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热闹,头顶晒的人暖洋洋的太阳,在浓重的酒气味的包围下渐渐向西方滑落。
商华流连在宾客中,酒杯蓄了一杯又一杯。
后来他喝得不过瘾,索性一把夺去托盘上的酒壶,一壶接着一壶往肚子里灌。
酒水脱瓶而出,一股喷涌到嘴里,酒水四溅,打湿了他的红色喜袍,冰凉的酒水顺着热肠顺入腹腔。
商华猛地跟人碰杯,嘶哑的嗓音迸发出雪崩冰裂的愤懑。
他激昂醉迷,仰头又是一壶烈酒:“喝!”
远处赵仲恒看着他失态囧样,招来管家问话,“余大人离开之前,跟你家大人说了什么?”
管家看着几乎快要崩溃却还佯装着兴奋的主子,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家大人虽仰仗赵丞相,可也有自己的脾气,对于丞相吩咐的事情,无一没有办得不漂亮过,可他也最厌恶丞相的手伸到他的府上。
“嗯?”赵忠诚闷声催促。
管家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弯着腰回话,“是……是姜姑娘说…她说送给大人一份……”
赵仲恒冷眸一紧,犀利黑眸瞬间扫向管家,“什么东西?”
管家又看了眼已经喝得天旋地转站不稳的主子,心一横,咬咬牙全部交代出去。
“是一个用棍子串在一起的苹果。”
“哼!你家大人总是会被这样廉价的玩意儿迷了眼睛。”赵仲恒抬手示意,“拿出去扔了!”
“可是……”管家欲言又止,“若大人酒醒后问起,不好交代。”
“那就让他来问我。”
赵仲恒拂袖走开。
管家欲哭无泪望着两脚已经站不稳扑在桌上的主子,跟要了他命似的,心里一阵委屈:主子您可别再喝了,赶紧去看一眼姜姑娘送的礼品吧!
商华不是管家肚子里的蛔虫,他一头栽在桌上,醉得再也没站起来。
夕阳西下,人间骤然变暗。
余怀之从衙门走回鹤云庭,府门只开了一扇,他刚进门,就听到管家急急忙忙跑来关门的脚步声。
菜香四溢,他闻着也不自觉饿了。
“开饭吧。”余怀之说。
管家愣住,“不等姜姑娘一起吗?”
余怀之错愕回头,“她出去还没回来?”
管家摇摇头,“晌午那阵,你刚在衙门下马,拐角姜姑娘就下了轿子,说自个儿有事,就先不回府上了。”
余怀之解披风系着的带子的手立马顿住,继而重新把带子系好,“把炫影牵来!”
管家没敢墨迹,麻溜叫人牵马来。
他留下宽慰余大人:“咱府上小厮下午到街上买菜的时候见姜姑娘一个人在酒楼打瞌睡来着,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马夫把马牵来,余怀之快步蹬上马走了。
马夫叹气道:“这姜姑娘也真是的,怎么净做些让大人担忧的事!”
管家一副早已看出其中道道,眼底的开心怎么也藏不住。
他抚了把自己白花花胡须,跟马夫说:“那你猜咱们大人为何只担心姜姑娘?他怎么不着急别家姑娘?”
“那别家姑娘跟大人什么关系?”马夫嗤之以鼻道,“咱家大人一向不喜女人近身。”
管家不忍马夫糟老头一个坏了大人姻缘,不徐不疾反问说:“人姜姑娘跟咱们大人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来帮着一块破案吗?”
管家咬紧牙关,暗暗不语。
破案要把床搬到大人房里吗?
破案要隔三差五给人姑娘裁新衣裳吗?
破案会亲自盯着人家一日三顿药汤,盼人家姑娘身体早点康健吗?
破案会一进门发现人不在家就扭头出去找吗?
管家叹了口气,“你这糟老头,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马夫一听就怒了,紧追着人问:“你说什么?!”
姜家__
窗外一片漆黑,屋里点燃的油灯也被风吹灭,此时黯淡无光。
姜恩生怀里抱着一只小铁盒,里边全都是票子,最上边有一块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嫁妆。
她爹一辈子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更别提是哪个字,但字条上歪歪扭扭的笔画,确实是她爹写的,还是牛倌教他写的。
听到门外突然一阵声响,姜恩生才恍惚回过神来。
她抬手抹了把脸,泪痕早已干涩,镶在脸上干巴的有些不得劲。
姜恩生起身开门,正巧余怀之从外面推门进来。
两人不偏不倚打了个照面。
“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余怀之擦着她走到屋里,格外自然地偏头问:“油灯在哪?”
姜恩生没说话,摸出火器把灯点燃。
黑漆漆的屋子瞬间被这一渺小火苗照亮。
借着光,余怀之注意到姜恩生下垂的嘴角,以及床榻上的铁盒子,“因为晌午我对你说话的口气重了?”
