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师是位先天盲人,虽然从小便失明,但其他器官却跟着敏感起来。听来有点像电影里才有的特异功能之类的情节,不过陈律师对声音还有气味确实特别的敏感,也正是靠着这些他才不至于在生活中受到这么多的阻碍。不过当然,能训练出这些来,自然离不开他的努力。我想,也是他的这份努力让他可以成为这么优秀的律师。
不过该说他的特质也给他带来不便吗?因为要保持灵敏的嗅觉,所以陈律师绝不吃重口味的东西,不仅仅只是香辣,其他的气味,比如一旦身边有人吃香味特重的东西,也会多少给他带来困扰。
所以他最喜欢来我店里吃小馄饨。馄饨在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做法,江南一带的小馄饨自然是之于大馄饨而言。用小馄饨皮裹上肉馅捏成随意的小团,过水煮熟去碱汤。到碗里冲开紫菜蛋皮,其他地方的人总是嫌这样的清汤不如高汤来的有味,从小吃的本地人却就吃得这一汤清爽。
“这只小狗好可爱!”刚从门外进来的小薇,一下子就被陈律师带着的导盲犬给吸引了,只是逗着逗着小狗都不给什么热情的回应。
毕竟是训练多年的工作犬,陈律师像是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把狗狗的背带摘了下来。刚刚还乖乖地坐在陈律师身边的狗狗,一下子活跃地和小姐姐们互动了起来。
狗狗和大家玩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时我才问落座的小薇想要吃什么。
“红油抄手。”小薇虽然是地道的上海人最爱的却是四川菜。
不过红油抄手这个菜,光配酱的时候就有很重的香料味。这好像影响到了陈律师,好在这时他正好吃完了小馄饨,只见他摸了摸鼻子,什么也没点,然后给小狗重新戴上背带后向我道安。
“这个人也是那路人吗?”小薇一边吃着抄手一边问。
“哪路人?”忠先生反问。
“就是龙哥那路的。”
“才不是呢,人家可是律师哦,而且还是有名的大律师。”忠先生急得放下了没喝一口的酒杯。
“律师为什么大半夜的还要戴墨镜?”
“因为人家是盲人,你没听说过那位盲人律师的传奇吗?之前有一阵子在报纸上可火了。”
“盲人律师?这种报道不是很多嘛,因为身体残疾了所以当上什么什么职业就火了。要是普通人的话就不会这么稀奇了吧?”
“话是这个理,但你把中国的残疾人想得太简单了吧。光说盲人在国外可以照常上街,可要走我们的盲道那可比玩那采蘑菇(超级玛丽)的游戏还要复杂十倍都不止。更何况陈律师变得有名不是单单因为他是盲人,而是因为他经常参加义务的法律咨询活动,还经常为农民,一线工人之类的免费打官司。是位真正的好律师呦。”
“哦~原来这样啊~”正好小薇的抄手做好了,她低头顾自吃起来不再过问陈律师的事。
因为两人过来吃饭的时间大概都是这个点,所以后来又碰上了几次。小薇到了店里每次都会逗逗狗,而陈律师也每次都会在红油开始飘香的时候从店里离开。
“怎么了吗?”那一天,忠先生好像发觉陈律师有什么不快的样子。
“案子输了。”
“胜败是兵家常事啊,哪可能有永远的常胜将军呢。”忠先生刚想给陈律师的杯中倒酒,忽然想起陈律师是不喝酒的,于是连忙换成了水。
“但是这个案子真的是花了很大的功夫呢。”陈律师叹了口气说,“很多工友都因为缺钱都回老家了,为了举证还特意去了一趟西部的农村。没想到最后证据这么充分还是败诉了。”
“诶?那法官给出的原因是?”
“证据不足。明明是个三岁小孩都能判断老板欠薪的事实成立了,可法官还是给出那样的结果。虽然听说过那个法官好像和那老板有点关系来着,没想到会向着他到这种程度。”
“那再上诉不就好了?二审到更高级的法院,他们俩的关系就没什么用了吧?”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那些人都是普遍百姓,脑子里也还都是老的那套想法,官司输了之后,就都说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斗得过官老爷,自己本该穷就应该认命了。我怎么劝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上诉,当事人不上诉,我一个律师怎么可能擅自上诉?”
“可也没办法吧,大部分的穷人思想上都也一样穷,这才是社会的可悲之处,不是吗?”忠先生这次自己喝了一大口酒说,“不过,这也没办法,既然他们自己不想再抗争下去,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吧?”
“说是这么说,可总还是觉得有点可惜,明明再用一把力就能维护好自己的权力了。”
陈律师喝完小馄饨汤的时候,小薇正好进来。和平时不同,这一次陈律师并没有松开导盲犬的背带,而是直接带着它离开了店里。
小薇目送着他离开,而后又将视线转向我问:“老板,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你什么时候被人讨厌了?”
“还不是那个人,每一次我来刚坐下他就走了,不就是不想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意思吗?”
看小薇最近几次来心情都有些郁闷,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是不是,只是你吃的抄手味道太重了。”忠先生连忙向小薇解释。还介绍了陈律师的事情,顺带还一提他今天输掉了官司。
“真的闻味道就能知道这些吗?就像《盲证》里那个女主角一样。”
“说真的倒是没见识过,我们也只是在店里见过几面聊些有的没的而已。”
本来还对这个人心生隔阂的小薇,听明白来龙去脉后好像忽然关心了起来。一边吃着抄手一边还用手机搜索起陈律师的信息来。毕竟是有名的律师,网上关于他的信息还真是不少。
第二天晚上,陈律师又来了。看来他最近案子还不少。因为如果没有工作的话他是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的。
“怎么了?今天又开庭了吗?”大概是看他脸色还挂着乌云,忠先生忍不住问。
“没有,今天试着去劝了昨天那个案子里的几位工人重新上诉,可劝了好久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上诉的,还嫌弃我打扰了他们工作,好几个人都把我从厂子里赶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也是不知好歹呢。”
这个时候,小薇正好从门外进来了。陈律师明显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看起来像是要赶着小薇的抄手上台前离开。
不过小薇却说:“老板,今天也给我来碗小馄饨吧。”
“怎么换口味了?”
“偶尔也想吃得清淡些。”
听到了这个陈律师,吃点心的速度重新又放缓了,这下是不用急着出去了。
小薇逗了会儿狗,然后问陈律师:“心情不好吗?”
“啊?嗯……有那么点事儿。”对方会这么问,自然让陈律师有些无措。
“这么多的社会问题,你能改变得了多少?何必这么钻牛角尖?”
“就是因为很多人有你这种想法,说同样的话。都在讲这个社会如何如何不好,多么多么黑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哪怕只说一句公道话,干一件公道事;哪怕把这个社会不好的地方,改变一点点,尽一点点力也好。有人能站出来,有人能来替他们说句话,社会才会有进步的空间。不然抱怨就真成了抱怨,什么改变都不会有。”
小薇怔怔地看着陈律师,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清汤小馄饨吃了一口,然后说:“果然清淡的食物更能尝出原来的味道呢。”
后来第二天,陈律师笑着来了我们店里,在他头上顶了好一阵的乌云终于消散了。原来那天,小薇帮他又找了一回那群工人。几位工人最终还是被两人不懈的努力给感动了,答应再次提起上诉,虽然工作变多了,还是没有任何回报的义务劳动,但陈律师的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