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行一段路。
夜静悄悄,与街相邻的自建住宅内时不时传来两声狗吠,发泄般叫了一小会,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一阵声响传来,像是在集体举行什么狂欢仪式,有居民出声呵斥两句,接着便断崖般的没了声响。
夜于是更安静,路两旁的小摊因为迟迟没有客人,开始收摊。南璃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只有偶尔骑车经过的路人。
树影婆娑,街镇似乎被巨大的黑雾笼罩着。南璃突然有些害怕,临出来前,她是看过时间的,但她忘了这是在穆卡,不是在人口流动大,夜市密集的京市。
她抬眸又看向身侧,从刚刚开始,他们之间,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南璃移开目光,想起自己手上还拎着包薯片。于是撕开包装袋,伸手递向左边,袋口朝上,怕人没看见,小声提醒,“季老师。”
季长倾低下头,瞬间明白南璃的意思,他笑着婉拒,“这一口下去,我今晚都白跑。”
“你吃。”他的手抬起,没碰到薯片,做了个请的姿势。
南璃从不强人所难。
她收回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喀嚓喀嚓咀嚼的声音在寂静时最容易放大。
她一惊,飞快看了眼季长倾,改为小口小口咀嚼着。
看季长倾一脸的淡然,似乎并没发现。
夜色深深,来时匆忙赶路,未曾抬头发现今晚月色竟这样好。头顶一轮明月陪伴他们一路同行,月梢弯弯,似条妖娆的小尾巴在与她打招呼。
南璃眉眼都跳跃起明媚的笑意,脚下她不小心踩到自己长长的影子,然后被身侧另一条更长的影子覆盖。仔细看,两人的影子相叠在一起,密不可分,彼此缠绕。
她看得心猛烈一跳,移开眼神,没忍住,又看过去。两条影子不知何时恢复成平行线。
两人靠得不算近,倒也不是特别远,属于熟人并行的安全距离。
干燥热烈的夏末,南璃能很清晰闻到季长倾身上的味道。真奇怪,明明他跑步,肯定出了很多汗,可他身上依旧清爽,是一种特别好闻的青草混合着太阳的味道,就很青春男大。
南璃看向身侧,季长倾出来跑步只穿了身简单白t,下身搭灰色运动裤,头发有些湿。
他又没戴口罩,走在她身边,简直就像个回头率收割机。还好晚上没什么人。就算这样,他出众的人型衣架子依然受到摊贩们诸多打量。
叔叔阿姨们最喜欢帅小伙,讨人喜欢。要不是身边有个她,南璃都怀疑会有社牛的阿姨过来要季长倾的号码。
她不禁笑了下,手又捏起一块薯片放进嘴里。十多天前,她可想不到会有机会,和季长倾一起慢步在云市的小镇上。
“南老师,是会跟完全组吗?”季长倾突然搭话。
南璃猝不及防,被薯片呛到,连咳好几声。
她虽没抬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边咳边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只是需要缓一会。
季长倾默言,没再开口。
直到南璃抬眸,目光并不直视,有些不好意思道:“季老师,您刚刚说什么?”
季长倾重复一遍,“我的意思是一般编剧是不跟组的。”
南璃笑笑道:“这是我个人的习惯,拍摄时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发生,我在组里能根据现场的情况,及时调整剧本。”
季长倾点点头,像是很赞同南璃的说法,“南老师,很敬业。”
南璃忙回:“季老师也很敬业。”
“怎么说?”季长倾接着问。
又来?
南璃想起她夸赞对方演技好时,对方也是这样,非要刨根问底,最好能逐帧分析到底哪好。
可能季长倾没意识到,但南璃看得真真的,他现在浓眉上挑,一本正经等着听答案的神态与之前一模一样。
南璃想了想答:“打戏很拼,拳拳到肉,精益求精,还受伤了。”
想到他的伤,南璃忍不住往他手背上看,只是灯光太暗,她实在看不清。
季长倾一开始没什么情绪波动,听到后面,他眉毛微动了动,口吻平淡,不太在意道:“这不算什么,没这点觉悟,还接什么动作戏。”
再说剧组都会提前做好安全措施,再三检查,确认无误。只是为了呈现更好的效果,难免会有些许偏差意外发生。
到酒店,季长倾腿长,没两下就迈上台阶,才后知后觉发现身边少了人。
南璃还站在台阶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季长倾返身回去,问:“怎么了?”
