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雾色褪去后,整棵枯萎的雾枯树呈现,藤蔓将昏迷的人都放到了地面,只剩下枯死的模样。
江初篱在原地望着枯萎的雾枯树沉默了片刻后,转身朝青衍弟子走去。
“解,解决了吗?”青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都乖乖听着柳屏的命令,即使在后面柳屏因为重伤昏迷,也没敢上前。
只能远远看见江初篱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却又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那一道道剑光,眼前绝不是他们能打得过的人。
所以,几个人很有默契地选择不去询问。
“嗯,那些人醒来不会记得这些,待会儿你们把他们送回去。”
江初篱的面上无喜无悲,平静得过分,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青衍弟子见此只好点了点头。
等几个人用法器带好所有人,江初篱才出声道:“跟我来吧。”
她左手轻起,往虚空简单一握,轻轻巧巧便将空间撕开一道口子。
青衍弟子顿时目瞪口呆。
这样的术法,起码得是元婴之上啊!
“这是个阵法,阵眼已经破除,只需要直接术法破开此方空间就好,很简单的。”看着几人艳羡的目光,江初篱耐心解释道。
几人恍然大悟,接着连忙跟上。
等出了空间,青衍弟子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一个很深的坑底,周围尽是枯萎的藤蔓和树枝,脚下刻画着精妙的阵法。
江初篱望着脚下的阵法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
“怎么了?”青衍弟子注意到江初篱神情不对,好奇问道。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得把这阵法破坏了,以防万一。”
青衍弟子连连点头:“是。”
几人走后,江初篱又召出长剑,认真刻画了一遍阵法。
眼神中充满了奇怪。
这阵法精妙的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
一起游历四方时,他曾刻画过类似的阵法,那是他自创的阵法,只是比这更精妙,更完整。
与那时的阵法相比,脚下的更像是残缺品。
江初篱沉默了片刻,起手挥剑,将本就残缺的阵法悉数破坏。
回到客栈,江初篱推开门便见尤安一动不动坐在那,头垂着,看不清神色。
“她把一半修为都转给我了。”她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连同死前的那些记忆。
西雨死前将一半修为给了那些人,弥补他们流失的寿命,一半修为给了尤安,使她不再受困病弱的躯体。
“……她想让你好好活着。”
尤安抬头看向她,眼神冷淡。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具身体,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自杀了。”
雾气散去的时候,尤安接收了西雨连同修为一并而来的模糊的记忆。
那时尤安才知道,原来母亲从未离开,但下一瞬间,尤安心头一紧,连忙奔回尤府。
可还是迟了,推开尤老爷的卧室,尤安亲眼看见了血色。
“父亲真的很爱她,连我也不管了。”尤安眼角挂起泪珠,她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我得回去了,回去给父亲,给她,料理后事。”
尤安起身,缓缓从江初篱身侧走过。
江初篱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敛下了眼眸。
之后几日,整个西庄都因为尤府的丧事蒙上了一层哀色,尤安虽全程面色冷淡,却一个人主持了这场丧事。
“江姑娘……”柳屏身体稍微好些,便和几个师弟师妹去见了江初篱。
“我们此番是来辞行的,师门来了信,我们再做一个任务,就能回去了,待会儿我便会带师弟师妹离开了。”柳屏说明了来意。
“还是除妖?”江初篱手中的动作一顿。
“不是,是护送一件东西。”柳屏没有怀疑,继而又道,“不过若是路上出现了妖族,身为青衍弟子责无旁贷。”
“哪怕……那妖族从未做过坏事?”
柳屏眼中带了几分疑惑,但还是笑道:“妖族生性恶劣,若是在人界,定然是做过坏事的,青衍弟子奉流光剑尊之令,降妖除魔,守护苍生,江姑娘何出此言。”
江初篱并不清楚流光剑尊是谁,只是觉得他在人妖两界立下契约的同时,还下这种命令,有些不对劲。
但见柳屏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江初篱咽下了嘴边的话,默默转移了话题。
多说无益,只会惹他们怀疑,她离开人界多年,或许有些事情和她所想的截然相反。
“你的伤不要紧了?”
“无妨,多亏带了师门法宝,现在只剩下一些皮外伤了。”柳屏成功被转移了话题,他低头看了眼身上还带着的伤口解释道。
“那就好,不过,你们是不是要带那人一起去?”
