道【欸，各位，今天真是对不住了啊；下午下课后我得跑趟腿，给我妈工作室那边送点东西过去；如果你们要搭我车回去的话得在这儿等等，要不然都和我一起跑一趟也行，去本市名流艺术家的工作室免费参观一下，如何？】相较于对待行政任务毫无所谓的欧仲霖，和见着进修讲座就恨不得绕道走的向义昭，自愿报名参加“夏日限定”系列活动的罗敏娟和文佳媛，其实心里都各自打算着下午活动结束之后的其他私人事项，倒是都不急着回去；今天正好欧仲霖自己也有事要忙活，大家都了然地让他不用在意。

对于文佳媛来说，参加这类不费神不费力的活动既可以有课外学分，又能在之后研究生的保送申请和面试中加分，还能顺便去学园城的小吃一条街和特色夜市，好好犒赏一下自己；她当然乐得逃离市局办公室和学校宿舍，在实习，竞赛和期末考的多重压力下，跑出来放放风。文佳媛抢先表态道【没事儿，欧队，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进修班结束后，我直接去找我同学，我们都约好饭了，晚上还有小夜市等着呢。我和我同学好久没见面了，晚上就住她宿舍，不回江东校区了。】

而一向精明强干且说一不二的罗敏娟，则是为了自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子操碎了心，特地来西陵区实地考察几所全封闭式管理的初高中一体化教育的学校；想着等九月份一开学，马上就把家里那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送来某个学校初中部给别人严加管教，让他好好收收心。

欧仲霖侧头看向义昭，用眼神询问【怎么样，你呢？也是自己回去？】反正今天是周五，向义昭倒是无所谓早一刻还是迟一刻，他勉为其难地说道【又送啊，这是最近第几次了？还是我和你跑一趟吧；你后备箱里那么大一蛇皮麻袋，包的什么宝贝东西，看起来还蛮重的；不是还要抬上二楼嘛，我去给你搭把手吧。】欧仲霖闻言就调侃向义昭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转而又无奈地说道【嘿，那还宝贝呢，后备箱里的是块乌漆嘛黑的石材；我妈之前在什么宝石矿物展上看中的，当场喜欢的不行，非要弄回来搞什么写意石雕；但好死不死的，收货地址竟然被新来的小助理搞错了，给她寄到江东区那边的工作室里了，进门还被卡了半天，蹭了半块漆。这不我妈最近这段时间天天不着家，都呆在西陵区这边的别墅里，整一个闭关修炼找灵感，我和我爸的电话都不接，就W信回个表情包；现在到头来还不是拿儿子当苦力使。】

向义昭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和理解，自家母上大人，除了顺着还能怎样呢，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话锋一转，也开始吐槽自家，说道【没多大事儿，就当锻炼身体了；不过晚上我不跟你车回去，我得去中文大的西陵校区那儿，看看我表妹。我家这位大小姐啊，她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姑姑姑丈发的消息都不怎么回，电话打了也聊不来几句就挂了，还动不动就是在朋友圈发什么黑暗致郁文学。家里都以为她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特地让我来看看，还什么千万不能刺激她。】

后座的罗敏娟听了这番话，倒是稀奇地不行，探过头来打趣道【哟，这可是大新闻啊，就你表妹那怼天怼地的性格，她还能受了情伤？谁家的小子要是那么不长眼，还不三下五除二就被你表妹先给收拾了？】向义昭点点头称是，长叹一口气道【所以说还是娟姐通透嘛，谁说不是呢，但我家里不信啊。就我表妹，她那奇葩个性，哪来的男朋友啊，是个雄性的都处成哥们了。哎，其实她私下里之前和我说过，是学业压力大，她研究生不是念什么社会新闻学嘛，这个学期搞什么社会问题深度观察，一直都在暗访，暑假也不回家；可能刚接触社会还没多久，黑暗面就看多了，心理有点承受不住；搞新闻这个大染缸本就这样，其实开导开导，过段时间她想开了就好了。】

