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殢魃身影的消殁,赤红色的火光逐渐消失,街道又回到了黑暗的阴影中。
纪夜明还沉浸在[烬]的余味中,就听到寒伶“哎呀”一声。
“刀怎么断了?”寒伶挠挠脑袋,有点尴尬得笑了笑。
一旁的楠木不由得一拍额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明明是你砍的自己不清楚吗?!”
但是寒伶那秒杀宗王的实力让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是绝对的强大!
纪夜明早就对寒伶的强大有所了解,倒不觉得惊讶,只是十分心疼自己的横刀。
那把刀,是已故的父亲亲手托付给他的,在这个同样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异国里,这是他唯一作为[彼岸]的游子的证明。
哪怕被认作[罪人],哪怕被欺辱,他也从未遗弃这把横刀。
人不可忘记自己的出处,哪怕故乡已经亡于战火。
可寒伶拯救了他的性命,自然不可能怪责于别人,相反他还需要感谢寒伶。
看来只能等战斗结束后去锻造一把了。
纪夜明如此想着,对仍举着刀柄东看西看的寒伶说道:
“感谢先生救我一命,但还请先生将刀柄还于我。”
“毕竟这是我与家乡唯一的联系了。”
寒伶看着纪夜明落寞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佯装苦恼的挠挠头,寒伶沉吟片刻,突然眉毛一抬,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一般笑道:
“一把刀嘛,小事,正巧我身上有把多余的横刀,你暂且用着吧。”
“嗯?”纪夜明有些不可思议。
他与寒伶同行好几天了,从未看到过除了寒伶平日携带的两把刀以外的其它刀。
寒伶也没有行李,哪里来多余的刀?
而那两把刀里,有一把明显不能使用,另一把仅凭佩戴的位置也理应是寒伶自己的刀。
纪夜明狐疑地盯着寒伶,寒伶微微一笑,眼眸中金光一闪而过,一把暗红色的横刀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
“呜哇?!”楠木不由得惊呼出声,“队长,你是双系能力者?!”
也怪不得楠木如此失态,这个世界上的双系能力者实在太少,至少,整个西部战区都没有双系能力者!
双系能力者的底蕴比单系强大太多了,光是自身蕴含的能量就不在一个数量级,更别说两个能力爆发的威力往往会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纪夜明目前知道的最强的双系能力者是一只殢魃——
混沌女帝!
在父母的故事中,混沌女帝自灾厄之初就存在于[彼岸]。
历经千年,其屠灭的城市不知凡几。
混沌女帝有个极为特别的爱好,喜欢将人类的骸骨做成各式各样的雕塑,也正因如此有了那座完全由人类尸骸建造的禁地——血骨王城!
人类无数次的尝试绞杀混沌女帝,都以失败告终。
在第三次圣陨大战,混沌女帝更是以一己之力,斩杀人类三名圣皇以及一名神皇!
在[彼岸],混沌女帝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而她的强大不仅来自于高阶的战力,也来自于她的两系能力相辅相成,极难应对。
“我不是啊,”寒伶笑道,“这只是随处可见的空间储物袋而已。”
“随处可见?”楠木脸皮都在抽搐,“队长,您知道,哪怕是最低阶的一阶储物袋,都需要三阶魁心吗?”
“啊?”寒伶歪了歪脑袋,“魁心不是杀掉殢魃就有了?”
“……”纪夜明有些无语,指了指殢魃焚灭处的灰烬,“可先生您杀掉的那只殢魃可是灰都没剩下呢。”
“啊……哈哈”寒伶尴尬地笑了笑,“光想着耍帅啦,你那把横刀不用点力没砍断多尴尬啊。”
“不说了不说了,这把刀你收好了。”寒伶说道,随手将暗红色的横刀抛向纪夜明。
“斯!”