姜恩生转身把铁盒子重新抱在怀里,“什么?”
“这么晚不回府,是因为我白天说了你不喜欢听的话?”余怀之又重复一遍。
“您说高高在上的余大人,说两句不算什么。”她指腹恋恋不舍划过铁盒,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小,“就是不高兴了踹我们两脚都是应该的。”
余怀之眉心蹙起,“姜恩生!”
“干什么?”姜恩生不服气仰头与他对峙。
对上她倔强目光的瞬间,余怀之立马就泄了气。
他认输般的朝她缓步走去。
他俯身,眼底的担忧化作一滩无奈,“阴阳怪气谁能赛得过你?”
姜恩生撇撇嘴,没吭声。
自从她下午在用砖头摞起来的床榻地下发现洞里藏着的这个铁盒,看着上边的字觉得眼熟,又跑去城北牛倌家找人求证,最后确定这字就是她爹的字迹后,她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很久。
大概是油灯熏得她双眼不适,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后来油灯被风熄灭,她坐的身体都开始发麻,没多久,余怀之就赶了过来。
“走了。”余怀之说,“回家喝药。”
姜恩生不知哪来的气,憋在胸口实在闷得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这里就是我家。”
余怀之本想说“这里能住人”,但瞧小姑娘板着脸,指定心里憋着气,于是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松了口气,指指门外,“那行,我让管家把药汤端过来,顺便把你我二人的铺盖也一并卷过来,今夜就在这里睡。”
看他迈开步子就要来真的,姜恩生连忙跟上去:“余怀之!”
余怀之挑眉,眼底闪过几分狡黠。
他回头,眸底的狡诈已经被茫然取代,“怎么?”
姜恩生吐了口气,“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一个人睡这里不安全,”余怀之有理有据,“我害怕姜茂德的事会再次上演,所以我搬来和你一起,我们要死一起死。”
“你这人真的是——!”
“是什么?”
余怀之原路返回,最后在距姜恩生只有半步的位置停下。
今夜没有月光,他缓缓俯身,淡淡的药汤味扑鼻而来,带着几分矜冷和霸道。
余怀之喉结微动,目光紧锁面前的姑娘。
他嗓音沙哑低沉,心底的情愫冲破重重压抑,一并迸发而出:“许你费心给他商华准备新婚礼品,就不许我酸一酸?”
“姜恩生。”余怀之舒了口气。
姜恩生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自己脚底轻飘飘的站不太稳。
她本能仰头,鼻尖却碰到了他的。
她猝然后退,腰际却被男子长臂猛然一揽。
“我不知你是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不懂,趁着今日,我索性直接把话说开。”他大掌一把握住她盈盈细腰,带着心定意笃的强势,一字一句道:“我中意你,心属于你,恨不得你当真以身相许嫁入我鹤云庭。”
姜恩生感觉自己快要醉了。
这样的余大人她真的感觉好陌生,就像一头迎面冲过来的狮子,狮子告诉她别害怕,狮子告诉她狮子喜欢她。
可是狮子怎么会喜欢她呢?
可是狮子以前救过她。
“你以为我为何每日都要盯着你喝汤药?你以为我为何平白无故要你在我眼皮子地下活动?你以为我为何发现你不在府上要慌成这样?”余怀之自嘲地笑了笑,“姜恩生,我对你,自始至终,都别有所图。”
四周漆黑一片,她却觉得他的目光格外灼热,烧得她脸颊都开始发烫。
姜恩生干干一笑,横在两人胸膛中间的手臂使劲抵着他的胸膛想要逃,“可…以…了!”
男子像一座不可动摇的山脉,任由她怎么抵挡,也动摇不了半分。
姜恩生感觉自己的半截手臂也开始渐渐酥麻。
“姜恩生。”
“是!”
余怀之轻笑,“你现在还要问我,别有所图是什么吗?”
姜恩生猛地摇头,余怀之却没打算放过她。
他一个劲的问:“我图什么?”
“你先放开我。”姜恩生声音细如蚊声。
余怀之讨价还价:“我放开你,你又跑了怎么办?”
姜恩生感觉自己脑门汗如雨下,她投降一般,低声道:“我不跑。”
“不跑也不行。”余怀之逼着她,“告诉我,我图什么?”
姜恩生生无可恋,缓缓闭上眼,轻声回答:“……你图我。”
她说:你图我这个人。
像是听到了最满意的回答,某人嘴角流露出最真情切意的微笑,心脏像是裹了蜜糖一般,又甜又胀。
余怀之喉结滚了下,“这是你自己说的,看你往后怎么耍赖不认账。”
姜恩生干干一笑,“我说了,你能放开我了吧?”
余怀之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脸色,“嗯。”
他不舍地撒开揽着她的手,嘴角那抹笑意还未来得及回味,紧接着左脚脚背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感…
余怀之握紧拳头:“姜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