文佳媛饶有兴致地问道【欸，向队，你表妹是报道是什么样儿的社会新闻啊？影响很严重吗？听着好像能把人给整抑郁了？】向义昭摆摆手，一副说多了都是泪的样子，回道【说来也巧了，和小媛你做的案例分析还有点关联；不过真是一点也不“新鲜”了，好像是什么粤港市援助交际行情趋势和现状调查；据她说，有可靠的线人给他们课题小组导师提供情报，他们这学期才做的这个选题。真不是我说啊，还保密线人呢，我们做警察的都没像他们这班学生这么神秘兮兮的。】

罗敏娟聊着聊着，也有点愤愤不平，开始评论道【欸，你说我们市也搞了好些年了吧，全市扫黄打非治安清理每年至少两大轮，每个区每个季度还都得轮着来完成小指标，但我看今年年初的数据也没见得比之前好上多少呀。这真不是我给党和人民的工作成果浇冷水啊，这种东西哪里清得干净，你看各个派出所，今天才扫完，明天市民举报热线又给打爆了；那不就跟打地鼠似的，你方唱罢我方登台，春风吹又生嘛。怪不得你表妹，她的正义感和共情力都太强了，对那些失足未成年肯定是恨铁不成钢，糟心得很。】

向义昭好像在此遇到了知音，一拍大腿，说道【对头喽！我之前也是这么排解她的呀，这哪轮得到她操心，操心得过来嘛。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确实得盯着她，搞社会新闻的鱼龙混杂，我也跟着胆战心惊的，老怕她出事。她倒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能和家里说；现在我真是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这不奉我姑姑懿旨，上门装个样子嘛。真是成日成日地就给这个小祖宗操心跑腿了。】相较于向、罗二人的气血上头，欧仲霖倒是显得比较心平气和；他淡淡说道【小昭，你还是得好好劝劝你表妹，和家里多沟通，她以后真是要走这条职业道路，早晚都得面对这些；家里人不支持不理解是一方面，自己得心理问题和负面情绪大量积压才是难题；任她再大大咧咧的性格，迟早都有受不住的一天。】

几人正聊着起劲，欧仲霖已经按着导航行驶到到粤港市刑警学院 - 西陵区分校的正门口；今天不少参与活动的人员都是自驾车前来，平日里绰绰有余的停车场，现在车位反而不够用了。在停车场调度员的指挥下，前面正在排队停车；好巧不巧，轮到欧仲霖前一位车主时，除了给残障人士预留的车位外，其他车位都满员了。在调度员的安排下，剩下排队等候车主只能将车辆都停在主教学楼后面，离小吃一条街最近的四号门路道两边。

车上几人默默看着前面一位车主令人捉急的倒车技术，坐着干着急；文佳媛突然打岔道【欧队，我就是有点好奇，您母亲是有自己的艺术工作室嘛，主要是做哪方面的呀？】还没等欧仲霖回应，向义昭已经开始抢答了。他那脑子就好似智能人事档案，刑警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家里几口人姓甚名谁，出生年月，何方人士，如何营生，乃至家里几间房几亩地，向义昭心里头都门儿清着呢；这么看来，刑警队的管家婆也是不好当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初不知是哪位领导，早早就看中了向义昭这一特质，点头同意破格提拔了他当了副队长，也算是好事一件，造福众人吧。

向义昭转头趴着椅背，眉飞色舞地说道【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哥给你科普一下啊；我们欧队的母上大人，孟伊铃女士，那可是我们粤港，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艺术家；粤港朱莉娅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自己还经营着两家艺术工作室；孟老师她主要擅长人物群像油画和大幅风景油画，还有造型艺术石雕，十几件作品都获过全国甚至国际大奖呢；你直接搜搜，网上图片一堆。】向义昭随手对着窗外的空气一指，接着说【这西陵区北边不是有个环境风景独好的私人别墅区嘛，其中就藏着孟老师的一间工作室，寒暑假还带着学生来集训呢。别看地方不大，啧啧，就那二层小楼里里外外给装修的，那门面和前院后院给布置的，整一个艺术氛围杠杠的。】