纪夜明一手接住,刚入手,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差点将横刀甩飞出去。
赶紧握好横刀,手心传来的滚烫感让他微微心惊,更让他惊讶的是,他体内的能量竟然不自觉得微微流动,仿佛被激活了一般。
“感觉到了吧,”看着纪夜明惊讶的神情,寒伶笑着道:“此刀名为[魇],是曾经一位明皇的佩刀,使用上古时期的特殊材料锻造而成,能够充分调动火属性的能力,可便宜你罗。”
“明皇?”纪夜明打量着手中的横刀,暗红色的刀身配上蜿蜒在其间的血槽,看上去格外的狰狞。
仿佛整把横刀都是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虽然手心仍旧滚烫,但纪夜明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啊,那可是灾厄之初的明皇哦,说起来,他似乎也姓纪,说不定……”寒伶眼珠子转了转,挑挑眉笑道:“说不定人家还是你祖宗哦?”
“……”纪夜明撇撇嘴,表达了对自己多出一个祖宗的“喜悦”。
“队长,你……你看我的刀,都卷刃了,”楠木看着纪夜明手中的刀,口水都差点低落下来,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向寒伶。
寒伶笑着摇摇头,向街道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没有太刀哦.。”
“啊?那……那横刀呢?”楠木不甘心,赶紧跟上寒伶的步伐。
“你一个用太刀的,怎么能用横刀呢?”
“我……我可以学习!!”
纪夜明看着两个吵着嘴远去的人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连忙将刀柄揣进兜里,提刀赶上二人。
……………………
三人直到退入了第二堵土墙内,才得以短暂休息。
寒伶被上级叫走了,二人随处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
连续的战斗令放松下来的二人疲惫不堪,楠木一股脑地坐在路旁,靠着墙壁就睡了过去。
纪夜明也坐了下来,尽管眼皮直打架,但是他还是看了看四周,见士兵们都有秩序的巡逻,才渐渐阖上了双眼。
无论何时,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
纪夜明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上。
周围的建筑哪怕从中断裂也是直耸云霄,表面都由玻璃覆盖,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脚下的土地呈现奇怪的黑灰色,中央还有两根黄色的实线,随着黑灰色的大地蔓延到远处。
纪夜明顺着黄线望向远处,一堵钢铁巨墙拔地而起,占据了原来地平线的位置,看起来坚不可摧。
但期间巨大的缺口和随处可见的尸体却仿佛都在嘲笑巨墙的无能。
轰鸣声不断地在远处响起,大地剧烈地震颤着,远处不断有点点火光亮起再熄灭,宛如坠入夜空的烟火。
脚步声在纪夜明身后响起,纪夜明转过身来,看见一人手持一把赤金色的横刀停在不远处,身后的夜空被火焰灼烧了一般通红。
又是一连串光点在远方亮起,借这点亮光,纪夜明看清了来者。
只见寒伶身着一套灿金鱼鳞甲,手持一把赤金色的横刀,刀面上流光颖转,散发着令纪夜明灵魂都不自觉颤栗的威压。
胸甲上七颗红色的星辰连成勺形,勺柄的那颗星辰格外显眼,纪夜明认出这是北斗七星,能够在黑夜里为人类指引方向。
尽管一头黑发略过眉际,但借助爆炸的火光,纪夜明也清楚地看清了寒伶通红的眼眶以及期间的一点晶莹。
掌心中一片滚烫,纪夜明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魇]。
黢黑的火焰逐渐燃起,仅仅是看着那火焰,纪夜明就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煞意。
奇怪的是,火焰虽然是黢黑色的,却依然照亮了二人及二人身旁的废墟。
二人面对沉默,天地之间也逐渐沉寂,只有远方的火光不断亮起再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寒伶终于动了。
他举起了那把赤金色的横刀,指向纪夜明,嘴唇微微翕动。
“纪夜明……”
寒伶空洞的声音在纪夜明大脑里响起。
“公子……?”
“醒醒!”
纪夜明猛地睁开眼睛。
寒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
纪夜明身后被染成赤红色的天空,远处不断响起的轰鸣声,以及手心中的滚烫都让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斗后,短暂的睡眠让刚清醒的纪夜明一时间分不清究竟还在不在梦里。
“快起来,我们接下来该去东门了”
寒伶拍了拍纪夜明的肩膀,站起身来,招呼一旁不知道在捣鼓啥的楠木准备动身。
感受着手心中滚烫的温度,有些呆愣地看着寒伶腰间的两把横刀,纪夜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纪夜明匆忙站起身,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腰间的[魇],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刚伸到一半,纪夜明突然一愣,随后有些欣喜的握紧了双拳。
将才他感受自己体内的异能时,发觉自己突破到了地阶中期!
