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穆尔将马车停在了帕尔纳基地方教会专用的交接所。与正常情况略有不同,交接所用于停靠车架的广场上竟无一名教会成员值守。即使平日里会有底层的人员疏漏或者偷懒的情况,但姜芜已经提早发过讯息,按理来说有来自翡冷翠的上层人员前来执行公务,应当不会有人挡在枪口上玩忽职守。
一行四人往广场外的换岗的亭屋走去,卡穆尔去敲响了紧闭的房门。再等待了一会儿,才有一名女士从里面打开了门。她穿着教会的长袍,扫了一眼姜芜一行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哆嗦,说道:“啊……是翡冷翠来的刈割者阁下吗?实在不好意思,我忘记去迎接您了。您要现在先去教会么?帕尔纳基教会的所有人都会欢迎您的。”
姜芜扫了一眼她的身后。一张可供换班休息的床,一把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古怪的机器——呈扁平的长方体行,下面是一排轨道,上面有像是迷宫般的曲折路径,机器外沿有一个拉杆似的结构,看起来很精巧。
站在姜芜的卡穆尔显然也看到了那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便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值班员小姐说道:“您喜欢玩弹珠机吗?很少看见有人会专门买这个自己一个人玩呢。”
他在心念中向姜芜解释那个机器的用处:一般是娱乐场所自助的赌博机器。投入金币作为本金,可以通过拉动拉杆在机箱内弹出弹珠。弹珠会在随机路径中活动,最后落入某一条轨道。如果弹珠落入的是作出了特殊获奖标记的轨道,那么投币者将会获得本金两到五倍的回馈,反之则亏失本金,是一种经典的拼运气的赌博游戏。
值班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是的。我想自己多练习一下技巧,在真正去玩弹珠机的时候就能一举中到头奖了。”
许多人都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技巧,能够控制好拉动拉杆的力度和时间,弹珠就会依凭他人的心意可控地进行运动,最终落入可预料的轨道。只要技巧足够娴熟,就能够成功做到百发百中。
姜芜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接触过类似的机器。但事实证明,这种破解方法完全是伪科学。只要更改斜面的倾斜度、更换机器,甚至只是搬挪一下机器,原本得出的运动规律就会产生改变,而最微小的改变也可能造成结果的不同。
……像值班员这种,自己再买一个机器专用于练习,难说是否真正会起效用。毕竟即使她使用自己的机器已然做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然而换到娱乐场上的真正机器上,未必能够复刻。
不便评价他人的做法,姜芜只是说道:“不必去教会了。您带我们去总督府吧。”
值班员小姐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回头看了眼弹珠机器……她关上亭门,又隔着窗户看了眼弹珠机器。沉迷不舍溢于言表。也许方才她没有及时出来迎接姜芜的马车,就是因为她一直在练习使用弹珠机。这种表现简直太不成熟了,像个遇到喜欢的玩具便一刻也不想松手的孩子。作为一个年轻姑娘,这种神态安插在她脸上简直显得古怪。
一种古怪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姜芜的心头。她无意间扫视到了正搂着讲师胳膊的菲奥纳,便看见一副中年女人面貌的总督女士正如娇憨的少女般缠着讲师说话,对于外界的一切统统不关心,讲师絮絮地安抚性同她说了些什么,她便羞赧地一笑。
……有什么东西倒错着,使得她们脱离了原本的精神面貌,变得与正常的样子有了微小的不同。并不明显,但是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
值班员小姐步履匆匆走在前面,并不同姜芜一行人说话,似乎急于完成差事而回去玩弹珠机的模样,按照寻常的城市划定,教会与总督府等执政机构相距并不会太远,譬如在帕尔纳基两栋建筑之间便只是隔了一条街。
在城市的中心,街区是热闹的、繁华的,两行是商铺,有一座蒸汽列车的站台。姜芜任由卡穆尔拉着自己的手,目光在四周的商铺上逡巡。
很快,一场纷争就引起了姜芜的注意。
相邻的两间铺子,一家是卖面包的,一家是花店。两个男人正在店面的交接处面红耳赤地争吵着,其声音之大,令姜芜隔着半条街也能听到。他们大抵是在说在拜访店铺外的售货架空间摆放并不公平。不算是什么大事,然而二人口中放狠话时说出的污言秽语让姜芜不禁拧起了眉毛,觉得他们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就在这时,那卖花的老板说到愤恨处,竟然一手抄起旁边盆上修建枝桠的剪刀,向着另外一人的胳膊竭力刺去!
