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
陆政庭脸色一白,接住喻青。
喻青站不住,半跪在陆政庭身前,一只手紧紧抓住陆政庭的胳膊,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服,呼吸粗重浑浊。
他的表情僵硬麻木,声音越来越弱,“哥,你别、不理我…”
路过的孩子们被吓呆了。
有管理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忙将人送去医务室。
医务室空间不大,陆政庭被管理员赶了出来,站在门口,和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柏一样,站得笔直。
良久,从远处送来一道凉风,将他的眼睫吹得簌簌,眼眸漆黑无神。
他收紧手指,摸到掌心里的一片湿润。他有点记不清了,是喻青的眼泪,还是冷汗。
医务室里。
医生说喻青是哭多了,呼吸碱性中毒。给他套了个呼吸机,接到院长的电话往外走。
喻青戴着呼吸机,躺了十几分钟,终于清醒过来。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陆政庭。
左右张望,将医务室环顾一遍,他也没看到陆政庭的身影。
陆政庭走了,不会再理他,也不要他了。
管理员正帮另一个孩子提着盐水、上完厕所回头。
又看见角落里的喻青无声掉眼泪,脸颊绯红,一副又快晕厥的模样。
管理员甚至来不及将边上的小孩送回去,随手将盐水挂在高处,疾步往喻青边上走,伸手去掰喻青绷紧的下巴,想逼他张嘴呼吸。
他正是昨晚查寝骂喻青的管理员,以为喻青是害怕受到处罚才哭,声音又快又急,“别哭了,我待会儿就去和院长说,不罚你了。”
喻青不停摇头,脸上的呼吸罩被扯到下巴,嗓子哭得沙哑,“…我要我哥,我哥走了!”
“你哥?”管理员脑袋宕机了一瞬间,记起和他一起来的小孩,忙出声:“你哥没走,你哥在门口!”
喻青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声嘶力竭,哭得崩溃。
管理员说了足足三遍,他终于听清了。
又陷入那股熟悉的晕厥状态,他张大嘴呼吸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缓了过来,泪眼朦胧地看着管理员,仍在小声抽泣,“我要我哥。”
管理员拿这小孩没办法,“你别哭了,我这就去叫你哥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医务室门口,拉开门将人喊了进来。
医务室的门隔音效果好。
站在门外,陆政庭丁点儿声音都没听见。门乍一打开,他就从嘈杂的声响中,辨认出了喻青的哭声。
从管理员身旁钻进后,他跑到喻青的身边。
喻青看见他还在,就不哭了。
只是哭了太久,一时间难以收住,身体随着抽噎,不断上下耸动。
他知道陆政庭不会离开他了,于是朝陆政庭伸手,眼睛又红又肿,带着涩哑的哭腔,“…哥,你牵着我。”
陆政庭垂着眸,脑海里一片混乱,犹豫两秒后,还是选择了牵住他的手。
喻青的手也冰凉,握住的那一瞬间,他芜杂的思绪也一齐冷静下来。
“哥,你不要走。”
喻青软着声音重复,用力握住陆政庭的手,将他的手抬起,放在自己的头顶上。
希冀的光芒从雾面中浮出,绽现在哭得发红的眼底,“哥,我会改的。你摸摸我的头,我会乖乖听话的。”
他还是惯会用这招。
明明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刻,想的却不是怎么活下去。
而是利用他当下的同情与不忍,逼他就范。
喻青无疑是懵懂单纯,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小孩心态、充满纯真的固执,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暴力行为。
陆政庭还是对喻青束手无策。
他将喻青养得离不开自己,同样,他将喻青当作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他也无法舍弃喻青。
想清楚后,陆政庭抬起眸,在喻青又要哭出来的注视下,如他所愿,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脑袋,“好,我原谅你。”
喻青在医务室躺了一个下午,又生龙活虎了。
陆政庭陪他一起去院长办公室接受惩罚,惩罚是连续一周扫宿舍的地。
喻青乖乖点头认错。
陆政庭并没有帮他打扫,喻青的性子就是这样,只有认识到错误带来的伤害,他才会改正。
他确实需要吃点苦头。
但在生活方面的一些小事上,陆政庭对喻青的包容度却越来越高。
比如喻青自我哭诉的缺点,他一个都不改,甚至和陆政庭讨价还价。
“不行,我不和你一起睡我会害怕的。不对不对,一起睡我也害怕,哥,你要抱着我睡,那样我才不害怕。”
“哥,我不想学习了。我还小,我才四岁,我以后会学的。”
“哥,每天洗澡我的背好痛哦,我可不可以两天洗一次呀?”
