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这天,裴一雪几人送谢玉书来到县城,目睹他进入考场。
连续五场都是如此,送考的人比进去考的还要紧张不少。
毕竟谢玉书再这般废寝忘食几个月,身体只怕会吃不消。
县试结果会在一个月公布,到时谢玉书若是通过,要去五百里外的桃源县参加府试。
这几个月,黎明药堂的生意也与日俱增,两百平方米的屋子几乎每天挤得人山人海,皆是不远万里前来看病的患者。
早在药堂召集疑难杂症患者时,裴一雪便已预料药堂如今的光景。
那时他就从济世堂那边抽调了不少人过来帮忙,并挑选了一批较有医学天赋的孩子来做学徒。
如今这些学徒也已经能独当一面。
而济世堂的镖局在说服了几帮子别的山头土匪之后,裴一雪他们建立了驿站,遍布两个县各个角落,送信运货速度保质保量,生意同样火爆。
一切都往好处发展。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裴一雪也着手第二家药堂。
地点便定在较为繁华的桃源县。
一个月后县试结果公布,谢玉书位居第五,按照前十名能进入府试来看,不算好也不算差,给这人带来了不小压力,又开始了悬梁刺股的苦读。
裴一雪将茶水放在书桌上,忍不住开口:“阿书,身体最重要。就算今年放弃,也还有明年、后年大把时间可以去考试。”
对方抬头,“我、我知晓。”
多年未说过话,如今一朝能开口了,谢玉书一直都还不太适应,与人说话会不好意思。
裴一雪看着人的绯红欲滴的耳根子,暗笑,“知道,你还这样干。”
“我年纪不小了,想早点通过院试。”谢玉书低下头,继续翻阅还未看完的书册。
“哪有?”裴一雪笑说,“二三十岁才成为秀才的人多得是。”
跟前的人把头垂得更低,脖颈子肉眼可见地变红,轻声道:“我想早点娶媳妇儿。”
如此刻苦,竟然是为了早点儿有个功名去娶媳妇儿!
裴一雪心窝子突地被捅了一下,他觉得谢玉书再多跟他说上几遍想娶媳妇儿的事,他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强取豪夺起来。
他转过身背靠在书桌上,气哼哼地说:“哦。”
谢玉书觉察到这人的情绪,抬眸望向其单薄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想惹裴一雪难过,可他也是真的不想嫁人,他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如此,他更得和人保持距离,免得最后纠缠不清。
谢玉书收起心思,继续翻阅起桌上的书,没有去管旁边等着被哄的人。
裴一雪等了半天,没等到安慰的话,反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页页翻书的声音。
他转过身,盯了谢玉书半晌,扭头出了房间。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谢玉书在连续三个月的超负荷学习下,身体最终没能扛住。
在开考的前一天突然病倒,发热,体温高到几经昏厥。
这种状态下,谢玉书竟还想着府试。
裴一雪扶起床上的人,端起床头的药递过去,“有些难喝,一口气喝完会好些。”
看着人喝完,他就给塞了个蜜饯压下药味。
谢玉书平日里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的人,如今连呼吸都虚弱无力。
裴一雪又去探了探人的额头,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
“躺下休息,更有利于恢复。”
他想把人摁在床上躺下,对方却挡住他的手。
轻声道:“我想找大夫看看。”
裴一雪愣了下,道:“这方子便是大夫开的。”
虽说大夫开了药方后,被他重新换了副。
有他在,谢玉书看病还用不着找旁人。
可他如今在人前只是个懂得几个药方的人,连庸医都算不上,手中的药方需要一个合理的出处。
只能走了个看大夫的流程。
但谢玉书却坚持要重新找大夫。
裴一雪以为他是不信任这个大夫,便搬出神医的名头。
“这方子我找黎明药堂的徐神医看过,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药。”
自从谢玉书嗓子被治好后,这人对神医的医术就深信不疑。
他以为谢玉书会歇了找大夫的心思,哪成想这人反倒更加来劲。
听到“神医”二字,谢玉书没多少精气神的眸子忽然被点亮。
“神医?他在桃源县?”
“嗯。”裴一雪只能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黎明药堂在桃源县开了家新店,昨天才开业,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泉洞街。”
“那这药能不能让我的病明日……”
“至少需要三日。”
他话音刚落,谢玉书便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裴一雪连忙扶住人,“去哪儿?”
“黎明药堂。”对方说,“我想问问…神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明日便能恢复。”
他冷不防一噎,暗道他是神医不是神仙。
奈何谢玉书就是坚持要亲自去见神医。
裴一雪暗自叹气,“你在这儿好生歇息,我去找神医过来。”
“这如何使得?神医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怎么也不能…让他来找我这个小辈。”谢玉书说着又要起身。
裴一雪将人按了回去,“你如今这副模样,他怎么着也比你现在要方便。阿书,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将他找来。”
他将人哄住,交代张喜照看着人,就出了门。
刚踏出临时租住的小院,裴一雪碰巧撞上匆忙赶回来的常枫。
那人隔老远便向他觑来,“去哪儿?”
