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族的乐修修为不够,明显不是那具傀儡的主人。
但那乐修先是阻止她,发现不敌才选择销毁它,这又是为什么?
明明为了防止傀儡反主,从制作初期,傀儡师就会种下一念咒,傀儡生死,皆在傀儡师一念之间。
若妖族乐修与傀儡师是同谋,只需要傀儡师一念,傀儡便会自爆而亡。
江初篱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带着傀儡回去,稍等些时候再和陆冠清商议。
只是在此之前,江初篱先是回了趟留曲鹤生的位置,留下的血珠已经消失,周围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
树干上,微弱的灵气吸引了江初篱的注意。
是陆冠清留下的,看来他们已经会合了。
江初篱稍稍放下心。
利用阵法回到城主府后,江初篱先是简单沐浴过,然后便独自在房间里摆弄着傀儡,想看看能不能再发现些什么。
“阿篱,你在吗?”叩门声响起,是陆冠清来了。
江初篱放下傀儡,将其暂时收到储物袋,正要去开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稍等下。”江初篱扬声道,转而回身从储物袋里开始翻找,表情些许困惑,“东西呢?”
陆冠清放下叩门的手,隔着一道门,思绪开始蔓延。
曲鹤生被找到时的种种行为,陆冠清隐约地感觉到或许是因为江初篱。
什么路过的好心人给的伞,分明就是江初篱特意留的。
陆冠清知道,她一向好心,曲鹤生更是他师弟,她若是只带了一把伞,定会留给曲鹤生,丝毫不会顾及自己。
挣扎在淤泥里的人,最渴望那一瞬的光,渴望抓住,渴望只属于自己。
可光一旦落入淤泥,又会如何呢?
陆冠清已经在五十年前知道了答案。
曲鹤生不是什么好人,他绝不能再让曲鹤生靠近她。
从思绪中抽离,陆冠清抬起眸子,剑眉微皱,又试着叩了叩门。
“阿篱?”
没有人回应。
陆冠清眼眸一变,立刻将门推开,却发现江初篱背对着他似乎在找什么。
江初篱好不容易找到了放在角落的药瓶,就听见陆冠清推门而入,下意识转过了头。
两人对视。
片刻后,陆冠清首先掐出法诀,眸中隐含怒色,江初篱急忙挡下。
“陆冠清!是我!”
熟悉的声音唤起了陆冠清的神智,他眸色冷淡,却有些犹豫。
江初篱叹了口气,朝陆冠清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冠清,听我说完,好吗?”
片刻后,陆冠清坐在江初篱对面,神色犹豫。
“你是说,你因为本体原因,所以容貌会改变?”
江初篱点点头:“是,我就是怕你们认不出我才带了这个,能暂时形成原来容貌的丹药,今天出去找你师弟,动用了些本体的妖力,所以丹药就失效了。”
陆冠清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垂下头,手不自觉合成一个拳头,半天才喃喃出声。
“……对不起,我还以为……”她和那年一样,被别人悄无声息带走。
江初篱却是忽地一笑:“有什么对不起了,我们五十年不见,你能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已经很高兴了。”
陆冠清抬起头,她依旧是笑着。
“何况,你身为问道书院的弟子,底下有那么多师弟师妹,有些戒心更好才是,起码不会像当初一样被骗啦。”
陆冠清也笑了。
初初离开问道书院时,因为不懂凡人界的人情世故,他曾被骗了好多次。
只是江初篱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骗了。
从那天开始。
五十年前的那场烟火绚烂,照得他狼狈不堪,自此,陆冠清再未相信过他所谓的好友和师门。
“很好看。”他笑道。
江初篱微怔,眉宇之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笑:“你突然夸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陆冠清含笑注视着她,漆黑眸子在灯火摇曳中略有奇怪。
她似乎还是不习惯被夸奖,明明现在的修为高深,面容昳丽,无论在哪里,都该是人追捧的对象。
可她还是会因为一句“很好看”感到不好意思。
只是不过片刻,江初篱便想起了正事,恢复了本来的神色,随后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具傀儡。
“我找到你师弟后,不久便遇到了埋伏,我追上去后发现那只是具傀儡,只是有几点有些奇怪……”江初篱将追上去以后的事细细讲完,眸中若有所思。
抬眼看向陆冠清,却发现他眉头皱着,面色凝重。
“怎么了?”
