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心手腕轻晃,从储物空间拿出那枚被魔焰焚烧过的卷轴。
饶是帝君已经出手抹去魔气,不用灵力拿起卷轴也没事,残存的魔气还是让宫殿内犹如飘过一阵阴风,温郁心看见她的两个侍女脸色大变。
尤其是恒月,她是妖族出身,天生对魔气更敏感,反应也更强烈,开口时连声音都变了:“所以少君是要查这枚卷轴?”
温郁心道:“对,父君让我查这封战报是如何失踪,又是如何落入魔的手中。”
望常立刻正襟危坐,眼神里的惊慌被兴奋取代,她终于能跟着少君学点有用的了!
恒月清了清嗓子:“少君准备怎么查。”
“查从战报的截获直到呈递到我父君手中,整个过程。”温郁心显然早已有了主意,“我们的探子在前线截获战报,直接用传送卷轴传回九重天,再经过仙侍之手呈递到我父君面前。现在这份战报没有呈递到天宫……要么是在仙侍手中遗失,要么是战报没有送到仙侍手中,当然最好是前一个环节出了岔子。”
“少君不想怀疑仙兵?”
“他们不能查,鬼族大军就在鬼门关,随时会开拨,大战迫在眉睫,这种时候不能查仙兵。”温郁心垂下眉眼,长长的睫毛宛如一面扇子轻扇,她心里十分清楚,就算是从仙兵手里流失的战报,也只得假装不知道,以安抚军心。
她深吸一口气:“先查天宫仙侍,每日递送到天宫的东西都有记录。而且别忘了,净钰关手中还一份战报,就算魔有本从仙兵手中劫走战报,净家可没这份本事。两封战报一前一后失踪,很大几率是都是仙侍所为。”
望常听完这番分析,满脸倾佩之情。
温郁心冲她一抬下巴:“鼓掌吧。”
望常立刻憨憨地鼓掌,掌声那叫一个雷动。
温郁心:“……”
愁呐,这小姑娘怎么才被坑过又主动往坑里跳呢,也不长点记性。
还是坑少了,得多坑坑,把心眼子坑严实点。
“我去换身方便的衣服。”温郁心站起身,见时芜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便为坑小侍女的事而歉意地笑笑,“时公子稍等片刻。”
其实时芜只是在发怔,没有别的想法,他在想温郁心说话的时候,回忆时的画面细腻温润。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在她说话时,你只能听见动人音色,至于话中内容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然而过后却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字,只因已经悉数用烧红的烙铁印进心底。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遍遍问自己。
恒月跟着温郁心进了寝殿,侍奉她更衣。
“少君说话时也不避讳时公子。”恒月打趣,“是把他当自己人吗?这才认识几天。”
温郁心道:“他刚飞升又没有根基,更何况他帮了我很大一个忙,为此得罪十大洞天,也不说想要什么,不如就先带在身边,等机会合适,给他谋个差事。反正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
恒月赞叹:“是呢,时公子也很信赖少君。”
恒月拿来梳子,走到她身后梳理被打乱的黑发,动作轻柔如同呵护,然后仿佛不经意道:“少君还是忌惮十大洞天,不信任望常,也是,他们做事确实不妥,少君警惕些是应该的。”
“谁说我不信她。”温郁心突然转头,“不信她我一遍遍坑她?望常太容易轻信人了,没有警惕心,这个毛病不改改,不然什么事也做不成。”
恒月无言地张了张嘴,旋即笑着说:“是,是我没看出少君的意思。”
温郁心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虽然忌惮十大洞天会对我不利,但从望常来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怀疑她会背叛我。”
恒月盯着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喃喃:“我觉得她将来会是少君的得力助手,她不是净公子那样的人。”
“净公子是怎样的人?”温郁心冷不丁地问。
恒月认真想了下,才道:“两面三刀。对了,少君,听说这次赤松道君举全族之力为净公子求情,整个十方洞天能说得上话的去天宫求帝君,甚至说要献上所有能用于战场的法宝,此番大出血,就为保净公子。”
她以为温郁心会生气,但温郁心竟然笑了:“我知道,我去找父君的时候,看见他们跪了一片,黑压压的,那场面你应该去看看,倒是震撼。这要是换个心软的帝君,说不定就答应了。你说这个净钰关什么时候这么有威望了,都被我拆穿伪造战功,十大洞天还要护着他。”
恒月眉头紧锁:“帝君不会答应的,这次净钰关可是触犯了整个九重天的底线。”
温郁心却道:“话不能说得那么早,好了,走吧。”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事不及细想,一切的源头毕竟是因为她梦到未来,以及想改变命运。
事实上赤松道君十分冷血自私,一生有十八个子女,从未偏爱过谁,怎么可能为净钰关求情?出事了一把把净钰关退出去,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是他能做出来的。
只是为什么她和净钰关都会做关于未来的梦呢?
温郁心隐隐有一种猜想,能让她和净钰关看见未来,有这种本领的只可能是神。
神在三十三重天遥望下界的他们,留下鬼王会带来毁灭的预言石碑,亲赐藏真帝君称号,甚至降下惩罚。
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也已经揭穿净钰关伪造战报,彻底和净钰关划清干系,接下来怎么发展都看各自的努力,更不会再有关系,那么她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她忙着呢,为一个小丑,不值得。
天宫的仙侍是轮班制,因为武善帝君下令入夜后不用在天宫服侍,而他即位后,又几次裁剪仙侍的数量。
轮值这天,仙侍们就在秋蒲宫内等待轮值时辰的到来。
秋蒲宫。
一位身量中等的男子步履飞快地迎出来,他没穿仙侍统一的服装,一见温郁心,便诚惶诚恐行大礼,腰恨不得弯到地上:“见过少君,不知少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少君见谅。”
等温郁心受完礼,恒月出面道:“免礼平身。”
“少君安好,我是仙侍总管,柳辛。少君进去坐坐?”
