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人!”孙侯爷紧紧抓着余怀之胳膊,“贤侄!本王非去不可吗?”
若此番光天白日之下要他大张旗鼓走近醉春楼,那城中百姓看到可该如何看他,他这么些年来乐善好施的清良口碑可就全崩塌了。
“侯爷认为呢?”余怀之带着人就往外走。
孙侯爷脚底踉跄,整个人欲哭无泪,“那些个看热闹的人,才不管本王是否是随你一同指认疑人,他们见了只会觉得本王言行不一装好人。”
“都这个时候了,侯爷才想起来顾忌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侯爷夫人干脆拍案决定,“我随你一起,他们旁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孙侯爷瞳孔一震,面露愧疚的望向夫人,“是本王有愧于你。”
“眼下当务之急是指认出可疑人物,侯爷说这些做什么?”夫人拂袖走在前头,气势冲冲,如同带兵打仗的女将军。
孙侯爷跟在夫人身后,一前一后上了余怀之的轿子。
姜恩生坐在前边赶车。
难得这两日天气放晴,街上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姜恩生边赶车边注意人群中是否有可疑人员。
轿子里__
孙侯爷紧紧握着夫人的手,“夫人,只要那孩子找到了,我定找人把他安排好,再不许他进侯府半步,我只要留有这么一个根,将来到地下也不亏对于列祖列宗,其他的就便意吧,往后本王只陪你一个人。”
夫人淡淡扫了侯爷一眼,然后把手从侯爷掌心抽出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很快抵达醉春楼。
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并布控的林文忠闻声赶出来,“余大人,已经彻底包围起来了。”
余怀之大步走上前。
醉春楼的老鸨笑得满脸是褶,手拿被香薰腌透了的手巾朝余怀之肩膀甩了两下,“官爷~玩玩?”
姜恩生坐在轿子口,一手撑太阳穴,懒洋洋瞧着冰块脸被老鸨调戏后,凌厉的眸光没一丁点变化,“啧啧!”
李文忠见状,连忙示意两名差役把老鸨架开。
“哎呦!这是做什么呀?”老鸨哭得比笑得还假,“青天白日不让我们老百姓做生意哇?”
“老实点!”林文忠冲她吼道。
老鸨吓得抖了个激灵,然后缩在墙角,看着一个个威风凛凛的衙役冲进醉春楼。
余怀之朝轿子那边勾勾手指,姜恩生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
姜恩生拉开轿子门,跳下车把脚踏放在轿子旁边,然后站在一侧请孙侯爷和其夫人下车。
孙侯爷率先走出来,他一脸担忧地左右环视周围围观群众的反应,脚步缓慢地一层接着一层踩着脚踏下来。
下车后,孙侯爷伸手欲等夫人扶手臂下来。
夫人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直接伸出右手搭在姜恩生肩膀上。
姜恩生察觉异样,连忙伸出手臂供她撑扶。
“余大人,人都在这里了。”
林文忠俯身在余怀之耳边小声说。
余怀之双手环臂站于一侧,孙侯爷与夫人居座于中间,在差役的协同下,一个个进行排查。
姜恩生刚侧身要往柱子上靠,身体刚倾斜过去,肩膀头都还没碰到柱子,视线就跟余怀之的视线撞上。
余怀之双手抱臂,凌厉目光扫过以为到醉春楼就万事大吉的姜恩生身上,只见她一身懒散,他冲她使了个眼神,让她到四处看看。
姜恩生从盘子里揪下一颗紫露露的大葡萄丢进嘴巴,“真甜啊。”
听见姜恩生惬意的感慨声,林文忠抬眸白了她一眼,扭头就对上余怀之冷漠黑眸。
林文忠:“……”
“你情绪不对。”余怀之道。
林文忠恭恭敬敬回道:“没有。”
姜恩生顺着拐角楼梯去了二楼,顺着扶手朝下望了眼余怀之,然后朝上扬扬下巴。
楼下的余怀之默不作声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得到准许,姜恩生才彻底放开了四处打量。
楼梯间四处弥漫着各种胭脂香粉混杂在一起的浓郁味,刺鼻的很,闻得姜恩生鼻子里跟有羽毛在挠一样痒。
姜恩生从侧边楼梯上三楼。
三楼的房间是三面朝向,中间的房屋背对二楼中间的楼梯口,只留有半扇窗,姜恩生推开最西边这扇门进去。
门推开的瞬间,比外面更加浓重的香粉味扑鼻而来,她实在忍不住,偏头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床上凌乱的被褥三分之二掉在地上,桌上的酒杯里酒水还剩个杯底,姜恩生四处看了一圈,衣柜里只有清凉的衣衫,旁边的桌上也只摆放着胭脂香粉。
姜恩生快速在屋里打量一圈,三楼转完又下二楼,重复如此后,她推开二楼其中一间房屋的窗户,看到这后边的一大片空地。
“有什么发现?”
余怀之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头顶响起。
姜恩生吐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一点声?”
余怀之俯身往外扫了一眼,“下去看看。”
“那箱子里明明有两只眼睛,可侯爷私生子只坏了一只眼睛。”姜恩生跟在余怀之身后,压低声音道:“你说另一只眼睛会是谁的?”
余怀之瞥了眼姜恩生,“你觉得呢?”