陆冠清勾了勾嘴角,却看不出笑意,他语气冷硬。
“没事,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放心上,此事会有专门的修士来负责,若你实在担心,我回去通传一声便是。”
话虽如此,可江初篱总觉得陆冠清刻意隐瞒了不少,事情或许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好了,你劳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前几天不是说城主夫人约你出去,算算时间,明天就是了。”陆冠清起身朝她笑道。
“……”江初篱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陆冠清。
陆冠清笑笑,将傀儡缩小后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眉宇温和:“那我把这个也带走了。”
等出了江初篱的房间,陆冠清神色一变,俊朗的面容在夜色衬托下显得极为冷淡。
他淡淡抬眸,树枝上的乌鸦扑闪着羽翼飞出,震得树叶“哗啦啦”作响。
手指微微颤动,一道术法迅速缠住扑动羽翼的乌鸦,瞬间,被缠住的乌鸦化作虚影,从包围中消失不见。
晨光初照应城,陆冠清正打算下楼,却被人径直推开房门。
“曲氏。”陆冠清眉宇平静,见有人闯入丝毫不显慌乱,他朝来者身后神色紧张的店家点点头,示意他无妨。
“你就是陆冠清?”为首的人用刻薄眼光打量了遍眼前的人。
陆冠清微微闭眼:“圣人言,非礼,勿视。”
为首的人嗤笑了声,跟着的几人也笑了出来,正欲开口嘲讽陆冠清,不料眼睛一阵刺痛,似是尖针扎入,让他捂着眼睛尖叫出来。
“啊!我的眼睛!”
“十三!十三!你怎么了!”后面的人轰然大乱,一个个急得不得了。
曲家作为修仙界名门望族,以族内弟子为主,偶尔吸纳一些有天赋的人,曲十三虽是旁支,但却因为小有天赋,又担了曲这个姓,往日里前来攀附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的利益与曲十三密切相关,此刻见他尖叫,免不得慌了起来。
可任凭他们如何询问和查看,曲十三都只是尖叫,眼睛依旧好端端的戴在脸上,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你……”有人注意到打算从另一侧离开的陆冠清,陆冠清的眼神淡淡转过来,那人原本逼人的气势竟然无端弱了下来,“你能不能把他的术法解了啊?”
陆冠清转过头,那人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刚要扯来同伴一同去拦陆冠清。
“半个时辰自会解除,还有一事。”陆冠清的黑眸淡淡转来,薄唇轻启,“非礼勿言。”
原本尖锐的声音骤然停下,曲十三一只手握着眼睛,另一只则死死压住脖子,表情极为狰狞。
见此,无人再敢拦住陆冠清。
曲鹤生站在楼梯口,漆黑的瞳孔似是毫无方向地随意落下。
“曲鹤生。”
陆冠清走到他身侧停下,语气平淡:“管好你的眼睛。”
“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曲鹤生按捺下心中骤然腾起的情绪,朝陆冠清满脸笑意,却始终达不到眼底。
陆冠清没再理他,自顾自下了楼,楼下,时修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与问道书院的山长作别。
“既然如此,时谷主,那我便也不送了,改日十灵会上我们再聚。”
山长面对这个小了自己几百岁的青年,却丝毫不显轻视,话里话外,都将时修尘当作了平辈。
修士打打杀杀几乎是家常便饭,受伤率极高,而修仙界医术高超的医修多半汇聚应渡谷,时修尘自三十年前上代谷主去世继任谷主位置后,地位早已非同寻常。
无论何门何派,对应渡谷都得客客气气,毕竟门派弟子总会受伤,难免得去求应渡谷。
例如曲鹤生,昨日找到曲鹤生时,山长没太慌乱的原因,便是他知道时修尘还在。
不得不说,时修尘能稳坐这么多年的医修第一人的位置,着实是有道理的。
一日之内,曲鹤生便能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令人称奇,也幸好时修尘在,书院才不至于被急忙赶来的曲氏问责。
时修尘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正要就此告辞,正巧余光瞥见了陆冠清下楼,他似是无意轻笑了声。
“果然是少年人杰,玉衡公子夜里探访过旧友,还能如此精神,当真令时某感叹啊。”时修尘若有似无地感叹了声。
山长一愣,明显能感觉出时修尘对陆冠清的不满。
一边是刚欠下人情的名门谷主,一边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弟子。
山长心下几番思索,还是决定暂时委屈下陆冠清,何况陆冠清夜会“旧友”若是当真,他是得罚他了。
“冠清,如今是何时候,你可明白!”山长厉声道。
陆冠清似是早已习惯,径直垂首,没作半分辩解:“冠清知错。”
“你师弟……”
“既然山长有事,时某便先行一步了。”
山长话才开了个头,时修尘似是极为贴心有礼地朝山长告辞,山长教训自家弟子,时修尘会意地告辞,谁人见了不说一句时谷主有礼。
但陆冠清抬眸,分明看见他温和外表下隐藏的病态。
可又想到他自己,想到其他人,他们这些早已在五十年前断交的故友,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