“谁?”他一愣。
“那日在街上晕倒那位。”
柳屏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虽觉得那人品行不端,可师门认为可以一看,无奈只能带上,只是江初篱突然这样一问,他心底不免疑惑。
毕竟他从未和江初篱说过那人和他们的关系。
“是,江姑娘有什么事吗?”
江初篱抿了口茶,风轻云淡道:“也好,那妖族很难离开本体,所以只能让别人刻下阵法,他现在只是凡人,你带上他,回青衍山看看如何处理吧。”
那日江初篱在街角只听见了西雨蛊惑男人画阵,却没想到是那样的阵法。
西雨心性善良,逃离她生母后,便一直留在西庄,后面更是因为尤安,只能在本体附近活动,按理来说,是绝无可能学到这种阵法。
而那天西雨的妖力也着实不对劲。
按她透露的话中来说,是有人蛊惑了她,或许她突然强大的妖力和那残缺的阵法,都和那人有关。
柳屏被江初篱的话惊得下意识起身,身后的师弟师妹也被吓了一跳。
江初篱见此从思绪中抽回,抬头看向柳屏。
接着柳屏朝江初篱拱了拱手,只留下一句“多谢江姑娘”后,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半晌,江初篱放下茶杯,走到窗边,对面伪装桑树的雾枯树作为西雨迷惑人的手法,此时也因西雨的离去一并凋零枯死。
尤安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府前,侧身听着管家说话,眉宇间满是默然,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尤安投过了目光。
江初篱轻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桌前。
没过多久,房门被再度叩起。
尤安一身素白的丧服,神情冷淡,面容却比之前病弱时还好了几分。
“我来还你这个。”尤安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缓缓放在了桌上。
“好。”江初篱知道她现在说什么,尤安也听不进去,默默收起来玉佩。
然后尤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归于一声“嗯”。
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尤安忍不住开口了:“你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江初篱笑了:“你想听什么呢?”
她不怕尤安问,她怕尤安不问,一直憋着,憋一辈子,反而不好,像这样问出来,是好事。
“你为什么没有救她?”尤安得到的记忆虽是模糊,却也隐约明白江初篱最后没有拉住她的母亲。
“你是否想过她们呢?那些人里有与你相识多年的朋友,有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她们只是这芸芸众生再普通不过的一粟,可也该有自己选择活着的权利。”
“她的决定,是会让多少人痛苦,你该知道的。”江初篱眼神温柔,却让尤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尤安,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我不希望你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的人,你母亲也不希望,她是知道错了,所以才去弥补,她只是不小心走了弯路。”
“所以,她一定也不愿意你去走那条弯路的,我将那座阵法已经彻底损毁了,不要再去找了。”
尤安抬头瞪大了眼睛,江初篱的语气平缓温和,却揭开了她内心潜藏的想法,她声音不由得提高。
“所以她和他就能抛下我!只剩我一个,这么多年我都以为我的母亲早早便去世了,我不曾有片刻享受她的爱,却又要继承她的血脉,我现在是妖啊!”
“尤安,妖不一定会很糟糕,我也是妖。”
尤安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江初篱,她似是喃喃自语。
“你居然也是……”
她还以为江初篱是修仙之人,母亲的记忆也没有告诉她这些,尤安甚至做好了在说出这件事后,或许江初篱会直接向她拔剑。
只是没想到,江初篱竟也是妖族。
也是,若是修仙之人,怎么会认识她母亲。或许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杀了她吧。
半晌后,尤安似是自嘲地笑了声,她状若无力坐在了江初篱面前,声音也轻得不可思议:“可我真的好痛苦,我一直觉得妖族可怖,自己却成了妖,幻想父亲有朝一日送我出嫁,他却为了她死了。”
尤安的眼神空洞迷茫:“为什么,就只剩下我一人啊……”
“尤安。”江初篱缓缓起身,她走到尤安的身前,温柔的眼眸如星子闪耀,她温柔而坚定地说着。
“无论你是人是妖,此后你也不会是孤身。”
“我还在。”
尤安怔怔地看着江初篱。
在知道母亲还活着的一瞬间,明白了一切,继而见证了父亲去世,多日以来背负枷锁却始终默然着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将所有恐惧和委屈倾倒出来。
泪水无止境地流出,可尤安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此间客栈,此方岁月,都在这一句“我还在”中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