被刺者痛叫一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拿着还烧在火上的滚烫烤盘,也没有任何隔热的措施,便捉住把手朝着花店老板的脑袋上打去。
即使隔得太远没听到热铁烙在人身上的滋拉一声,姜芜仍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幻痛。在如此下狠手的互殴之后,二人便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痛叫,又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随时预备着对方作出更进一步的攻击。
奇怪的事,整条街的人流量并不算少,人们匆匆走着,也有在自家店门口向外揽客的商贩。然而除却姜芜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这样一幕产生任何感想。或者说,当他们的眼神扫视在此二人身上时,与看着别的什么平俗的路人没有任何区别。如同他们的行为并不算异样,至少不值得人们观看。
姜芜咳嗽了一声,跟着值班员的脚步,见她一眼也没看那两人,便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那个方向说道:“帕尔纳基没有人去管这样的事吗?”
被扯住袖子的一瞬间,值班员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迅速收敛,对着姜芜说道:“也许有吧……我不知道。谁在乎这个,您既然想去总督府,我们不应该加紧快去总督府吗?”
国度内应当是实行的相同的法令。这样的街头事件,已经超过了“打架斗殴”的标准。倘若是在翡冷翠,已应当有巡逻的教会人员前去处理。然而此时非但没有人处理,值班员更是作出一幅不在乎的样子。而从其余路人的表现来看,他们也同样像值班员那样毫不在意他人。
这样的表现,用冷血来说太过苛刻。但帕尔纳基与翡冷翠并不算远,处于同一国度内,社会风气也应当没有过大的区别。比起谴责,姜芜只更加地感到疑惑。
值班员小姐迈步的速度很快,作为一个带路的人,甚至显得不太礼貌。很快他们便到了一座议院似的建筑前停下。值班员转过头来,对姜芜问道:“需要我再带您进去吗?”
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说“别再麻烦我了,别在耽误我时间了”……
姜芜回答道:“您回去吧。一路上麻烦您了。”
也再没有寒暄的话语。值班员迅速地走了,一路上甚至用上了小跑。转头过去那一瞬间她脸上所能流露出的期待与欢欣让姜芜愣了一下。卡穆尔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您相信吗?她应该是回去继续玩那个弹珠游戏了。”
……姜芜是相信的。
实在是太奇怪了。那位小姐打扮得体,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面目。何况她能够在教会找到一个职位,想必也应该算得上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然而她竟然毫不掩饰自己行为上的幼稚和孩子气,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实在太明显,像是还没有完全接受社会化训练的孩子那样。
姜芜摇了摇头,说道:“先进总督府吧。把讲师的追求者送回家。”
跨上总督府的几节台阶,菲奥纳的情绪显然又变得不对了起来。她脸色恍惚,话也不如在路上那样密密的多了。在楼梯上走了几步,似乎膝盖都是软的。讲师搂着她的腰,让她不至于突然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按照先前的情态,她本应在讲师的怀抱中沉迷得咯咯直笑,然而菲奥纳突然挣脱了讲师的手臂,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上走去,目的地鲜明。
姜芜三人对视一眼,便跟在后面。好在菲奥纳的步速却并不算快,走两步便要撑着膝盖歇气几秒。
推开府邸的门,没有仆人。整座总督府静悄悄的,光线并不好也没有电灯,菲奥纳的步履非常明确。
走过铺着猩红地毯的走廊,扶着墙壁。菲奥纳像是具备了趋光性的蛾子那样一路向前。
她推开了走廊的最后一件房门。一室温暖。里面鲜明的是一个办公的场所。姜芜走在两位恶魔的前面又跟在菲奥纳的后面,措不及防地跟推门后的景象打了个罩面。
房间里没有点灯,不过窗户大开着,自然光便能让人看清楚其中的一切。一个身影坐在窗前,身旁是燃烧的壁炉。她、或者他,脸上带着一个几乎遮蔽了整张脸的面罩,被菲奥纳扑了个满怀。
他吻了吻菲奥纳的头发,与姜芜对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