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柄利剑淬成的寒光犹如星辰璀璨,瞬间照亮了这一座被黑雾所笼罩的山脉。只是在那瑰丽的星光之中,蕴含着令人万劫不复的杀意。
“你竟敢自毁。”大言合虚神眸光一凛,抬手欲阻止瑾瑜,可已然来不及了。
在他将手伸向瑾瑜的一瞬间,那万柄利剑也以极快的速度,如流星划过天边,穿过了瑾瑜的身体。
与此同时青色的火焰在她周围燃起,它们似乎想要保护主人,却在充满杀戮之意的剑气下摇曳明灭,最后还是支撑不住,随着瑾瑜一起破碎为点点星光。
“师父!”桃花林中,忘忧嘶吼一声,跌跌撞撞地朝着瑾瑜正在消散的身影奔来。
听到忘忧的呐喊,瑾瑜想要睁眼去看,可是她的神魂已经开始涣散,这一具肉身也逐渐消散于天地间,她的思绪和目光都已有些模糊,她无法再看清忘忧的脸。
忘忧狂奔至瑾瑜跟前,颤抖着双手施法,想要将瑾瑜正在四散的魂魄重新聚拢。可惜一切都是徒劳,好像细碎的沙从指间流过,她也无法握住瑾瑜残损的魂魄。
大言合虚神看着眼前这玉石俱焚的一幕,忽而冷笑几声。
她竟真敢自毁。
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坚定地踏上死路,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我寻到此处,其实很是辛苦。既然你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无功而返,那就不要怪我踏平整座小华山,再将你的徒儿带回合虚,以她的精血炼丹。”很少有人能够将他置于这般被动的境地,瑾瑜此举显然彻底激怒了他。他怒极反笑道:“毕竟你自己选择了死亡,死人是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的。”
“忘忧……”破碎的星光中,瑾瑜缓缓向忘忧伸出了手。可她们无法触碰到彼此,瑾瑜的身形还在消散,便连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师父曾经同我讲过,星辰之力本就是为了守护而生。他曾让我感悟,有时候杀戮,正是为了守护。那时我不明白……”
瑾瑜似乎是在微笑,她笑着望向眼前的虚空,空中有繁星闪烁,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星空。
“我以星辰之力,施以灵魂咒术,不复往生,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守护此地。若有来人敢犯,四海八荒,穷天极地,万千星辰共诛之。”
这是瑾瑜在这世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后,她彻底消失在空中,所余下的点点星光驱散了黑色的浓雾,血红的太阳恢复了正常,将温暖的光照耀在小华山上。
神域被击碎,大言合虚神向后退了两步,呕出一口血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抬手将血痕抹去。鲜艳的血在他苍白的指间显得格外刺目,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费解。
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以燃烧灵魂为代价所施展的咒,是这天下唯一不可解的咒术。
因其代价太大,施咒者将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灵魂将生生世世被囚于咒术之中,所以四海八荒之大,会施展此咒者近乎绝迹。
却没想到,今日竟让他亲眼见到了。
罢了。不过是一枚子玉。
想要复活阿媱,总还有别的法子。
他扫了一眼哀痛欲绝的忘忧,冷笑一声,负手转身离去。
如瑾瑜所言,小华山的这一场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很快便有九重天上的人下来探查。
大言合虚神就此掩了踪迹,不知是回到了除他之外无人能够涉足的栖息之地合虚,还是去往别处寻找可以替代子玉功效的宝物。
总之,他从此销声匿迹,也未曾继续追杀婴垣。
婴垣在祁颜的保护下一路奔逃,不知逃了多久,终于来到了远离小华山的羭次山中。
在两人刚刚踏上羭次山,确定已没有危险的时候,祁颜便支撑不住化为了原形。
他早先在小华山上替婴垣抗下一击,那时就伤到了本源,这一路上护送婴垣都是在咬牙强撑。如今婴垣既已安全,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无法继续维持化形。
婴垣将祁颜所化的桃花枝收进怀中,独自一个人,茫然地在山中行走。
到了夜间,大雨倾盆落下,而她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就这么麻木地继续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走。
一位山精婆婆藏在林中观察了她许久,见她一直淋着雨也不知道躲,抬手从树上摘了一片大叶子,试探地走到婴垣身边,将叶子盖在了她的头上。
婴垣这才回过神来,她转头望着给她盖叶子的山精婆婆,抿了抿嘴,仰头哭出声来。
她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夜雨渐息,天蒙蒙亮了起来。
朝阳温暖的光芒洒进林间,驱散了她一路行来的黑暗,从此她带着祁颜留在了羭次山中。
