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行走保命指南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清早，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我还在半梦半醒中就听到院里一阵吹拉弹唱，伴随着嘈杂的人声。我知道是办白事的队伍被请来了，便一秒也不敢多呆，趿拉着鞋子就从地上爬起身来。顿时感觉脑袋一阵胀痛，脸上头上都好像盖了一层油。我拿过装着随身物品的塑料袋，翻出梳子随便理了理头发，准备撕张湿巾擦脸的时候，正瞧见蓉姨推门进屋，见我还蹲在地上洗脸便催我道：“醒啦？快收拾收拾吧，姨给你找块白布绑上，待会不用你干什么，跟着咱们走就行。”

我随口一应，擦了两把脸顿觉精神不少，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昨晚在这的亲戚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便猜想叶潾和舅舅大概也是早早起来出殡去了，便抬头问道：“蓉姨，你看到叶潾他们了吗？”

蓉姨被我问的一愣，随即含糊答道：“她呀，我没看见，可能出去了吧？”

她这番话说的迟疑，我心里立刻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回头一看，叶潾昨晚跟我放在一起的背包早就不翼而飞，顿时心头一沉，忙穿好鞋子起身急道：“她是几点出的门？是和二舅一起走的吗？等下送完外公，咱们不是还得回来吗？他们怎么把包也带走了？”说着就要冲出门去找，慌得三姨在后面连声喊我：

“小菲！小菲你先回来！你舅让我看着你别乱跑！”

我猛然回头：“他还说什么了！”

三姨犹疑片刻，才作答道：“他说，他和小叶有点事要办，得先去趟镇上，看你睡的香就没叫醒你。”随后马上解释说：“估计很快就能回来，小菲你就乖乖的，先跟着咱们吧。”

我气得咬牙切齿，这两位为了甩掉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遂赶快找了个借口，趁蓉姨离开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天空已经微微放亮，清晨的乡间还笼罩着一层充满水汽的微凉薄雾，空气里有种植物的清新味道。我穿着叶潾那件脏外套，独自走在前往镇上的小路。走了约十几分钟，便看见一条宽阔的黄土车道，两旁分布着零零散散，还没开张的小杂货店。

我站在路口环顾了一圈，没见到任何来往的行人或是车辆，两旁的草丛里只有小虫子的叫声。旁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几张黑白的寻人启事，上面陈列了一些孩子的信息。失踪儿童有男有女，年龄都不大，除了外貌特征，剩下的就是一些电话号码之类，有效信息少的可怜。

我大致扫了一眼，很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进镇的车道只有一条，我沿着这条路又往前走了几分钟，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听起来像个小女孩的。

我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倒退回来看看情况。在路旁的花坛边正蹲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拿脏手揉着眼，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早上的天气还有点冷，但她只套了件薄薄的睡裙，踩着拖鞋，连外套都没穿，小脸冻的发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默默看了她一会，扯了片纸巾递给她。小姑娘受惊般地抬头看我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借此机会我便蹲下身，尽量声音温柔地问她：

“小妹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呀？”

小姑娘肿着眼睛，被我一问，眼眶里顿时又充满了眼泪：“我是出来找弟弟的，他好像…好像跑丢不见了！”说罢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见她这样，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哄她道：“外面这么冷，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你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吗？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里？”

小姑娘仍然抽噎着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回答道：“我，我想回家……”

听小姑娘说想要回家，我思考片刻，干脆好人做到底，便起身牵起小姑娘的小脏手，问清她家住哪里后，便跟着小姑娘的指示送她回去。小镇并不大，穿过小广场后，我们便来到了一栋老旧居民楼前。

尽管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但楼与楼的夹缝间仍然十分昏暗，交织的电线将灰蓝的狭窄天空条条分割，地上污水横流，楼道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看到这些，不由得暗暗思忖，小姑娘的家庭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朝着漆黑的楼道跺了跺脚，灯应声而亮。小姑娘这时已经走到楼梯上，朝我怯生生道：“谢谢姐姐。”

我摆摆手：“没事，你回家吧，我在这看着你上楼。”说罢便仰着头目送她慢慢离开。

小姑娘脚步迟疑一下，随即慢慢挪到三楼，停在一户人家的防盗门前。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从楼梯的缝隙间把小姑娘的动作尽收眼底。小姑娘抬起手，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敲了几下门。