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吧?
“纪君?别发愣了,走啦!”
楠木的大喊将纪夜明从喜悦中拉了回来,纪夜明赶紧跟上二人步伐。
…………………………
在赶往东门的十来分钟,纪夜明见到了很多士兵,但却没有见到一个完整建制的小队。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在道路两旁,歪歪斜斜地靠着两旁的建筑,身上的装备大都破损严重,有些甚至像块破布一样挂在身上。
大多数人表情都是一脸麻木,有些甚至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仿佛见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些都是……从前线撤回来的?”纪夜明倒吸一口冷气。
“是啊,”寒伶随口附和道,“毕竟除了东门以外……”
“其余三门都沦陷了。”
“什么时候……”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从纪夜明身后传来,大地都在剧烈的震颤,强烈的光芒使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纪夜明转头望去,只见一团火球升腾在城市的另一边而起,很快就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强烈的冲击波横扫而来,将众人吹的人仰马翻。
“哦哦,这威力,”寒伶不由得眯起双眼,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得尊阶了吧?”
纪夜明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看着那几乎吞噬半边天空的火球,其中蕴含的威势甚至光看着就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纪夜明不由得握紧了刀柄,那只宗王的话语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
“你倒是有资格成为本王的食物。”
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他连成为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的是将才他还为自己的一点点进步而喜悦。
手中的温度越发滚烫,纪夜明咬了咬牙。
他一定要足够强,强到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火球逐渐熄灭,三人也继续赶路,当路过一堵破败的土墙时,纪夜明向身旁的寒伶问道:“先生,我们前去东门是为何?”
“溜啊。”寒伶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死潮都破城了,如果东门再沦陷的话,公子可就走不掉了。”
“可是……”纪夜明有些迟疑,“城里的百姓……”
睦月城里的百姓将近两百万!
若他们被魁同化,那么皇都洛泽就危险了!
“啊?”寒伶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没搞错吧,公子,你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保证不了,你还妄图拯救他人?”
“可别人……”寒伶的话音被掩埋于坍塌的土墙下,三人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殢魃站在废墟之上,向着惊惧的士兵们怒吼。
在它的身后,无数的殢魃如洪水一般涌出,冲向他们。
“该死!”纪夜明低骂一句,抽出[魇],全身火焰暴起,整个人化作一团火光,径直撞入死潮。
横刀上下翻飞,拦在纪夜明前方的殢魃无一不化作焦炭!
纪夜明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魇]。
这把刀让他体内本不太听他调动的异能全都活跃了起来。
这使得他火焰的温度至少上升了一成!
并且运用火焰的时候所需的能量也更少了!
只是他总感觉火焰有些不对劲。
似乎赤红的火焰里夹杂着点……
黑色?
虽然有些,纪夜明脚下速度却是不减,直直冲向那只高大的殢魃。
那只殢魃也发现了冲他而来的纪夜明,那明晃晃的火焰让它受到了刺激,一爪甩飞旁边挣扎远离它的士兵,巨大的身子径直向纪夜明撞去。
两人身影越来越近,纪夜明双手持刀径直向前刺去,而殢魃则是大手一挥,向纪夜明拍去!
“嗤——!”
艳红色的鲜血飞溅,纪夜明惊讶地看着横刀“炸”开了殢魃手臂虬结的肌肉,洞穿了殢魃的胸膛。
焦黑的肉块从殢魃后背爆溅开来,殢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偌大的伤口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流出。
纪夜明看着手里的[魇],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只殢魃可是地阶啊。
被一刀秒了?
他甚至没感受到殢魃的肢体产生任何阻拦。
一把武器,竟然能强大至此!
纪夜明不由得双眼炙热。
“吼——!”
周围死潮愤怒的嘶吼声又将他拉回现实,数十只殢魃向着纪夜明冲来!
紧了紧手中的[魇],纪夜明内心有些火热,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纪夜明化作一团火光穿梭于死潮之中,所过之处殢魃纷纷湮灭在一团又一团的火球中,只留下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尸体。
一时间,死潮居然不能前进一步!
