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欢的指尖轻轻拨弄着发间的小白花,月光透过琉璃窗在她睫毛上跳跃,像林间初醒的幼鹿。风羲回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一串野花手链——沙漠里最普通的铃铛草,早已干枯发黄。
“据说到了春天,这些铃铛草会重新开花。”她腕间枯花簌簌作响。
长廉的茶杯停在唇边。三日前他在黑市见过这种草——东夏边境的孩童常用来编玩具,三个铜板一大把。
“听说沙漠枯萎的时候,这些草就会把根茎缩成团,变成一个草团子。但是等到雨水来临,他们就会重新埋入地底下,生出花,新的种子也能生长,然后在新的干枯季节里,又变成草团子。”长廉笑道,“昨天有人想给我卖来着,我嫌贵。”
“你看起来可没这么缺钱。”风羲回指尖按在茶壶上,那里面是价格不菲的红茶。
“就这点小爱好,还不能养一下吗?”长廉狡辩道。
风羲回懒得搭理他,反倒是转向尧欢:“这个花也是方青送给你的么?”
尧欢愣了愣神,随后反问道:“羲回你有喜欢的人吗?”
风羲回摇摇头,实话说她从没觉得“爱情”是人的必需品。
“那你有喜欢的花吗?”
风羲回想了想,说:“无启最北端是天水,在每年有一个月是永夜,完全没有阳光。等永夜过去,冰雪消融出一篇土地,淡黄色的小花就会长满那片土地。那种花我们叫他日轮花,花瓣像一个酒樽,边缘开得很大,就是为了留住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最喜欢这个花。”
“爱一个人就像爱花一样,我最初遇见方青,是在云中。他表演完幻术,我只看了末尾很不高兴,他说给我看更好的,然后带我到了野外。那是一棵很大很粗的树,树下有一块石头,方青说那是石碑,我说石碑都有刻字的。他说刻不下,也记不住,就是无字碑了。然后在那块无字碑前,生长出一大片花,五颜六色的小花,阳光透过树枝落在花园上。”尧欢闭眼回忆起来。
“你没想过去找他么?”长廉问道。
“找他的人多着呢。”尧欢笑道。
正说着,大殿忽然剧烈震动,七十二根石柱簌簌落灰。也光蝶群霎时炸开,千万点金光撞向琉璃窗,仿佛星辰崩裂的暴雨。
尧欢霍然起身,发间小白花被气浪掀落,跌碎在长阶第一级石阶上。她赤足踩着满地蝶尸奔向穹顶,黑色裙裾在月光下翻涌如昙花,偏偏每片花瓣都浸着寒光。
岱极方才被英招按在议会厅听了一炷香“太华兴衰系于你身”的训诫,此刻正要去找长廉和风羲回。
往前走,却感到一丝寒气,反应过来立马避开了这阴险一击,回首却见来人是方青——很难想象被全城通缉的方青居然敢回来,赌了一把灯下黑么?
大多数时候方青靠幻术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连长廉都躲不过他的幻术,于是他势在必得。
原本只想拿了明炔就走,谁知道岱极居然能免疫幻术。继续扭打下去会引发这么暴乱,到时候自己怎么走。乱都乱了,干脆就再乱一点——于是他催眠了也光蝶和在场的人。
岱极很快与方青扭打在一起,
长廉再次感受到了长安时的那种眩晕,看着周围人的行动轨迹变得诡异,不远处,岱极和人打了起来。长廉立马明白过来这是长安时候的幻术。
方青的幻术比传闻更诡谲。岱极的剑锋明明已刺向他眉心,却在最后一瞬转向空处——整个大殿的空间正在扭曲,石柱化作巨蟒盘踞,地砖翻涌成沼泽。
长廉眼睁睁看着岱极挥出的剑穿过方青虚影,反而被倒卷的青铜烛台砸中肩膀。
“小心!”风羲回的呵斥混着琉璃碎裂声。双手交叠间,微风自她脚下起,裙摆与发丝同舞,一道银纹自额间绽开:「破妄!」
青玉地板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方青真正的位置——他正贴着彩绘穹顶游走,指尖勾着明炔,像蜘蛛悬丝猎食。
岱极猛地掷出腰间玉刀,刀光劈开三重幻象,终于擦着那人耳廓钉入石壁。
人们齐刷刷倒了下去,也光蝶也失去光芒,天地间只剩月光照明,颇为晦暗。
长廉感到一阵轻松,即刻拔剑出鞘,剑指方青。
这边岱极与方青抱着翻滚几次便躲开了。
“藏这么久,这会出来多亏啊。”长廉剑尖儿抵在方青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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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链绞着青铜兽首在地宫石柱上蜿蜒攀爬,方青腕间的霜花正顺着上古凶神浮雕的獠牙生长。长廉的剑锋贴着对方跳动的颈脉,却在即将刺入动脉的瞬间诡异地偏斜——三寸距离,恰好是当年卫青心口暗器留下的创口长度。
"长安清水巷的火是你放的么?"剑刃映出长廉森冷的眉眼。这个惯常抚琴烹茶的江湖浪客,偶尔也能和风羲回和岱极这两个活宝插科打诨,罕见地杀气逼人。
方青喉结在剑锋下滚动,震落睫毛上凝结的冰晶:"重要的人死了?"他忽然笑得癫狂,故意将脖颈往剑刃上蹭,"让我猜猜——是公孙敖?还是......"