大门应声而开。从房里冲出一对夫妇，都穿好了出门的衣服，见到小姑娘回来，顾不得关门就抓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女人的声音都带上哭腔：

“楠楠！这大清早的，你和弟弟跑哪去了？你要吓死妈妈吗？”说罢又朝着小姑娘身后看了一眼，疑问道：“弟弟呢？”

小姑娘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气才敢跟妈妈表明事实：“妈妈……弟弟他好像跑丢了。”

就到这里吧。我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剩下的事让他们一家自行解决。但我还没走出大门，从楼上便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便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丢了？怎么丢的？你是当姐姐的，让你看个弟弟都看不好吗？你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越来越难听了。我实在忍不住，冲上三楼叫停了这场闹剧：“行了大姐，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做什么？”一边拉开女孩和母亲的距离，一边低头查看女孩的状况。女孩的左脸上有一片明显的红色，却依然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用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女人似乎余怒未消，还想冲上来动粗，被她丈夫拉住了：

“你是谁？少管我们家的事！”

我连忙道：“我路过的时候，看到这孩子蹲在地上哭，就把她带回来了。幸亏我是好人，不然你们家就连楠楠也保不住啦！”说罢又忍不住教训两句：“这小丫头才多大，自己还是小孩，怎么能无时无刻管得住她弟弟？倒是你们这些大人做的不好，哪能让孩子自己单独出门呢？”

女人甩开她丈夫的手臂，渐渐冷静了下来。听到我略带怒意的训斥，竟也没生气，只是语无伦次地急忙问我：“太谢谢你了，小姑娘，我刚才有点激动，实在不好意思。那，那你路过的时候，看见我家聪聪没有？”

聪聪应该就是他们家里的男孩。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见过，只好摇了摇头。女人急切的表情顿时恢复成满脸失望，竖起眉毛便来抓我身后的女孩：“你给我过来！”

楠楠惊叫一声，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往我身后藏。女人的情绪实在不稳定，我忙用身体挡住她安抚道：“大姐别着急，楠楠也许知道点什么，让我先问问她吧。”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去，见我们还僵持在门口，连忙挤出笑容把我往屋门里让，我想了想便领着楠楠迈步进屋。房间里面积很小，东西堆的乱而杂，斑驳的墙面上钉着一排铁制挂钩，上面挂着大檐帽和灰蓝色的警服，我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是仿警服制的一套保安服。客厅与玄关连在一起，地面上摆着一个花花绿绿的泡沫垫，上面有一些小汽车小积木之类的儿童玩具，使得本就窄小的房间分外拥挤。厨房与卫生间都是那种老旧的推拉玻璃门，面积很小，也就三四平米的样子。主卧的门紧闭着，另一侧还有个敞开了门的小卧室，透过半掩的房门，我隐约看见里面放着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狭小的房间里没有窗子，却摆了张儿童书桌，简直让人无法下脚。

屋内一下子多了三个成年人，更转不开身了。男主人默默地将海绵垫与杂物卷起，总算腾出了一片空旷的小地面。女主人看看我又看看楠楠，满脸掩盖不住的气愤与焦急。楠楠见妈妈还是生气，扯着我的衣角把头埋得更低了。我看了看屋内的情况，还是提议道：“让我和楠楠单独谈谈吧。大哥大姐，你们俩留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另一个人出去到处喊喊，多问问周围人，说不定孩子就自己回来了呢。”

女主人似乎觉得我说话在理，便匆匆吩咐丈夫在家中坐等，自己急忙出去找人。她的丈夫拘谨地站在墙边，也是坐立不安，不多时便借口抽烟迅速离开了。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楠楠两个。楠楠站在墙角，把头深深地垂下去，两只脚并在一起磨蹭个不停。她还穿着那套睡衣，手上和脸上都脏兮兮的。

我稍稍走得离她近了些，楠楠在墙角缩得更小了。她这样抵触，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先缓解下她的紧张情绪，于是我便蹲下身看着她的小脸问：“咱们要不要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再说？”