文佳媛见向义昭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顿时活泼起来，兴奋地问道【欸，向队，你怎么这么清楚啊？是去参观过孟老师的工作室嘛？具体说说呀？】向义昭觉得自己临场发挥的时候又来了，嬉皮笑脸地，讲相声似的说道【嘿，我那何止是去过呀；之前那里内部改装，和欧队临时去帮过忙呢！还有啊，我记的就前年夏天吧，孟老师那边的男模特临时有事，和欧队一起被拉过去当速写造型模特呢！给你说啊，当时啊，可逗了，那天集训班新来的几个的女学生吧，不知道台上坐着的那位是她们孟老师家的公子，看着欧队那脸那身材，两眼放光，直流口水，真是恨不得凑上去摸几下。】听着向义昭要抖出那些不堪回首的黑历史，还由愈远愈烈的趋势，欧仲霖急忙轻咳一声止住向义昭的即兴单口，起码得在小姑娘面前保住自己身为队长的尊严。

向义昭识趣地打住，看着文佳媛佩服的眼神，再接再厉，换了个话题，接着道【还有啊，说到另一间工作室，我觉得你不一定都路过不止一次，或者进去参观过；就在江东那旧使馆区的小洋楼群里，现在那一片都是市文物保护单位了。欸，欧队，我记得工作室好像放是在二、三楼吧，一楼和地下室是不是还经营着一家现代艺术画廊，近几年捧出了好几位青年新锐艺术家。】欧仲霖看向义昭说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便开口调笑道【小昭，没看出来，你可以啊，我这做亲儿子的都没你懂得多；你不会还是我妈的迷弟吧？网上那百科词条是不是都你写的啊？以后你要是哪天不打算干刑警了，去给我妈工作室当经理好了，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个顶个的不靠谱。】

向义昭也开玩笑道【经理？！嘿，您可算了吧，我真没那艺术潜质和商业头脑。倒是等我退休了，给市美术馆当个看门老头儿还差不多。哎，不过我听说孟老师的新工作室已经在筹备了，这回是不是准备开在下湾特区了？】欧仲霖此时目视前方，目测着停车位大小；他微微蹙眉，好像不怎么想再继续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题，用含糊其辞地回应打断向义昭，缓缓说道【应该是吧；我爸妈的事我可管不着，他们自己的事业从来不会主动给我说，现在我也都懒得理会了。不过开春之后，我妈确实陆陆续续去了好几趟下湾区，可能是在选址了吧，具体结果我倒是不知道。】

一阵热闹的闲聊过后，几人都过足了嘴瘾，欧仲霖刚好一个技术十足的倒车入库，将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人来人往的路边。众人下车后齐齐穿过主教学楼侧墙边那生机勃勃的草坪，都来不及停下脚步，好好观赏一下这个季节刚刚修剪过的园艺造景，就匆匆赶往主教学楼的正门。

刑警学院的主教学楼是那种各个棱角都方方正正的典型包豪斯风格建筑，七层高的主教学楼分为A和B双子楼，顶层和中间楼层分别由两条空中走廊连接；整体看上去冷静严肃，简单实用；钢筋水泥层层包裹着高低错落的玻璃墙面和窗体，在早上并不刺眼的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色调，给这座机械般冰冷的深灰色建筑染上一层薄薄的温情。那高大水泥墙体的外侧，连接着大片的绿意盎然草坪，中间间隔着数道郁郁葱葱的灌木矮墙，和超过一人高的篱笆花墙，再配上每隔数米就栽种一棵的常绿乔木和特地摆放的石质长凳，在植株的落差和树冠的阴影下，凭空造出一条僻静幽深的林间小道。正值夏日百花齐放，花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娇艳欲滴的各色三角梅和缠枝牡丹，里外层层叠叠，四处蜂蝶环绕。相比于那格调冷冷清清的教学楼体，这一处小小的园艺造景反而别出心裁，倒成了人来人往时，都会驻足观赏或稍作小憩的秘境。不过随着大量学生放假回家和离校实习，现在正是百花开处无人怜，空余蜂蝶影相顾。

众人进入教学楼，在指示牌的引导下，由A楼通过空中走廊，才找到B楼举行进修班所在的中央阶梯大教室。正好赶上最后一批签到，找了自己被分配的座位就坐，看向台上那已经正襟危坐，两鬓花白的思政教授，认命地打开桌前已经摆好的材料，开始接受长达八小时的精神和体力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