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前商量好,姜恩生需要高声喊三次“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余怀之才能按照原本计划行动,可余怀之和马桥只听到一声,往后就没了下文。
余怀之撤身从原位赶到现场,只见龟奴驮着红菱上了石桥。
姜恩生手里攥着红菱扔给她的金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天空,眼泪刹那从眼角滑落。
她吸了吸鼻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红菱你为什么要暗示我走?
众人随龟奴一起离开,姜恩生缓慢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沾满牛血的身体走进小巷。
晌午过后,街上更加热闹了些,叫卖声一阵接着一阵,耍杂技的欢呼声也一浪比一浪高。
姜恩生重新沐浴梳洗过后,推开了余怀之的房门。
余怀之后腰抵着窗沿,正面朝房门方向。
那姿态,仿佛就是在等姜恩生来。
姜恩生推开门的瞬间,就迎上了他目不转睛的眼睛。
余怀之走过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姜恩生点点头,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余怀之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扣住她后脑勺,连人一起带进自己怀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姑娘,也有掉眼泪的时候?”
“她知道我是来救她的!”姜恩生声音哽咽,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知道那个人是我,她知道我是来救她的。”
余怀之听着她压抑的抽泣声,心口揪得生疼。
他喉结上下滚动,下巴抵着她清香发顶,温柔抚着她后背。
他知道姜恩生向来要强,甚至刚叫她来衙门协助破案的时候,她张牙舞爪不受管教控制的架势,他曾还猜想过,到底什么情况下才能让她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
可姜茂德是她的爹,他离世和下葬那两天,她面无表情,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后来他为救她受伤昏迷,她孤身一人勇闯衙门偷偷看他,也不曾表现出半分难过伤心。
他以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看到她哭,甚至可能到他们白发苍苍也不一定。
可今日,她为了红菱,靠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原本今日他们兵分三路,姜恩生负责伪装成孕妇被人推倒在地,造成现场混乱,然后他趁机把人带过石桥,让马桥带人离开。
可没成想,红菱不愿意。
“可你也听懂了她的暗示,不是吗?”
余怀之揉揉姜恩生脑袋,“如若换成我或马桥,也不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恩生,别哭了。”
余怀之喉咙堵得发疼。
你这样哭,我不知道该怎么替你分担。
翌日傍晚,姜恩生站在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她目不斜视望着人群里缓步慢行的红衣女子。
她脑海不自觉醉春楼处罚屋外,红菱斥目相瞪的目光,红菱知道她受了更重处罚后眼底的疼惜,红菱跟她谈起从前,眼底难得的清澈和对未来的憧憬……
一切一切,此时此刻都变得格外清晰明朗。
姜恩生眼眶滚烫,视线被水雾挡得模糊。
红衣女子渐渐走过来。
姜恩生轻声开口说:“今夜子时两刻,你想办法进怡春院二楼最东边的那个房间,我们的马车会准时经过,我们带你走。”
红菱鼻腔一酸,她想个牵线木娃娃一般,怔怔迈步走着,“姜恩生。”她声音哽咽,“我快没力气了,我感觉我活不下去了。”
“你必须有力气,红菱!”姜恩生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你必须出现!知道吗?”
她不知道红菱身后的几个黑素布衣人是怡春院派来的,还是什么别的地方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红菱与自己擦肩过越来越远,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恩生拎着两只烧鸭回到客栈,马桥正好也刚回来,正在余怀之的房里禀报情况。
见她进来,汇报情况的人立马闭上嘴巴,坐在椅子上听话的人也偏头朝她看过来。
姜恩生顿住,随即冲他俩晃晃手上的烤鸭,“吃饱喝足才有力气。”
马桥噗嗤笑了声,“那你买的着实有点少,就这么两个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姜恩生朝余怀之努努下巴,“你问他为什么不多给我几吊钱。”
余怀之喉结滚了下,没说话。
他们当时出来的急,身上根本没揣多少钱,红菱丢给姜恩生的金元宝倒是值钱,可又不能花,只要掏出来就会被怡春院的人注意到。
好在姜恩生害怕,不敢自己住一间屋,他们这才省了一笔开销。
要不别说买这两只烤鸭,就是这客栈,他们前天就已经要住不起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余怀之心说。
吃饱喝足,姜恩生把手伸到桌子中间。
她低声道:“今夜,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马桥跟着重重点了点头,“不许失败!”
