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心仿佛是认命般闭上眼。
净钰关摇了摇头,万般无奈,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长叹。
“我说你怎么突然多了位贵客,区区一个飞升几天的仙,甚至领回篷玄洞天……”净钰关语气里的惋惜简直呼之欲出,“我特地找人盯着你的贵客,原来你是叫他给你办事?用蓬玄洞天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做交易?”
净钰关说着,仔细观察温郁心脸上的表情,他希望看见这个冷漠女人脸上露出被拆穿的惶恐,以及被他掐住命运脖颈的崩溃。
然而什么都没有。
温郁心睁开双眸,夜色里那双和帝后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眸子颜色更淡。
她上下打量时芜,见他只是衣服乱了一些,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悄悄松了口气,而时芜脸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神色。
温郁心佩服死了,她扬起下巴:“受伤了?”
时芜摇头。
温郁心:“挨打了?”
时芜摇头。
温郁心又瞄了眼他身侧的白色光圈。
时芜依旧是摇头,神色淡得不知道是相信温郁心承诺的会保护他,还是压根不担心这个随时能让他骨骼尽碎、筋肉成泥的法宝。
净钰关见他们俩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打情骂俏”,怒道:“够了,少君,把你手中的战报拿给我!”
温郁心仿佛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拿着什么,看着手中巴掌大的卷轴:“哦,你说这个?战报?”
净钰关伸出手:“对,你竟然敢自私备份战报,胆子太大了。”
他当场反咬一口。
温郁心微微震惊,她谎称藏匿了鬼族的第九封战报勾引净钰关上钩,是在父君书房看见那八封战报时突然来的灵感,没想到净钰关还真藏起来第九封战报,而且看他焦急的神色,这第九封战报的内容想必和他的战功密切相关。
既然如此,她更不客气:“你拿去就是了吧,反正我备了好几份。”
这回换成温郁心伸出手,而净钰关不敢接。
净钰关讶然:“你还备份了?”
“是啊,这么关键的信息,当然要多备几份,以往万一。”温郁心故意挑衅地瞥了眼净钰关,“你不知道战报里写了什么吗?”
她让时芜一被抓住就立刻交代,谎称战报里记载这次鬼族退军的真相,净钰关果然自己咬上钩。
温郁心眼睁睁看着净钰关像是被踩了尾巴,急不可耐,还要憋着笑。
直到对上时芜那双淡然的眸子。
温郁心知道时芜在问:够了没?
她微不可查地摇头。
净钰关努力压制住内心深处的狰狞和暴戾:“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嫁给我,不然十大洞天为了获得天牢掌控权必然会迫切地想要你成婚!到时候他们随便安排,略施小计,你不嫁也得嫁!”
温郁心怒道:“就是嫁个丑八怪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对你是认真的!从前是,以后也是,将来……”净钰关唯独不敢许诺将来,“现在把卷轴给我,所有备份也都一并给我,战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记住第九封战报永远不存在。”
温郁心像是被他吼懵了:“可私藏战报,是欺君之罪,我怎么敢!”
净钰关大步上前,居高临下:“你要听我的,至少我现在不会害你,我是为了你我的未来。”
他半是哄骗半是威胁:“乖,不然我的名声全毁了你也不好过。”
他步步紧逼:“你是想要一个英雄的相公对不对?这份战报如果暴露了,到时候整个九重天就会知道我打胜仗是巧合,是鬼族退军在前我率军在后。每个女孩都想有一个英雄相公,现在你有了,难道你要毁了我吗……”
在关于未来的梦里,温郁心就是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往东温郁心绝不往西,说明这个女人骨子里对她就是服从。
他见温郁心呆滞在原地,以为已经说服了她,伸出手想拿卷轴。
就在这时,净钰关的后背突然一阵剧痛,还没等转头,紧接着又被什么东西打中脑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口吐鲜血,爬都爬不起来。
温郁心惊讶地看着时芜,同时收回手指间呼之欲出的银剑。
时芜已经挣脱了白色法宝的禁锢,好像……还是硬生生撑炸的。
温郁心看得一清二楚,那法宝断气前还苟延残喘地想拉个垫背,用尽全力爆发出无数根锋利的针……时芜连衣服都没破。
法宝有灵,温郁心十分怀疑这个法宝是被活生生气死的,而不是被撑死的。
时芜无辜的看着温郁心,破天荒的,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搁。
之前在宫殿内,温郁心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时芜不明白她的意思,擅自行动把事情搞砸。
而时芜第一次感觉到委屈和担心,他凭空产生一种如果温郁心生气了怎么办的问题,他那直白的脑海简直在不停重复她生气了怎么办她生气了怎么办她生气了怎么办。
温郁心摆摆手,满不在乎。
净钰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看看气定神闲的时芜哪有半分沦为阶下囚的姿态,顿时明白过来是上当受骗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温郁心:“你故意的?故意引我上钩?”
温郁心纤细的手腕一转,卷轴打开,赫然什么都没写。
她脸色漠然,一如万年冰川:“怪你自己心虚。”
净钰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掉嘴角的鲜血。
时芜想出手,温郁心却抬手,示意他别动。
“你手里没有战报。”净钰关喃喃道,倏地自信一笑,狡辩道,“是你威胁我,是你谎称有战报,因为你反悔了!明明答应了要嫁给我又反悔了,担心被指指点点,堵不住悠悠众口,于是谎称有一份战报,试图证明我的战功是伪造的!”
