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宅院□□__
白胡子老者坐于会客厅正中央,一手端起茶杯,另一手捏着茶盖,不徐不疾地滤着杯中飘起的茶叶。
“父亲一大早叫我们过来,”丞相赵仲恒的儿子赵勇宁双手抱拳行礼间隙,侧目扫视端正站于一旁的商华,“不知所谓何事?”
赵勇宁余光瞥见商华藏于袖口处的红痕,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邪意。
赵仲恒浅抿了一口茶,犀利冷眸扫过面前的两位年轻人,“昨夜城中发生一起惨案,你们可有耳闻?”
赵勇宁抱拳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什么?”
从进门就一言未发的另一位男子,眼光精准的捕捉到赵勇宁的拘束忸怩,清冷薄唇微动了下。
商华抱拳,恭敬回话,“半个时辰前方才得知。”
半个时辰前,刚好是他应赵丞相传召,骑马赶来丞相府的时间段。
赵勇宁眼睛一眯,瞥向商华的目光充满鄙夷不屑之意。
他眉眼轻佻,抬手一把攥住商华手腕提起来,“商华?你这手是怎么了?”
赵勇宁眯眼凑近仔细打量,“看着怎么像是被刀划伤的呢?”
坐在正位的老者面色无异,捏着茶盖一下接着一下滤茶,目光却分秒不差紧锁前面的两位年轻人。
商华慢条斯理从赵勇宁掌心抽回手腕,镇定自若地重新整拢了下袖口。
他道:“竹条划的。”
“哦。”赵勇宁拖着长长音调,“竹条原来也有这么大威力呀?”
商华抬眸扫向赵勇宁,锐利目光底下积攒着未知气焰,“少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赵勇宁嘴角勾着邪意,“我能有什么意思?商华兄多虑了。”
赵仲恒撂下茶杯,杯底碰到桌面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吵什么?”
赵勇宁挑眉,商华垂眸不语。
“你先下去吧。”赵仲恒摆摆手,示意赵勇宁先退下,“商华留下,本王有事要问你。”
“是。”商华身体微侧。
赵勇宁站着没动,“父亲与商华兄有何事要说,为何要支走孩儿?”
赵仲恒冷哼一声,“与你说什么?说昨日在沉香阁吃了几碗酒?还是醉春楼哪个美人叫你魂不守舍彻夜合不上眼?”
赵勇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父亲突然提这些做什么?”
“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上不了台面?”赵仲恒抓起桌上的茶杯,狠力丢出去,茶杯磕碰到会客厅的门槛上,发出一声“哐当”的清脆声。
赵勇宁连忙恭敬告退,“孩儿走就是,父亲何必生这么大气。”
赵勇宁退下,商华默默无闻走过去,将地上的碎茶杯片捡起来。
“这些留着让下人们做便是。”赵仲恒道。
商华将碎片放在门后角不碍事的地方,“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确实不值得劳心费神,叫人心烦的必定另有其事……”赵仲恒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商华默不作声转身,将敞开的两扇门紧紧关上。
门外没走几步的赵勇宁闻声回头,就见会客厅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紧紧关严,他咬牙切齿地朝正好路过的下人后背踹了一脚撒气。
下人立马“噗通”双手趴地长跪不起。
见状,赵勇宁不解气似的,又朝下人身上胡乱蛮踹了好多下,“滚!”
赵仲恒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本王此生最遗憾的事情之一,就是商华并非本王亲生的孩子。”
商华微微颔首,在对面前这位长者时的敬重之意,几乎无可挑剔,“王爷厚待商华,商华都记在心底。能为王爷做事,是商华的福气,刀山火海商华都在所不惜。”
“好孩子。”赵仲恒叹了口气,“勇宁从小被家里人宠的无法无天惯了,什么事交给他本王也不放心,还是交给你本王放心。”
“谢王爷器重。”商华毕恭毕敬道。
赵仲恒重新倒了杯茶,招招手示意商华上前领。
商华接过赵仲恒递来的茶,左右三指指腹刚刚捏紧实茶杯杯壁准备喝。
丞相突然开口:“商华昨日夜里在忙些什么?”
赵仲恒面带和蔼微笑,犀利黑眸却不见半分笑意,炯炯目光紧盯着商华。
商华喝茶的手顿住。
他后退两步,右手搭于捏着茶杯的左手前,呈抱拳禀报姿势,“望月庐,打磨竹剑。”
赵仲恒遣去请商华的人,的的确确是赶到城外望月庐去把人请回来的。
赵仲恒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圣上赏赐的莓茶,尝尝。”
商华颔首道,“是。”
他浅抿一小口便立刻回道,“恕商华愚笨,一介粗人,不曾尝出茶香与否,只觉王爷的水温恰如其分,解渴。”
赵仲恒畅然大笑,心满意足地抚着胡须,对商华连连称赞,“不愧是本王身边的人,好!”
商华颔首回应,并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屋外渐起大风,商华恭敬候于一侧,静等赵仲恒提笔写些什么东西。
“孙朋昌的尸体,可有下落?”