楠楠没有回答，但是任由我牵着她去洗漱。等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她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是一副惶恐不安，神色呆滞的样子，但至少没再哭出来。我找了两把椅子，挨着她坐了下来。

“好啦，现在姐姐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楠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两下头。

“你在早上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两个人经过？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叔叔，另一个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姐姐，长着金色头发？”

楠楠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有点不知所措。她可能本来以为我也要和她妈妈一样，不停追问她关于弟弟的下落。然而我心里另有别的打算。从乡下进镇子的路只有一条，叶潾和舅舅要是经过肯定也是朝这个方向。早上人烟稀少，路过的两人应该很明显，小姑娘像是在外面蹲了好久，也许看见过他们两人的踪迹。

楠楠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惭愧地摇摇头：“对不起姐姐，我没看到。”

我皱了皱眉，继续追问道：“那你见过一辆白色的汽车吗？是从那个有电线杆的路口开进来的。”

楠楠的五官都挤在一起，显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拼命思考，忽然眼神一亮，抬起头道：

“我看见过！今天早上只有那一辆车进镇上。它开过来后沿着广场绕了一圈，接下来我就不知道它去哪了。”

我几乎能够确定这绝对是叶潾和舅舅，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我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有看见舅舅的车。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楠楠的肩膀：

“太谢谢你了楠楠！我正愁找不到他们的消息呢，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楠楠毕竟还是小孩，就算心里再沮丧，听到自己被人夸奖，小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脊背也挺直了些。我借此机会趁热打铁，又问了楠楠一些她弟弟丢失前的问题，想着在找叶潾他们的楠楠刚刚还微笑着的小脸忽然垮了下去，露出一副无比委屈的表情：同时也能帮忙留意一下：“楠楠，能告诉我弟弟是怎么走丢的吗？等下我出门的时候也能帮你找一找他。”

楠楠刚刚还微笑着的小脸忽然垮了下去，露出一副无比委屈的表情：“我，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想去厕所，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就发现被子掀开了，弟弟不在床上。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想出去看看。楠楠讲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冷颤，手指紧紧拽着两侧的袖口：“我发现他不在卫生间里。去爸爸妈妈房间找也不在，我开了灯喊他的名字，但是没有人理我。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大门没有关紧，开了一条小缝，我就想弟弟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出去了，就拿着手电筒和钥匙，想出去找他......”

“怎么不第一时间和爸爸妈妈说呢？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很危险呀。”

楠楠垂着头，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显得格外局促不安：“爸爸妈妈都去上夜班了，我不敢说......再说他们不会信的！妈妈只会骂我没用，骂我连弟弟都看不好，生气了还会打我。”说到这，楠楠的眼圈忽然又红了：“我，我本来想，要是能在爸爸妈妈回来之前找到弟弟就好了，结果......”

我皱了皱眉，心说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胆大。我到镇上时已经五点多钟，那楠楠和她弟弟很有可能是凌晨时先后出的门，弟弟失踪后楠楠不敢回家，就一直在花坛边蹲着，冻了好几个小时。但见小姑娘哭得格外伤心，便只好边帮她擦眼泪边安慰：“别怕，你弟弟年纪那么小，跑不远的，可能还在你们家附近呢。你爸爸妈妈已经去找了，肯定很快就能把弟弟找回来的。”心里却在暗自寻思：凌晨时外面漆黑一片，北方五月的天气也还是比较凉，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就算胆大不怕黑，再跑能跑到哪里去？于是便顺口问了楠楠一句：

“楠楠，你听到弟弟开门的声音了吗？”

楠楠稍微抬起头，抽着鼻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但连忙解释道：“我那个时候睡着了，什么都没注意，等我醒来后就发现他不见了！”说罢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只好蹲在原地，一边安抚大哭不止的楠楠一边思索着女孩的话。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交流声，声音由远及近，男主人似乎正和某人在沟通着什么。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性，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这声音我好像很熟悉，但隔着房门就有点难以分辨。紧接着房门被推开，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离我们很近：

“知道了知道了，上边很重视。所以来你们家调查点情况……诶？”

我与换了身打扮的叶潾四目相对，彼此都很尴尬。两相对望了片刻，我把楠楠往我身后藏了藏：

“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