秋蒲宫外不是说话的地方,温郁心一行就跟着柳辛走进去,一路来到前殿。
温郁心更是直接来了个开门见山:“柳辛,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为何仙兵在前线拼死截下来的战报送上九重天,却没有递送到帝君手中!负责送战报的是谁,叫他来见我。”
柳辛还没张嘴,恒月立刻厉声呵斥:“少君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说废话!”
“是是是……”柳辛一抹脑门上的冷汗,语无伦次道,“如果是仙兵传上来的战报,应该第一时间呈递给帝君。”
温郁心听见这么虚心的话,就知道果然是在秋蒲宫这里出了岔子。
迄今为止一共截获十封战报,前八封战报最晚的那封也是一个月收到的,柳辛口中的战报绝对就是被净钰关拿到的或是被魔拿到差点烧毁的。
这柳辛不打自招了。
温郁心心里有了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为何柳总管,没有亲自把战报呈递给我父君?战报这等重要的东西,按理来说,应该是柳总管亲自送吧。”
不少仙侍都想在武善帝君面前混个脸熟,好为自己将来做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做仙侍吧,所以一遇到重要的事,都挤破头抢着去做,呈递战报就算是其中之一,这么重要的差事,身为总管的柳辛必然不会错过。
柳辛吓得一哆嗦,低着头:“是这样,只是……不瞒少君,当时是深夜,我又……确实有重要的事,是以收到战报的时候,急得无法脱身,就只得拜托夜间值守……虽说帝君嘱咐夜间不必伺候,但我等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了值守仙侍,随时等待帝君传唤。”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虚,温郁心明白是怎么回事,仙侍有许多,但总管只有他一个。按理说他应该一直守在秋蒲宫,以防出了什么事能当家做主,这是总管职责所在,但谁能做到呢?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看不到尽头的无事发生,久而久之也就越来越懈怠,结果就出了战报丢失这等大事。
温郁心不是不清楚,便问:“这一个月内,夜间的仙侍都是谁?”
柳辛:“这一个月的值守仙侍,名唤杜元书,到昨天晚上正好结束一个月的值守。”
温郁心蹙眉:“他守的这一个月内一共几封战报。”
柳辛:“两封。”
“也就是说在他手中一共丢失两份战报!”温郁心“啪”地怒拍桌子,“丢一封还可以说是粗心大意,一连丢两封!柳总管!这就是你管理下的秋蒲宫!不能干趁早说一声!”
柳辛慌忙跪下:“求少君赎罪。”
温郁心清楚这事换谁来都避免不了,数百年的和平无事,换谁都会懈怠,谁能全神贯注呢?如果说第九封被净钰关拿走算是第一次失误,竟然不知道吸取教训,甚至让魔拿到第十封战报。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温郁心忍着挥挥手:“叫杜元书来见我。”
“柳——”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鹅黄宫裙的鹅蛋脸女子闯进来,同时飘进来一阵花果的清香,她见殿内情景和跪地的柳辛,虽然知道是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但因为不认识而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柳辛赶紧小声提醒:“这位是少君,还不快见过少君!”
宫裙女子这才袅袅弯腰行礼,声线更是清脆婉转:“见过少君。”
“少君。”柳辛道,“她便是杜元书之妻。”
望常盯着女子看了片刻,实在是看得一头雾水,拽了拽恒月的衣袖,低声询问:“姐,她是不是……是不是……病了?”
她其实想问,堂堂天宫仙侍,竟然不给妻子看病?
没想到宫裙女子听力极好,她浅浅一笑,妩媚动人:“这位姑娘,我不是命不久矣,我仙骨单薄,灵脉弱得几不可查,只因我是一名伴生仙。相公飞升之时,他以一己之力抗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脱胎换骨,我躲在他的庇护下,不用挨雷劫也跟着成了仙。人间有句俗语,叫鸡犬升天,说的便是我。”
她话里分明是自嘲自讽,纤细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分明没有妄自菲薄。
是个自尊自爱又风姿绰约的女子,让大家不由得新生佩服。
温郁心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不配为女子,谁家女子不是漂漂亮亮又香香软软的,就她成天灰头土脸。
再看看这一屋子里四个女子,温郁心在望常身上找到了归属感,决定大方点,今天先绕她一回。
不过虽然杜元书的妻子这样说,温郁心却十分清楚,她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温郁心执掌天牢这些年,没少见伴生仙,他们不用修炼不渡雷劫,却能成仙,可天下哪有白吃的果子?这意味着他们要低人一等,飞升之日便是他们为奴为婢命运的开始。
仙骨单薄,灵脉虚弱,也让他们的命运脆弱,看起来像是重病缠身。修为高深者,或是法宝灵力过强,随随便便都能震得他们仙骨尽断。
温郁心见过几个主动赴死的伴生仙,她们自尽的方法便是触碰法宝,被震断仙骨灵脉,敛尸时身体软得像一滩水。
纵然凄凉,但也彻底终结了永无止境为奴为婢的命运。
天宫有仙侍,十大洞天等也有各自的侍者婢女,却都没有伴生仙命运凄惨,因为带他们成仙的,是本以为成仙便可逍遥自在,谁料飞升成仙竟然是九重天最低一等存在。而他们的伴生仙,左右不过是飞升之时顺手拉一把,想着成仙后也有用着顺手的人伺候,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和所有物没什么区别,可有可无。
温郁心知道私底下不乏买卖的现象。
这个杜元书不仅带着妻子飞升,再看他的妻子一身鹅黄宫裙盛装打扮,就知道日子不错,想必夫妻之间也恩爱有加,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