赵仲恒落笔顿首,笔墨迅速在宣纸上晕染一片漆黑泞渍。
他懒懒掀起眼皮,扫了眼谦恭站于一侧静候的商华。
“还未。”商华如实告知,“活要见人,死,必让王爷见尸。”
赵仲恒哈哈大笑,继而接着下笔文书,“你办事我放心。早前就听勇宁说过,你只要遇到麻烦事想不通,多数会在望月庐闭门静候,但不过三日必定会相处好法子,以解本王忧心。”
商华听出赵丞相的弦外之音,立即回道:“三日之内,就是将方圆百里挖掘三尺,商华也要把人找出来。”
赵仲恒收笔提墨。
偌大的一张宣纸上,一个几乎占据整张纸页的“韧”字印入眼帘。
右边部分的刃字上的一点,犹如滴落在纸上后融化的黑色雪瓣,滴溅的细密墨汁,好似无数支锋利的刺箭。
拉开门,抬脚迈出会客厅门槛。
刺骨寒风毫无征兆拍在脸上,风中细密霜雪混在风中,坚固不催的冰尖在刮到滚烫脸颊的瞬间,立刻缴械投降,融化成水珠。
男人懒懒抬眸的瞬间,眸底升起一层深不见底的冷冽寒气,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三日。
三日之内要把孙朋昌的尸体找到。
到底是谁在赵仲恒面前吹了催促的风,他用脚后跟的死皮就能猜到。
“商华!”
赵勇宁一路小跑大喊道。
商华左脚刚踏出丞相府,身后就响起了叫唤声。
他不耐烦地将踩在丞相府门槛内的右脚迈出来,然后停步不前。
“好小子!现在得本少爷喊才知道停下来是吧?”赵勇宁气喘吁吁拦在商华面前,上上下下如同打量一条在街上流浪的脏狗一般,“我爹留你在屋里说了什么?”
商华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充满了不屑。
他逗狗般地挑眉,“好奇?”
赵勇宁嘴角一抽。
“你去问你爹。”商华似笑非笑道。
“你——!”
赵勇宁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抬腿踹商华。
商华完全没在怕的,漫不经心抬眸瞥了眼门头顶悬挂的牌匾,“丞相府大门口,你又打算闹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赵勇宁抬起一半的腿,硬生生不情不愿的收了回去。
赵勇宁咬牙切齿道,“少拿这些东西压我,你不过是我们找家养的一条狗,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商华眼底一瞬布满杀意,脸部咬肌因紧咬后槽牙而狰狞微微发颤。他发狠般地一把攥住赵勇宁领口,连拖带摘将人拉到正门外的石狮后。
赵勇宁肆意妄为,即使被人擒住脖子,也依旧未削减他眼底半分挑衅之意。
“草包。”商华嘴角勾着邪意,一字一句道,“今日凌晨的血案,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赵勇宁脸色骤然大变,眼底的局促变得彷徨惊恐,“你血口喷人!”
“别以为你在丞相耳边模棱两可的说上几句,就能将那些烂事推到我头上。”商华眼底尽是了然,“赵勇宁,孙朋昌是死是活,我商华自会查明,你若按耐不住,大可亲自去查。”
“恼羞成怒了吧?”赵勇宁突然狂笑不止,“商华,丞相再器重你又如何?他终究是我亲爹,你没听说过吗?虎毒不食子,我就算再不成气候,可毕竟头顶着赵家的姓氏,你看看,我不过在我爹耳边胡言乱语了两句,他就立马催你要孙朋昌的结果,他的那杆秤上,你猜我们两个,他更偏向谁呢?”
“哦……!”
赵勇宁愈发猖狂不止,“我差点忘了,你是我赵家养的狗,哪懂什么虎毒不食子呢!你倒想试试被虎吃的感觉,但你知道你亲爹是谁吗?”
赵勇宁的狂笑声刺耳尖酸,深深刺进商华心里。
商华揪着赵勇宁的领口,几乎发狂一般将他拽起。赵勇宁双脚离地的瞬间,平静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通红。
他想要呼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商华的指腹如同一把滚烫钳火,死死抵在他的脖颈,呼吸渐渐变得不顺畅,大脑一阵发懵,他憋红的脸依旧死死瞪大眼睛,垂死挣扎之际也不忘寻衅。
直到……
白色的眼球四周被红血丝逐渐侵占,商华才骤然撒手。
赵勇宁虚弱无力躺在地上喘息。
商华俯身蹲在他身侧,散漫慵懒地用手掌拍着他煞白的脸,“你若一直狗叫,我有的是时间教你学人话。”
“你…!你竟敢……在我府的大门口…对我大打出手……我——!”赵勇宁一口唾沫吐到商华袖口。
不等他话说完,商华立刻将袖口涂抹到赵勇宁脸上,“我既敢动手,就不怕你在背后耍什么招。”
丞相府会客厅__
下人脚步匆匆冲进会客厅,将府门外的一举一动禀报给丞相。
赵仲恒听完叹了口气,“罢了,叫他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