目睹此景的士兵们不由得士气一振,纷纷加入战斗,不一多时,死潮就被赶出了土墙。
当然也有胆小怕死的人,一名浑身血污的士兵抓住正要上前的楠木。
楠木拽了拽,对方却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眼见纪夜明越来越远,楠木也不由得焦急起来,“别拽着我!”
“别去!”
但对方死死得不肯放手,“死潮里有只明阶的殢魃!”
“明阶?!”楠木一哆嗦,但沉默一会,楠木坚定摇了摇头。
“不,前方没有危险,你不要拦住我了。”
“开什么玩笑?!”士兵不禁怒吼出声,“我可是感知系能力,怎么会……”
“嗯?”士兵不由得呆住了,在他的能力视野中,象征着明阶的青色光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我说过的吧?”楠木得意地笑了笑,趁着士兵愣神的时候,挣脱了他的手,朝着战场中心赶去。
“等等,”士兵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
楠木挥了挥手,加速向那一团火光追去。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这股死潮被完全消灭,但战士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战死了数十名将士,甚至超过一半的士兵都被抓伤!
这就意味着,这场战斗,足足有四分之三的死亡率!
那些受伤的士兵们士气无比低落,昔日的勾肩搭背的战友现在面对他们都变得格外谨慎。
一些士兵绝望地瘫坐在废墟上,甚至还有部分情绪失控的士兵,疯狂地扑向身旁的战友,想拉着昔日的兄弟一起去死!
不过有寒伶在,这些都不值一提。
“你们明明可以选择作为烈士而死去,为什么却要选择作为怪物而下地狱呢?”
随着寒伶话音响起,所有反叛的士兵身形同时一颤,随后软软倒地,再无声息。
所有人都被寒伶强大的表现所镇住,将才还妄图异动的人不由得战战兢兢。
没人知道这些人怎么死的,但他们都知道,绝对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笑嘻嘻的男人所为!
没有人看见这个白发男子出手,哪怕就在他身旁的纪夜明都没有看清。
不,他是连寒伶什么时候在他身边都不知道。
寒伶见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惊惧地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伤员组成一队,其余人一队,简单收拾战场,随后向东门撤退。”
语罢,寒伶转身将一块青色的胶状物质丢给纪夜明,笑道:
“诺,送你个好东西。”
说罢,寒伶便招呼着一旁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楠木,整训队伍而去。
纪夜明接过,当看清楚物质的一霎那,纪夜明冷汗顿时淌了下来。
纪夜明手中的物质是一块青色的魁心!
魁心不仅完整无缺,上方还隐隐蕴转这淡金色的光泽,这表明这块魁心的主人不仅是个明阶的殢魃,血统更是领主,甚至更高级的存在。
而寒伶能获得这块魁心只说明了一件事——
将才的死潮里,藏着一个高阶殢魃!
纪夜明紧紧盯着这块珍贵无比的魁心,如若将它放到外界,将吸引无数强者为之拼的头破血流!
但他却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他太得意忘形了!
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面对宗王时那种深刻的无力感。
“嘿,公子,别自残啦!人手不够用呀!”
寒伶一直在观察纪夜明的神态,看着纪夜明后怕的模样,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满意,但等到纪夜明回头时,寒伶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戏谑之色。
纪夜明见状,虽然知道对方出于好意教导自己一课,但……
看着辛灾乐祸的寒伶,他总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要不是打不过,他绝对要……纪夜明边小心翼翼地收起魁心,边恶狠狠地想。
楠木可不知道二人怎么想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寒伶的强大。
这么强大的人……只是他们的副队长吗?
而且有这么强大的人在队伍里,他们小队还是只存活了他们三人?怎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要长脑子惹……
众人收拾战场不过十分钟左右,天上竟然飘扬起了雪花。
冬天来临了。
望着越飘越大的洁白雪花,纪夜明不禁想起了军队的战歌。
“睦月覆雪,旭日掩霜。”
一旁有士兵轻轻地哼着,声调低沉雄壮,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苍凉。
“[殉道]亦有百种,”
“唯吾心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