“我没头绪。”姜恩生如实说,“但我直觉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
余怀之跨步横在她面前。
姜恩生:“?”
“闭上你的乌鸦嘴。”余怀之目不转睛警告她。
姜恩生丝毫不惧怕他眼底的警示之意,“如果你是醉春楼的老鸨,你若真办点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脏事,还会在衙门的人大张旗鼓闯进来查的时候,什么准备都不做,干仰着脸干等着他们来查吗?”
她朝楼下靠着椅子打哈欠的老鸨扬扬下巴,“你看她那样,也不知道哪来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
余怀之边走边从怀里掏出腰牌丢给姜恩生。
“你来当这个大人。”
姜恩生手忙脚乱接稳腰牌,小心翼翼地拿袖口擦了擦递给他,赔着笑将腰牌呈过去,“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看你,怎么还生气了?”
余怀之扫了眼腰牌,没接。
姜恩生:“……”
爱要不要!
正好她揣怀里过过当官的瘾。
两个时辰过去,连醉春楼后厨的两条狗都接受了排查,没有任何问题。
余怀之示意林文忠撤人。
从他们进门不久就开始打瞌睡的老鸨,一听说要撤人,立马就清醒了,生龙活虎的挥动着手绢,“欢迎官爷们下次光临我们醉春楼~”
姜恩生小碎步跑到轿子旁,伸出手臂等待侯爷夫人上轿时搭手。
待侯爷、夫人以及余怀之上轿后,姜恩生调转马头,四人灰溜溜的离开了醉春楼。
“我记得很清楚,那人的口音就是当地口音,但今天搜查的这些人里边,伙夫都是外地口音。”孙侯爷百思不得其解。
侯爷夫人偏急性子,“除了口音就没有别的什么特征?”
孙侯爷挠头苦想,“没有,长得就是穷人相,手上有伤疤。”他望向夫人,“可是那些烧火打杂的伙计,手上有个烫伤划伤都太正常了。”
余怀之上车后就没开口说话。
他脑海里一直在构思醉春楼的内部建筑结构。奇怪的是,三楼的屋子虽然比二楼稍微大了一半,但跟屋外的走廊相差还有一截。
“侯爷还是再想想,令公子眼睛受伤当日,您到酒楼碰运气时候,有没有什么您没注意到,但很违背常理的异常存在。”余怀之道。
孙侯爷绞尽脑汁,“真没有。”
余怀之从轿子里边敲了下轿子门。
姜恩生侧耳偏头回道:“余大人有何吩咐?”
“一会儿马车停在侯府侧门。”余怀之道。
……
那日深夜,孙侯爷收到陌生人留下的信息,第一时间赶往府外的小宅子,进门一看,孙巍满脸是血,血淋淋的顺着左眼眶往下掉,他走近才发现孙巍少了一只眼。
当时他出门只带了管家,管家虽然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可看到眼前那种情况,管家也变得六神无主起来,慌得直在原地打转,还一个劲的问孙侯爷该如何是好。
随后找来的郎中见了也只是摇摇头,说只能先给伤口消消炎,等往后伤口结了痂再戴个眼罩,起码眼下能保住命。
孙巍一听就怒了,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抬脚将郎中从屋子踹到院子中间。
孙侯爷见郎中无计可施,心中也升起怒火,心中暴怒冲天的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就在那一瞬间,前一日在酒楼隔壁酒吃说醉话的声音,像是一只从天而降的冰雕,翱翔在他崩溃迷离的天空。
就像是提前写好了的话本,话本里就规定了孙侯爷要在某个时辰前往酒楼,刚好前一日他吃酒的包厢空着的,也刚好包厢旁边的人醉酒后夸下海口,讲着跟前一日一模一样儿话语。
孙侯爷以为自己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冲过去,求那人去救孙巍的眼睛,那人答应了。
孙侯爷在门外等待至天际泛白,外面雨水越来越大,屋里却没一点声音。孙侯爷心急如焚,实在不能继续无止境的就这么等着。
于是,他推门闯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原本答应孙侯爷要给孙巍换的眼睛,最后也只是用一只狗的眼睛糊弄过去,而放在屋里的一百两银子,也凭空消失了。
“那个‘高人’总戴着一定斗篷,深夜乌漆麻黑也不摘下来,”孙侯爷补充道:“他长得不高,说起话来感觉像是读过书的人,跟乡野村夫不一样,举手投足间也很沉稳。”
姜恩生坐在轿子外面,听孙侯爷回忆当时的情景,只觉得孙侯爷渲染恐怖氛围一流,但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几乎没有。
城中长得不高的人多了去了,但昨日夜晚从侯府掳走孙巍的人,人高马大,明显跟侯爷说的不是一个人。
回到侯府,余怀之送孙侯爷及夫人至侯府大门。
“贤侄!”孙侯爷一夜之间脸上的皱纹就多了不少,“这事可就全拜托你了!”
余怀之颔首应下,“还请侯爷照顾好自己身体。”
他心底有一种更加模糊恐惧的漩涡在以他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他袭来,但余怀之拨不开那团雾。
余怀之姜恩生前脚刚走,孙侯爷与夫人相互搀扶着,才走到院子里,忽然一只飞镖从他们脸前飞过。
“唰——!”
飞镖插在梨树树干上。
孙侯爷小心翼翼靠近飞镖,只见纸上有一行如蚊小字:求心不如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