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问出“那栋楼里有什么”的瞬间,苏尔诺看着夏侯过的嘴角扯了两下,而她想到了站在御书楼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摸着猫脱口而出:“你藏了人在那里。”
断定的口吻。
全身无法动弹的男子的眼瞳睁大了一瞬,继而颓然地闭上。
“走!”
裴宁澄当即点了人马就要去兴阳寺搜捕。
“小黑,走。”苏尔诺抱起黑猫紧跟了上去。
就在这当儿,两道人影一齐进了州府府衙。
裴宁澄和两人正撞了个正面,脚步顿住向当先的那人行礼:“拜见老师。”
夏侯允赶紧还礼:“裴大人,我受之有愧啊。”
裴宁澄还未言语,身后的靖王已经大步迎了出来,高声道:“老师何出此言?”
夏侯允欲言又止,深深弯腰行了个大礼。
他身后那个着灰色直裾长袍的中年男子更是直接跪地行礼。
靖王略挑眉道:“这位是?”
“草民程君集拜见靖王殿下。”
靖王似乎早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淡声让他起来。
一番寒暄后,夏侯允架不住靖王盛情只能坐了上座,程君集也顺带被允了在下首坐下。
裴宁澄不得不在府衙多耽搁了一阵再上山。
两人的来意大家心知肚明,不过靖王和裴宁澄都绝口不提案子,靖王更是屡次错开话题,从通州民风扯到名山大川。
最后还是程君集耐不住,诚惶诚恐地跪地求情。
“靖王殿下,君集有一事想问清楚,犬子程枯素来知书达理,勤勉用功,待人接物皆极其有度,我不信他真的和什么杀人案有关,为何拘禁多日依然不放,还请示下。”
靖王没出声,夏侯允默不作声地从座上起身就地一拜:“殿下,我儿夏侯过不知现在何处?书院很多事离了他还真是不行。”
夏侯允垂着头顿了顿才复开口道:“御书楼阁楼的修缮都是过儿打理的,今日晨间,皇上传了口谕,不日后将亲临书院……”
靖王猛地掀眸,视线锐利地扫着夏侯允,“父皇要来书院?”
“正是,且皇上点明要宿在御书楼顶阁楼,若是过儿一直不出去打理书院杂事,只怕会怠慢圣驾。”
靖王假惺惺地扶起夏侯允,话确是对着裴宁澄说:“兹事体大啊,宁澄,不如先把人放了?毕竟夏侯公子也没招供。“
裴宁澄冷呵:“殿下若是执意让我放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日后若再有死者出现,我们可就堵不住悠悠众口了,到时狼子野心的南越来朝,满朝风雨是难跑了……”
夏侯允才露出希翼的脸上立刻沉了下去,忙跪地道:“殿下和少卿大人不必再说,如果过儿和案子确有关联,还请严办。”
“既如此,两位不如随我们去一探究竟,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冤枉两位公子。”
裴宁澄一锤定音。
于是此次前往兴阳寺的队伍变得庞大,大理寺在前,靖王的仪仗紧随其后。
慧诚大师早一刻得到消息,匆忙率众僧在山门处候着,待看到官府的人便领头跪了下去。
“参见靖王殿下。”
在得知官府的目的是搜查废弃的小楼,大师双手合十念出阿弥陀佛,“那里废弃多年,万万不能有什么。”
“我们先看看才能下定论。”
裴宁澄话音才落,在苏尔诺脚边跟着的小黑猫忽然高声叫了两声,像只离弦的利剑般朝庙里冲过去。
“小黑。”
苏尔诺预感到什么,拔腿跟上。
……
小黑直冲入废弃的二层小楼,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猫撞得掉了一块到地上。
叶奎和魏斯两人的脚程最快,紧跟在小黑猫后面入了楼内,进门便是一间小佛堂,蒲团破烂不堪满是灰尘,小黑在蒲团上转悠两圈搅得尘土飞扬后沿着墙爬上了内嵌在墙内的佛龛台。
佛龛中供奉着三尊菩萨像,白瓷佛像上方有丝丝蛛网结成。
小黑站在佛龛上注视着佛像,引得两人也看过去。
叶奎和魏斯对视一眼,显然是都看到了其上的异状。
许是为了方便供奉香火,佛龛台嵌的并不高,成人伸手便可触到其上的香炉,而此刻香炉中的正有三只熄灭的香。
准确地说是三截香灰还没有落下来。
这是刚才燃尽的,显然是有人来过。
两人正要禀告,小黑忽地从神龛上跳了下来,这一阵动静将堆叠的香灰掀落。
香灰无声地落在佛龛上,和其他厚重的灰尘融到一起,再寻不到踪迹。
叶奎回头要训猫,发觉小黑正乖顺地趴在苏尔诺肩膀上,还朝他呲牙。
苏尔诺挑眉看着叶奎:“它怎么了?你好像很想骂它?”