南璃摇头,长发柔顺,一齐别在耳后,她瞳孔清澈看着季长倾,乖得像只小猫。
季长倾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手抬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又放下。
这些南璃都没注意到,她仰头,眸光掠过他修长的脖颈,喉结凸起一块,颈线优越迷人,她的目光紧接着上移,与他对视。他的眼睛仿佛是最闪耀的黑宝石,危险又引人深究。
这双眼,没什么情绪时都这么好看,不敢想它爱人的时候会怎样。思绪扯远,南璃将自己硬拉回来。
她退了一步,便于更清晰看向季长倾眼底。
只见她眸底有光,语气虔诚,很认真地一字一字,吐词清楚道:“就是觉得把谢荣交给你,很放心。”
她创作谢荣的时时刻刻,都曾想过他被寄托在演员身上,出现在银屏上会是怎样的模样。
被那样炽热纯粹的目光看着,季长倾的心突然变得柔软。编剧都爱笔下的人物。
他郑重保证道:“我会好好对待他的。”
——
穆卡的天说变就变,一连下了两三天的雨,也不见转晴。
好巧不巧,这两天原先定的都是拍外景。山里的戏份还没拍完,此时换场景,且不说会多出一部分额外费用,更别说转组搬设备,都是个不小的工程。
剧组为了等雨停,停拍两天,给赵新宇急出一嘴泡。南璃也急,剧组一旦开工,每天都是在烧钱的。他们本就经费不足,停两天对他们来说损失很大。
思来想去,赵新宇决定将搜救戏提前拍摄,改为在雨中搜救。南璃看了看剧本,目前只有这样,能解决当下的困境,又能接上戏。
只是赵新宇又犯愁,谁去找季长倾说。
他撺掇南璃。
南璃无语,“你怎么不去?”
赵新宇提议,“要不我们石头剪刀布。”
又来这招。
上大学时,南璃就没少被赵新宇坑。赵新宇总逃课,而南璃是轻易不逃课的。那时候,他们每周三下午都在一起上大课。
第一次上课,赵新宇去了,去了半节课就想逃。
正巧南璃坐他身边,他就特自来熟地要南璃一会帮他点到。
不是,凭什么啊!她跟他都不认识。
南璃直接拒绝。
这人自说自话,“啊,你同意了?我叫赵新宇,记得。”
南璃烦他的自来熟,义正言辞再次拒绝,告诉他,自己不会帮助他。
赵新宇勉强听了十多分钟,实在是想走。于是提议,石头剪刀布。
南璃反应快,压根不接茬。
赵新宇又开始自说自话,“石头剪刀布……”
手握成拳,搁在南璃桌旁,往前伸了伸。
鬼使神差地,南璃的左手掌张开,赵新宇眼疾手快,在最后一秒伸出两根手指,赢了。
……
赵新宇满意微笑,又强调,“同学,记得,我叫赵新宇。”
中途下课铃响,南璃眼睁睁看他大摇大摆走出教室,一头黄毛扎眼讨厌,她打了下自己不争气的手,干嘛要张开呢。
后来周三又碰到,老教授第一节课又不点名,赵新宇找到南璃,南璃要求三局两胜。
“行。”赵新宇漫不经心的,都依南璃,又漫不经心赢了三次,潇洒离去。
只要跟赵新宇玩石头剪刀布,她就赢不了,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
再后来,随着他名气越来越响,老师们都认识他,他再也逃不了课。他们也很久没有石头剪刀布过了。
天空闪过一道闷雷,南璃思绪抽离出来,看向赵新宇,手虚握成拳,“石头剪刀布……”
她就不信赢不了一次。
赵新宇跟着伸手。
南璃最后一刻改成剪刀,而赵新宇的拳头一直攥得很紧。
很好,她还真的赢不了。
南璃转身就走。
赵新宇又改口,“要不还是我去说。”
南璃硬气拒绝,“别,你要是说不清楚,最后还不是要我去。”
电梯很快到达顶楼,南璃站在季长倾房间门口,深吸口气,将要说的话在脑子里提前彩排过一遍,才敲门。
敲两下停两下,再敲两下,然后停下。
等了十几秒,门开。
季长倾一身黑色纯棉T恤配黑色薄质西装裤,短发尾蓬松,卷而上翘,像是刚睡醒。
他看到南璃,并不意外,神色淡淡,下巴往屋内扬了扬,“进来说。”
嗯?
南璃打好的满腹草稿,因为这三个字忘得一干二净。她本以为季长倾会让她留在门外说话,本以为传达完赵新宇的意思就离开。
可是……
身体反应快于大脑意识,南璃迈出一只脚,跨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