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句话在昨晚也被应验了,如果不是我和叶潾中途打断了宿管的仪式,鼠群在解决掉我们后,宿管也难逃被啃食的命运。因此,这对夫妻要想通过某种非常规的手段治疗男孩的眼睛,恐怕也得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
而且,联系到书柜下供奉的牌位,与宿管当时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信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种名为“保家仙”的民间信仰。所谓“保家仙”,就是民间认为一些动物富有灵智,因此对其进行供奉,以保佑家宅平安,在这其中又有“胡,黄,白,柳,灰”五种最为常见,其中的“灰”指的就是老鼠。
虽然按常理而言,老鼠偷吃粮食,到处打洞,是绝对的害兽。但这种动物与人类长期共存又昼伏夜出,踪迹莫测,同时还具有一定智力,因此也逐渐成为了一种民间崇拜。因其在过去的年代与粮食仓储息息相关,也有人将其作为财神或仓神供奉,这又与宿管所谓“生财转运”的说词联系起来了。在我和叶潾老家的这带地区,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此十分信服,甚至还有一些人会声称自己与“家仙”取得了某种联系,通过使它们附着于身,从而获得一些脱离常识的能力,这种情况一般被称为“出马”。回想起我们老家的村里,似乎就有这么一位,不过时间比较久远,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在座位上慢慢消化思绪,整理了这两天的经历,同时得出了几个令我无法解释的问题:其一,结合现有信息来看,宿管所供奉的牌位无疑就是所谓“灰仙”,而她得到的牌位,或许就是供奉所用的法器,但这东西似乎不是市面上售卖的那种,倒像是有些灵验的真货,那她的儿子又是从哪里,从谁手上得到的呢?其二,她口中的‘仙家’得到了我的姓名与生日,并在当晚召唤鼠群向我发起攻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看了看自己,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普普通通,似乎并不值得让这些妖怪大张旗鼓地来上这么一回。
所有想法都被堵的严严实实。我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继续思考,试图找出那天晚上的异常之处,忽然,我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那天晚上唯一的变数。
是叶潾。如果鼠群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针对于我,而是将我作为诱饵,实际上要找的是叶潾呢?
想到此我忍不住扭头看去,叶潾将头枕在窗框上,无知无觉地完全睡死过去,满头的微卷金发披了一身,把脸挡的严严实实。
其实在外人看来,叶潾绝对是个疑点颇多的神秘女人。出身离奇,容貌姣好,行踪诡秘,更重要的是那种敢想敢做的狠劲。像是这次半夜翻窗,出手伤人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早到了该报警的程度,而于和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我来说却司空见惯。换句话说,我信任叶潾,并且认为她对我应当也是无可隐瞒。
不过,就在昨晚,或许就在刚刚,我平生第一次对这个认知产生了些微的动摇。
我再次想起了叶潾昨晚在楼梯间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的。”
随后,这句话就被她轻轻揭过不再提起,但却在我心里一直留有一个越来越深,无法填满的漏洞。
叶潾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的我无比心烦,于是我挪了挪身体,把包放在座位,起身去了趟卫生间。沿途经过的座位几乎都是空的,只有靠近车门的最后一排有一名男乘客,端着刚从热水间泡的方便面吃晚饭。我进了卫生间锁上门,朝窗外看了一眼,火车将要通过一个隧道,接着再起身时,窗外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整个狭小的空间,头顶的灯光将四周照的一片惨白。我习惯性地转过身洗手,刚扭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头顶的电灯发出一声“啪”的响动,接着熄灭了。
周围的一切顿时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眼前忽然失明使我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一股水流也倾泻在我手上,我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摸黑找到了门闩打开,发现门外竟然也没开灯。火车正在隧道中穿行而过,窗外一丝灯光也没有,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迈下台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竖立的东西,似乎是在门口排队的乘客,我被吓了一跳,慌乱之下又踩上了那人的脚,那人哎呦了一声向后退去,我这才发现那竟然是叶潾,身前还背着我的背包,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你拿着我包干嘛?”