小黑“喵,喵…”地叫,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
”它破坏物证。”叶奎指着佛龛。
他的控诉还没完,小黑又从苏尔诺身上跳下复又爬到了佛龛上,顺便在香炉里先踩了两脚,接着便围着佛像四处转悠,像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裴宁澄看苏尔诺皱眉也问她:“它在找什么?”
“不知。”
“有人在供奉佛像,香炉里还有刚刚燃尽的香。”叶奎这时终于说道。
苏尔诺和裴宁澄几乎同时跨到佛龛边,都用手沾了沾香炉里的灰尘,异口同声说:“还有温度,这里有人。”
后一步入来的惠诚大师惶恐地念着阿弥陀佛,“大人,这里真的有人?”
“这里是寺庙禁地,当年发生了怪事,后面再无人进入,到底是何人还会在此?”
“搜。”裴宁澄凛声道:“把犯人带上来。”
跟在靖王身后的夏侯允和程君集脸色俱是一变,裴宁澄说的带犯人,那就是罪责已定。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程枯和夏侯过像条死狗一样被衙役们拖入其中。
“这……是用了极刑?”夏侯允有几分悲恸,欲要上前,却被魏斯拦住。
裴宁澄只道:“老师,我不会冤枉人。”
靖王亲自过来扶住夏侯允:“老师,您还信不过宁澄么?”
程君集自然更是不敢多说话,心有戚戚焉地注视着这破败小楼里的动静。
夏侯过和程枯被五花大绑地拖到佛龛前,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睁眼。
小黑站在佛龛上居高临下,见着夏侯过的身影便呲牙咧嘴地叫起来。
苏尔诺暗道奇怪,小黑好像对夏侯过反应特别大,对程枯倒是反应一般。
州府衙役和大理寺的差吏已经将把小楼上下翻了个遍,有衙役来报:“回禀大人,楼下查过了,一切正常,没有人影。”
“大人,都查过了,没有人。”大理寺的人也拱手禀告。
裴宁澄并不惊讶,只是命人把绑着道两人弄醒。
“夏侯过,听说你喜欢来寺庙修行,你修的是什么?”裴宁澄猛然将夏侯过的头发抓起,让他睁眼被迫正对着三尊佛像,“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来寺庙修行,是给自己忏悔?还是替那些可怜的死者超度?”
男子满面血污,眼皮也肿得老高,从臃肿的眼皮缝隙中射出似有若无的光,嘴角抽动两下,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说:“你猜呢?”
随后,他别扭地转头对着裴宁澄诡笑,用口型说你找不到的。
苏尔诺看见他眼中的挑衅和肆无忌惮。
他笃定了他们找不到。
“喵!”小黑在佛龛上尖叫,竖起眼睛瞪着下面,活像个严厉的法官。
苏尔诺心生一计,朝小黑招手。
小黑这次乖乖地跳下来,爬到她手臂上。
苏尔诺慢悠悠地摸着它的背,先指着程枯,“小黑,这个人来过这里吗?”
她让人把程枯的头抬起来,露出整张脸。
小黑瞪视片刻后“喵”了一声,撇头去看夏侯过的脸。
“那他来过这里?”
这次,小黑“喵,喵,喵……”了几声。
夏侯过阴冷地看了眼小黑。
苏尔诺拦住要跳走的小黑,把它放到了佛龛上。
“小黑,他来这里动过哪里?”
她对小黑说完便紧盯向夏侯过,那人果然捏紧了手指。
而小黑则是背过身去仰头看着佛像,和它进来时的姿态一样。
苏尔诺和裴宁澄对视一眼,齐齐站到小黑的角度看佛像。
“莫非……这佛像有什么猫腻?”
苏尔诺迅速看向夏侯过,只见他手背上青筋毕现,而他旁边的程枯则增加了眼睛,嘴角微微抽动。
“没错,这个佛像有猫腻。” 苏尔诺笃定道。
裴宁澄忽然下令:”来人!将佛像砸开。”
惠诚大师急忙阻止:“大人,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你们都说我佛普度众生,若是能为死者昭雪,佛像有何不可砸?”裴宁澄字字铮铮,面容冷肃,“不立不破,砸了这些,若是找到东西,我给他塑金身。”
他一令之下,衙役们便动手开砸。
一直做壁上观的靖王微狹眸。
然而爬上梯子砸佛像的衙役只砸了两下却惊呼道:“小心,都让开!”
“快撤开!”
“这佛像是空心的!要砸下来了。”有人喊道。
眼见着高大的佛像压下来,小黑已经喵呜喵呜地从佛龛上跳下来跑出老远。
站在佛龛正下方的衙役们四处逃散。
苏尔诺正要抛开,却感觉到双脚被人从下面抓住,低头一看,却是夏侯过那双沾满血污的手。
他正歪着嘴角诡秘地笑,用嘴型在说,和一起死我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