“出去一趟。”裴一雪这答了却跟没答一样,将人接下来的话给堵回去。
常枫看了看小院,又扭头看了看他,随即眯起双眼,“我和你一起去。”
裴一雪面上表情一僵,这人要是跟着,恐会耽误他的时间。
他讥讽道:“常公子就没自己的事干么?”
“没有。”对方答完就朝他走来,涎皮赖脸道:“我闲得慌。”
裴一雪默了默,没空与人掰扯,自顾自地前往泉洞街。
常枫也不在乎他这态度,跟着一起走。
小院离泉洞街只隔了两条街,没一会儿就抵达黎明药堂门口。
常枫瞅见牌匾有些吃惊。
“黎明药堂居然在这儿开了分店。”他问向旁边的裴一雪,“瞧这样子刚开业没几天,你如何得知?”
裴一雪没理他,进去找管事说要求见“神医”看诊。
管事瞄了眼他身后的人,将他领到二楼的一处房间。
常枫见状欲跟着走进,却被拦住。
管事说:“神医诊断,旁人勿扰。”
常枫只得在门口止步,对裴一雪喊道:“喂!病秧子,动作快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裴一雪在背地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为了演得逼真,他换好装备后,大概在房间内待了一刻钟后才出来。
他打开门,就见到常枫的那张脸。
这人瞥向他身后,问:“那个病秧子,怎么还没出来?”
他答:“他的身体需要调理,大概需要两个时辰。”
“哦,我去看看。”常枫说着就要往房间里冲。
裴一雪赶忙伸手堵住这人去路,“这位公子,只怕不太方便进去。”
“有何不便?”
“裴公子需要静疗。”
常枫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我在这儿等,总可以吧?”
“可。”裴一雪对其无话可说,他不再管这人,召了个药童赶回去找谢玉书。
房间内。
裴一雪按照流程将谢玉书诊治了一番,回了同样的话。
目前这药方最为合适,且稳定病情至少需要三日。
“神医。”谢玉书艰难坐起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稍微好受些?这几日对我很重要。”
重要?裴一雪闻言,忍不住在心中冷哼,归根结底是娶媳妇儿比较重要吧?
他正想着,只听谢玉书又道:“我听闻有一种药能让人暂时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令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仿若常人。不知神医可有类似的方子?”
裴一雪大惊,谢玉书竟想找大夫开此等烈性药物。
他严肃道:“强行消耗所剩无几的精气,不可取,伤了身体可能会落下病根。”
谢玉书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后,迟疑地问:“若我服下,大概会有什么后果?几率有多大?”
裴一雪脑子里面好几个念头轮回打转,他若实话实说,这人怕是要赌一赌。
赌赢了万事大吉,可要真出问题,以后有这人好受的。
想到谢玉书考功名乃是为了娶媳妇儿,他便决定从此处下手。
“精气属阳,若真伤了身体根本,公子日后,恐怕无法娶妻生子。”
他说得严重,倘若得知往后可能娶不上媳妇儿,只能嫁人。
他倒想看看这人还去不去。
谢玉书明显犹豫一瞬,随即开口问有多大可能会如此。
裴一雪怔了怔,没料到谢玉书竟然还想着去考试。
显然在谢玉书心底考取功名比娶媳妇儿重要。
可这人考取功名若不是为了娶媳妇儿,那到底为何会对此事如此执着?
在谢玉书的恳求之下。
裴一雪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公子可想好了,入朝为官则不能嫁人,娶妻若不能生育便会无后。”
然而谢玉书仍旧点头应下。
今年九月正巧有场乡试,若错过了,要等到两年后,谢玉书不想等那么久。
裴一雪无奈,只能提笔开方子。
要真出现了什么后遗症,他到时再慢慢想办法替人调理就是。
诊治完,裴一雪又回到黎明药堂。
来回差不多耗费了一个时辰,而常枫竟还在那间门口守着。
裴一雪瞥了眼人,将门推开,对方顺势溜了进去,而后直冲里间。
“我倒要看看,他治的些什么,是如何在治?”
裴一雪心里咯噔一声,常枫如此恐怕已经对他有所怀疑。
若此人这会儿发现屋子里边没人,可能会当场来摘他的面具。
以常枫平日里的德行,如果知晓他假扮神医欺骗,必定会将这事捅到谢玉书跟前。
他厉声喝道:“常公子!”
守门的两位伙计立马跟着追去。
可常枫是练家子,药堂伙计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