剑鸣骤起!
岱极的手掌裹着滚烫血气突然覆上长廉的手背。这个剑术稀松平常的家伙,此刻正连带着剑柄和长廉颤抖的指节一齐握住,仿佛是教授剑术的夫子和联剑都握不住的初学者——
明明长廉才是那个剑术大师。
血珠顺着方青脖颈滑落,在风化的青砖上洇出妖异的图腾。他忽然低笑,梁上积年的香灰簌簌而落,露出穹顶斑驳的星图:"曹长卿!"
"闭眼!"风羲回厉喝划破黑暗,手中《凶神录》哗啦翻到末章。可终究迟了半步——方青的瞳孔已化作吞噬日月的漩涡。
长廉坠入永夜。
幻境里榆次山的雪是温的。卫青的白裘领口沾着晨露,马鞍旁挂着新打的狐皮酒囊。
他们并辔立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远处商队驼铃惊起寒鸦。
"云中城的马场能跑三日不见边。"卫青勒紧缰绳,腕间护甲擦过剑鞘发出清响,“等拿下云中,我们就在榆次山下跑马。我听说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草原跑马最自在。榆次山下跑马一遭,人生无忧!”
长廉笑着答应:"好!"
马蹄声碎,卫青的身影渐渐融化在初阳里。
不,不对。
长廉恍惚意识到,那天,就是这么送走卫青的么。
他忽然惊醒般策马狂追,可官道在他马蹄下疯狂生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遍又一遍向他伸出手,却又一次一次擦肩而过,长廉的呼喊逐渐变得绝望,却也消失在长安诡异的妖风里。
"卫青——!"
嘶吼被狂风绞碎成呜咽。
长廉终于跪倒在无限延伸的官道中央,怀中的酒囊不知何时变成冰凉的半截残甲。血从甲胄裂缝里涌出,漫过他的指缝,凝成焦土上的第一簇妖火。
地宫烛火骤然复燃。
风羲回的银针还悬在长廉眉心三寸,针尾系着的符咒已烧成灰烬。
“阿河!”岱极正试着拍醒长廉,一声又一声,长廉眉头紧蹙,手无力地握着,不知道要握住什么。
“阿离,还要多久?”岱极焦急地看向还在翻着《法术大全》的风羲回。
女孩叼着摇光城自制的棒棒糖,头也不回:“别急,在找了。首先我得术法压制他,然后,阿河怎么晕过去的?”
“似乎是对视。”岱极回答。
“找到了!”风羲回站了起来,把《法术大全》扔回灵空间,拿掉棒棒糖。左手起势,对上了方青阴邪的眼睛。
方青脖子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张扬而邪魅的笑逐渐转变为惊恐——因为自己的幻术处于下风,鹿台难得一见的幻术天才,居然被一个刚刚翻过书新学的家伙打败了。
“不要!”长廉几乎是从梦中惊醒,脱离了幻境。
风羲回扭头看了长廉,嘱咐道:“十四君,看好他。”
而后扭头对上方青的眼睛:“喜欢窥视人心?姑奶奶我看看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