忘忧在时光长河中愤懑地注视着婴垣,看着她在山中寻找灵气充沛之地,辛苦地为祁颜施法固魂,想要助他早日重新化形;又看着她为了保护山中老弱,好几次与羭次山神正面对抗;最后看见她为了守护祁颜与山中生灵,以肉身生抗山神之火,陨落在了天君法旨之下。
看到这里,她原本充满怒气的眼中多了些不忍之意。
“师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痛苦又纠结:“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我没有办法因为她之后做的这些事,原谅她从前对您的所作所为……”
“忘忧,你所说的之后是多久之后,所谓从前又是多久之前?”瑾瑜声音依旧柔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忘忧思考了一会儿瑾瑜的问题,心里想说自然是婴垣离开小华山前后的事,但又知晓瑾瑜特意如此问,那么答案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于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天下修仙之人所必修的一道关卡,即是放下我执。忘忧,修仙之路漫漫,这一路上将会遇见多少人,发生多少事,若沉溺在执念之中,便只看得到眼前,而无法超脱于外。”瑾瑜将袖一拂,催动着这一段时空长河的投影加速逆流,“不妨跳脱这百来年间的事,我们去三百余年前看看吧。”
随着时间的加速,许多流淌在时间中的人和事飞速地在忘忧等人眼前掠过。
他们看见一段又一段爱恨情仇的生灭,甚至看见一个又一个王朝文明的兴起与覆灭,无论是渺小还是宏大,在时间面前一切都很公平——注定所有的人事物都将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作尘埃。
终于,时间流淌的速度逐渐变缓,最后定格在了三百多年前的古水国。
彼时古水国尚未灭亡,但应当已经在饱受战乱之苦,映入众人眼帘的皆是战争带来的破败与荒凉。
初春之际的国都京郊,原本应当是一派充满生机的景象,可此时的古水国面对强敌围攻已然岌岌可危,城池接连失守,大批难民逃到京郊来以求庇护,所以此处便是这样一副人间惨象。
与衣不蔽体的难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副自京郊山脚蜿蜒行来的皇室仪仗。三排身着锦衣的宫人并行,为身后的四乘马车开路。虽是白日里,他们的手中也都各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里燃烧着的显然不是寻常的蜡烛,不仅异常明亮,还散发着淡淡幽香。
仪仗两侧还有手持长剑的宫廷侍卫,都是专程调来保护皇室成员的宫中高手,每当有难民稍稍动弹一下,做出疑似上前一步的动作,便有人将长剑一抖,剑光凛冽地在他们跟前一晃,便吓得他们退缩到老远之外。
难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富丽堂皇的仪仗渐行渐远,他们眼中似乎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羡慕也没有,每个人脸上都是饱经苦难之后的麻木。
突然,走在仪仗中最前面的那辆马车被人唤停,宫人们也止住了步伐,提着灯笼朝两侧有序分开,恭谨地垂下脑袋。
后面的马车随之停了下来,随侍在车架之侧的宫人赶忙上前跪伏在地,让马车上的大人物踩着他的背走下来。
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黑衣老者,他的衣袍很是肥大,黑色的锦衣上密密麻麻绣着以金线勾勒而成的羽毛。
他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向为首的那辆马车,对着车窗拱了拱手道:“公主,京郊都是些暴民,我们已经快要进城,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请您勿要下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年轻女子便掀开车帘,自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不下车还好,这一下车众人才发现,她的衣着打扮比那金线锦衣的老者还要奢华百倍不止。
她身上的那套红色衣裙不知是以何种布料裁成,每一寸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宽大的衣袖裙摆处同样以金线勾勒,有别于那位老者的是,她衣裙上的金线是单独织成了羽翼,一片一片地缀在衣裳上。如此奢华,想要制成这一件衣裳,怕是要耗费举国之力。
然而最为奢华的还并非这一套衣裳,而是她头上的金丝流苏冠。珍珠与金线交错着坠在她的额前,还有红色的宝石与绿色的碧玺点缀期间,够寻常人家一辈子开销的至珍至宝,放在她的头上也不过是用以点缀凤冠的边角料而已。
她就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带着这样一头首饰,站在衣不蔽体的饿殍难民中间。
这一幕给人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时空之外旁观着这一幕的青鸾突然间不觉得古水国的灭亡令人惋惜了。
不仅不令人惋惜,她甚至觉得它根本是自取灭亡,它若不灭亡简直是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