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
不过,在与陆政庭的日后相处中,喻青对‘听话’这个词格外敏感,他害怕陆政庭再说这种要和他断绝关系的话,已经达到一听这话就要炸毛的程度。
比如现在。
喻青和陆政庭保证完“自己很听话”后,鼓着腮帮子,有点儿生气地拍了下他的手臂,重重跺脚,“哥,你不能和我说这句话,我害怕!”
陆政庭瞥他一眼,顺毛似的摸了摸他的发顶,“嗯,我不说这句话,你也不许再和他玩。”
可是喻青还是不明白,和陆政庭走进宿舍,坐在床边,疑惑地问他:“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坏人。”
陆政庭在喻青面前蹲下,将他床下的水盆拖了出来。
“可是他不是坏人呀。”喻青说:“他还帮我赶跑了王小虎他们,还带我玩,他是好人。”
陆政庭将水盆里的沐浴露拿出来,牵过喻青的手,在他掌心里挤了一泵。
刚才喻青帮他洗脸的时候,他就看见了。
和王小虎脸上的印子一模一样,不出意外,也是那名管理员的杰作。
喻青才想起手上有个脏印子,掌心沐浴露又黏又滑。
他被陆政庭握着手腕往外走,期间掌心里的沐浴露晃来晃去,他嗷嗷大喊:“哥,我的手好痒!”
陆政庭帮他洗掉印子、擦干净手后,看着他继续说:“他在你手上乱画,他是坏人。”
喻青完全没注意他的话,举着双手,高兴地左瞧右看,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夸人的话。
“呀!我的手变回原样了。”
“哥,你好厉害哦!”
“……”
陆政庭叹了口气,拽住还在欣赏手的人,往回走。
陆政庭要写学校留的作业。
喻青搬了条板凳,坐在陆政庭身旁,歪着脑袋,贴在床上,看着他写。
过了几秒,他坐直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陆政庭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声,以为喻青又在闯祸。
偏着头,疑惑地看了过去,见喻青正在和一颗糖艰难作斗争。
糖的包装怎么也撕不开。
喻青用手剥不开,拿牙也咬不开,生气地要把糖丢掉。
陆政庭看得好笑,从喻青手上拿过糖,帮他剥开糖衣,送到喻青嘴边。
喻青并没有张嘴,而是拿回糖,将糖塞到陆政庭嘴里,弯着眼睛笑:“哥,吃糖。”
说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这回轻松撕开包装,喻青塞进自己嘴里。
舌尖尝到甜意。
陆政庭咬着糖,声音含糊不清,问他:“哪来的?”
喻青眼神闪躲,默不作声地抠手。
陆政庭一瞬间就猜到了答案。
他决定自己再去找那个新来的管理员谈谈。
陆政庭将剩下的作业写完,两个人嘴里的糖也刚好吃完。
他站起身,将床上散落的书收进书包里。
旁边昏昏欲睡的小孩被他的动作吵醒,也跟着站起身。
等到陆政庭收拾完书包,喻青忽然啊了声。
陆政庭忙看过去,“怎么了?”
“管理员说吃糖多了会蛀牙。”他的声音委屈巴巴的,带着一丝害怕蛀牙的紧张,拉了拉陆政庭的衣服,“哥,你看看我有没有蛀牙。”
他说完,张着嘴,要陆政庭给他检查。
陆政庭弯着腰,凑近看了下。
小孩每天被他盯着刷牙,牙齿干净整齐。
在小孩紧张的注视下,他摇头,告诉他答案,“没有蛀牙。”
喻青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小声抱怨:“吓死我了。”
他自己检查完还不放心,将陆政庭拉到床上坐下,踮着脚,不容拒绝地伸手,掰开陆政庭的嘴,声音热情清脆,“哥,我也帮你检查一下。”
陆政庭任由他去了。
“你的嘴里有甜甜的草莓味。”喻青傻笑两声。
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又自顾自装作严肃的模样,伪装成真正的医生。
虽然他不知道蛀牙长什么样,最后还是皱着眉,一颗一颗检查陆政庭的牙齿,学着陆政庭的话,“…嗯!哥也没有长蛀牙。”
陆政庭看着他笑。
福利院的晚饭铃响了。
两个人下楼去食堂吃饭。
食堂的人太多,阿姨也只剩下几个,管理员也加入帮孩子们打饭的队伍。
直到排到前排,陆政庭才看见这一排帮忙打饭的管理员,正是陪喻青玩的那位。
他蹙着眉,揪住喻青的后颈,要带他换条队伍排。
喻青肚子饿,不愿意动,“哥,我们马上就要排到了。我刚刚看见了,今天有鸡腿吃!”
陆政庭没办法,只能继续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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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