他之所以敢改口,无非就是仗着没有抓现行。
温郁心没有提前布置“溯回”等阵法,也没有启动留影珠等法宝记录他“不打自招”的画面,净钰关本身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来之前用灵识把周围探查了一遍,又以为像梦中那样温郁心身心都完全属于他,对于他言听计从,这才敢肆无忌惮地全招。
温郁心摊开手。
净钰关脸上的嚣张跋扈直接僵住了,他简直像被掐住了咽喉:“你……你!你竟然……”
温郁心掌心里赫然是座小巧玲珑的阁楼,与远处那座金光璀璨的偌大阁楼交相辉映,竟然一模一样。
小巧的空观轮回乖巧地矗立在少女掌心里,散发些微荧光,温顺得不行。
那是法宝之魂,只有成为法宝的主人,才能做到这点。
“现在你知道我父君有多疼我了?空观轮回是我的法宝。”温郁心满脸都是对识人不清的失望,“多谢你的恃才傲物,现在空观轮回的每一片叶子都把你刚才的话传了出去,每一只鲛人脂和鲲脂蜡烛燃烧的香烟,都印出你的丑态。”
温郁心对时芜招了招手,拿出传送卷轴。
时芜道:“你不动手?”
温郁心反问:“嗯?”
“杀了他。”时芜漫不经心道,在地府随手杀个什么太正常不过了,杀戮,就跟这群仙们日常吸收灵脉修炼一样。
温郁心摇头:“这种欺上罔下的大罪,我没权利处置他。而且这里是九重天,他跑不了。”
她展开传送卷轴,金光落下。
他们传到空观轮回顶层的观光台,夜风烈烈。
叫停了烟花,再也听不见欢呼声。
全部仙人噤若寒蝉,不知是为还未开始就被打断的庆功宴惋惜,还是被净钰关的胆大包天震惊,亦或是回忆起被鬼族屠戮的恐惧。
温郁心看见,十大洞天家主和直系跪倒在武善帝君面前,战战兢兢。
武善帝君更是散发出强大的威压,仿佛万年寒冰,随时连血肉带仙骨,冻得一触即碎。
他扫视这群臣服在他脚下却心怀鬼胎的仙,一字一顿道:“数百年前我飞升之日,击退鬼族,斩杀魔君,九重天得以恢复和平,我反而因此痛失爱妻。吾余生所愿,不过爱女平安顺遂。”
“帝君赎罪!我等……我等对少君尊敬有加!少君执掌天牢,铁面无私,我等心服口服,绝无怨言!这实在是……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帝君!我等对少君绝无半点不满,不然就叫九天神雷降下,灰飞烟灭,泯灭于世!”
他们也是倒霉,好好地看着戏,哪里能想到天降一口黑锅。估计心底已经把净钰关骂了一遍,自己利用战报捏造战功就算了,怎么敢说他们想动少君?
温郁心想这就是利用未来的坏处,十大洞天想对付她是之后的事了,有了今夜这出,估计……还要推得更迟。
温郁心知道武善帝君要发泄完这事才能了,先带时芜离开。
回到蓬玄洞天,难得安静。
“多些时公子相助。”温郁心清楚只有谁都不识的时芜配合她演戏才能成功,真情实感地感谢时芜在这时候飞升,认真道,“时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但凡能办到,绝不推辞,这次是我欠你的。”
时芜“唔”了声,点头:“有,成婚是什么?”
温郁心:“……”
温郁心看他一脸茫然,竟然是真不知道?仙人寿与天齐,但凡人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不是说凡人都要成亲的么?他在凡间没见过成亲?
时芜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骗她。
他们正走到一颗圆润的日光珠下。
刚刚松了口气的少女鬓发有些微乱,脸色白净,就是不知为何有些红扑扑的。
温郁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回答又不行,硬着头皮敷衍他:“成婚就是一生一世在一起,时时刻刻在一起,夫妻双方你离不开我我不离开你。”
时芜发现自己在轻轻皱眉,十分后悔刚才没顺手杀人。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什么叫英雄的相公?”
温郁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咳……就是……我也不知道!”
她气急败坏,修炼了!赶紧回去修炼!这刚飞升的小仙怎么回事,少君没怎么叫过,自己成天给他当“娘”!答疑解惑来了!
话没说完,她提起裙摆,转头就跑。
黑色斗篷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温郁心身上穿的是恒月为了应景强迫她穿的红裙,金线绣出成片的凤穿牡丹,是条灵动而娇艳的裙子,正适合青春年少的娇俏少女。每次裙摆的起伏,都会露出若隐若现的雪色脚踝,无声散发她极致的诱惑力。
时芜突然无师自通了一个新的想法。
那跃动的红裙虽然是背影,却仿佛奔进了他的怀里。
他想成婚大抵就是这样,一袭红裙,奔进怀里。
宫殿,床帐内。
解决了心头大患,温郁心觉得破烂灵脉的溃散速度,都慢了不少。
就是这么愉悦。
直到一只千里传音符咻地飞到她面前,灼灼燃烧,传出帝君庄严的声音:“速来。”
温郁心立刻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匆匆穿好衣服,梳了最简单的云髻,传到天宫的书房。
武善帝君脸色不善,不是像是因为昨天那事,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温郁心忍不住叫了声:“爹。”
武善帝君指了指书桌上一枚黑咕隆咚的东西:“前八封战报在我这里,第九封被净家昧下,你现在看见的是第十封战报。”
那是一枚被烧了一半的卷轴!
只是卷轴被燃烧后的灰烬上尚余一丝星火,让温郁心有种十分陌生却……可怖的感觉。
她万分不解:“这是什么火?”
“魔焰,时隔百年,九重天再度出现了魔。”武善帝君道,“妖族天生对魔物敏感,是妖王率先察觉到魔气,赶过去时发现这枚被烧毁一半的战报。”
魔族为什么要烧毁他们截获的鬼族战报?
难道此番仙鬼大战,魔族也要横插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