说罢,他就伸手往姜恩生手背上搭。
还未等他掌心碰到姜恩生手背,突然一只大掌猝然超在他前边,一把覆在姜恩生手背上。
马桥:“……”
跟话不积极就算了,抓人姜姑娘小手的时候反应倒是挺快。
马桥离开后,余怀之让姜恩生去躺着眯一会儿,姜恩生本想说自己不困,可又不想叫余怀之担心,就乖乖躺着休整。
余怀之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后靠在椅子背上,面朝窗户方向。
姜恩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她侧身躺着,目不转睛望着他。
渐渐的,困意袭来。
姜恩生感觉眼皮很沉,沉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就在闭上眼睛前夕,她恍惚看到余怀之起身走了过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太困了,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余怀之和马桥。
他们两个坐在台阶上看红菱教她跳舞。
可她身骨僵硬,肢体动作怎么也做不标准,气得红菱甩袖走开,还发誓说再也不来她身上自找麻烦了,马桥坐在一旁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余怀之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起身把她拽走,十分霸道的把她堵在墙角,威胁她说往后只许跳舞给他一个人看。
姜恩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自嘲道:若我这样叫跳舞的话,那全天下有胳膊有腿的人,正常在路上摔个跟斗都算会作舞了。
忽然天上飘起了雪花,红菱忘记了被她气得发恼的事,两人愉快地在漫天飞雪中翩翩起舞……
“……余怀之。”
睡梦中,姜恩生不自觉唤起余怀之的名字,“我冷。”
“你再坚持一下!”
马桥偏头对身后的人喊道。
大喊声惊醒了姜恩生。
她惊愕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和马桥共骑一匹马,飞奔在漫天荒野的小路上。
姜恩生一把攥住马桥后背,“余大人呢?红菱呢?眼下什么时辰了?!”
马桥舒了口气,试图想要姜恩生平复下来,“姜姑娘你先别着急。”
“停下来!”姜恩生大声道。
马桥坚决摇头,“不停,大人交代过,必须要我把你送到侯府才行!”
姜恩生懊恼地拍打自己脑门。
她就说自己怎么会刚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合着是余怀之在她的茶杯里动了手脚。
“你不停下来我跳了?”姜恩生威胁道。
马桥嘴角一勾,“你跳吧!”反正他已经用布条捆在姜恩生腰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胳膊上,除非有剪刀,否则姜恩生不可能挣扎开。
他话音刚落,就见姜恩生侧过身去,作势就要往下跳。
马桥惊得眉眼乱飞,连缰绳也顾不上了,转过身去长臂一揽,将掉落在半空中的姜恩生重新捞起放在马背上。
他双眸急切,“姜姑娘,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他家余大人就交给他这么一件护送人回京的事,他要是办不好,可怎么对得起孤身一人单挑怡春院救人的余大人啊!
马桥举手认输,“其实天刚黑那会儿,咱们设计好的救人路线根本就没办法实行,自前朝起,锦绣城就是为宫里培训美人的地方,如今虽只剩怡春院还照旧风光,可毕竟他们的根在那生长,长年累月积累的秩序规矩,是十个醉春楼都比不了的。”
姜恩生头脑有些发懵。
可若如马桥所说这般,才更应该他们三人一同行动才对,而不是留余怀之一个人在那。
而且余怀之也说过,马桥的武功在他之上。
“这样马桥,”姜恩生冷静下来,“把我放下来,你回去接应他。”
马桥骑虎难下,“可是,大人交代过……”
“你想看着他客死他乡?”姜恩生冷声道。
马桥立马就恼了,“姜姑娘你说什么呢?”
姜恩生深吸一口气,“我们走了有多久?”
“半个时辰。”马桥说。
余大人明明说他下的剂量能坚持到隔壁城,可才这么点时间姜姑娘就醒了。
“我记得靠近锦绣城的城外不远处有一大片坟地。”姜恩生凭借记忆,记得来时隐隐看到过有人扛着丧幡在荒郊里走过。
马桥有些吃惊,“刚过不到二里地。”
“正好你把我送到那片坟地,然后你回去接应他。”漆黑的夜也挡不住姜恩生眼底的坚定。
“可是……”
马桥还是不能就这么听了姜恩生的话,若他真抛下姜姑娘一个人回去,大人知道会一刀砍了他的脑袋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可是什么?”姜恩生拍拍他肩膀,给他自信,“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见过的尸体比见过的活人都多,你觉得可能被区区几个坟包吓到?”
姜恩生说的有理有据,马桥渐渐被说服。
其实他也担心余大人一个人有什么意外,只是余大人交代他护送姜姑娘的事也一样重要。
他被架在两者中间,骑虎难下。
他带姜姑娘离开之际,他家余大人说,姜姑娘是他的半条命。
那一刻,他就下定决心,无论路上姜姑娘如何挣扎,哪怕他一拳敲懵她,也要把人安全带回去。
把姜恩生放在坟包附近,马桥快马加鞭离开。
望着马桥奔腾离开的背影,姜恩生鼻腔酸得难受。
“余怀之。”她声音带着满满的委屈,“你就是嫌我拖你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