我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搞的惊吓不已,但叶潾却立刻制止我出声,并将手指竖起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我虽不解其意,但也只好照做着将疑问咽回肚子里。视觉无用时触觉也就更敏锐些,我感觉到叶潾扯过我的手,她的手一年四季都有点冷冰冰的。接着便是一种柔软又轻飘飘的触感传来,原来是叶潾正握着我的手,用纸巾将我手上的水尽数擦干。
我不解其意,只好任由她动作,但见她这样倒是感到有些新奇,只当她是在示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也会伺候人,于是便乖乖伸出手让她擦。只是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时,才骇然发现,那张用来擦手的纸巾上竟然沾满了红色的液体!包括我的手上也都是红红的一片,未擦净的水珠正从我的手腕上往下流。
我绝对有一瞬间是失语了:“血…?”随后冷静下来才发现并不是,因为并无血腥味传来,只飘来一点淡淡的异味,估计只是铁锈或是什么污水罢了,但这红色的一大片也是很有视觉冲击力。我将半干的手掌在身上抹了几下才心下稍定。叶潾仍在身前抱着我的背包,尽管面上不显,我却感到她似乎有些紧张,见我结束动作后才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别吓着。”便将手里的那团卫生纸用力一攥。
那张沾满红色水渍的卫生纸忽然在她手中鼓起,像有生命一般长出无数如同烧伤水泡般的肉瘤,并不断蠕动,鼓起又落下,拼命想从她手上挣脱,猩红的水渍顿时洇透了雪白的纸巾,但却完全不能突破那层薄薄阻碍。我吓得目瞪口呆,只知道睁眼看着。叶潾对肉团的挣扎丝毫不理,只是将双手交握,压的更紧。就这样僵持了几秒,从纸团里忽然传来一声小动物濒死的尖叫,随后整张纸便忽然瘪了下去,鲜红的纸巾如同一张浸满鲜血的干瘪肉皮一般,毫无生气地瘫在她手中。
也就是说那团肉瘤似的怪物刚刚竟然就待在我手上!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我肚子一阵难受,多亏晚上没吃饭,呕了半天才反出一点酸水,不然就得把胃吐出来了。恶心了半天我才勉强抬头,指着叶潾手里那张纸巾虚弱道:“这个又是什么?”
叶潾左右看看腾不出手,干脆用身前的背包当桌面,又扯了张新纸巾垫在背包上,将废纸叠在上面端详,忽然发出‘咦’的一声。随后便把面前肉囊似的纸巾慢慢展开,里面竟然躺着只拇指大小的肉粉色小动物,口鼻流血,已经没有生气了。这东西长着一条无毛的黑色长尾,尾巴上像葡萄藤一样坠着十几个黑色肉瘤,颗颗饱满,像是随时都要爆开一样。
想到这个比喻后,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葡萄了。叶潾此时却看着那小动物的尸体一直沉默不语,半晌,我发现她正皱着眉自言自语:
“好像有哪里不对…是我搞错了吗?”
“什么?”我问道,叶潾只是像没听见一样把废纸揉成一团撇进一旁垃圾桶,招呼我道:“没事了,赶快回去吧。”说着便从我身旁侧身挤过往来路返回。我虽仍心存疑虑,但也不敢一人留在这里,便只好小跑两步跟上她。车厢内虽没有光源照明,但我逐渐适应了黑暗,用手数着两侧座位慢慢前进倒也不成问题。窗外仍是一片浓重黑色,使人疑心火车是否真在前进,只有车厢地面偶尔的震动表明机器仍然在照常运作。
只是过了这么久,火车竟然还未驶出隧道,加之刚刚在洗手间遭遇的插曲,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直觉,简单来说,就是那种风雨欲来的预感。望了望窗外,竟还是一片漆黑,于是我不由得打起精神,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不过最终我们总算平安无事地摸黑回到座位。那对夫妻仍然在我们对面没动过位置,一家三口看上去都已睡熟,女人怀里抱着男孩,头枕在丈夫肩膀上,面前折叠桌上放着一部老式的触屏手机,上面自动播放着无聊的短视频,将她的脸都照成了一片蓝色。
见到他们安然无恙,我心下稍定,趁叶潾抬头放行李的空档钻进靠窗位,叶潾刚一低头便发现我抢了她位置,想要发作却腾不出手,只好伸腿绊了我一下。我躲开这一脚,抢到了好座位,沾沾自喜地扭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玻璃窗如同镜子一般,隐约反射出车厢内的景物。但正是这无意中瞥去的这一眼,不禁让我汗毛倒竖,自脚底升起一股浑身发凉的寒意。
透过玻璃窗的倒影,我看见对面那个低头沉睡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抬起了脸,面色苍白如纸,正偏过头盯着我。她的两个眼窝里空无一物,就像她怀里抱着的男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