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菀应该说些什么呢?问问他您看见了吗?
没什么好问的,他看见了。
陈裕菀试图从褚敏疑的神色里瞧出点什么,但他仍旧平静,到一种你觉得这个“平静”不同寻常的地步。
今天下午阳光很好,地面晒得很辣,但陈裕菀清楚,还有一个地方比地面更辣。
她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将那张昭示着不堪过往的照片从视线中划走,笑着对一脸无辜但无情嘲笑她的梁西情小朋友道:“姐姐只是不小心在车上睡着啦,你看我都睡着了,怎么会给自己拍照呢,肯定是别人帮我拍的啊。”
“所以‘好无聊’的人怎么是我呢。”
这句话明显不是说给阿灵听的。
事实上,阿灵也并未在意她的最后一句话,她特别认真地问:“车上睡觉很不舒服,你不觉得吗?”
如果话题就此继续下去,那么陈裕菀选择破罐破摔,“当然很不舒服呀,但你要理解一下,姐姐当时精疲力尽,一天天又动身子又动脑,不仅要对付客户还要伺候领导。”
要这么说,褚敏疑就不得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了。
陈裕菀仅仅是对视了一眼,就火速避开他找阿灵去。
阿灵颇为不解地说:“你要伺候什么领导啊?就不能不伺候吗?”
可以,这个坑真是越挖越大了。
现在不仅要伺候领导,还要伺候领导家里的小孩儿。
“我跟你说呀,姐姐的领导呢,是很多的,有小领导,有大领导——就是领导的领导,他们说话你都要听的,而且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像你叔叔,他就是姐姐的大领导之一了。”
阿灵闻言看向沉默的叔叔,“那我阿敏叔难伺候吗?”
褚敏疑扬起嘴角,“我看着像是难伺候的?”
阿灵摇摇头,“阿敏叔叔最好了。”
很明显了,他那句话也不是说给阿灵听的,陈裕菀跟着阿灵道:“就是就是,你阿敏叔叔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了。”
阿灵对她这一句赞扬没有任何表示,她只是默默地看了看褚敏疑,又看了看她,仿佛思索着什么,忽然她转过头来,“那你愿意当我婶婶吗?”
晴空万里,陈裕菀没想到这么一个雷毫无征兆地劈下来。
这小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噢,她当然不知道,她才多大点儿。
那你愿意当她婶婶吗陈裕菀?
当然不愿意啊。
但你怎么拒绝呢?拒绝之后梁西情小朋友继续语出惊人?然后继续为难?
当然,陈裕菀得承认,眼前这位——她敬爱的领导,不论是性格、能力、身材、样貌,样样无可挑剔,甚至,她试图在自己的身边寻找一个可以与之相较的人,很难。
她到现在为止找不到那个对照组。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褚敏疑,困窘达到顶峰的时候,她反倒轻松了,她能当着他的面说愿意?
不行不行,她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好了阿灵,”褚敏疑终于大发慈悲,这个围解得不早不晚正正好,“别为难姐姐了,你看她脸红的。你想要婶婶,等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是多久?我一节口语课都不想上了。”阿灵锲而不舍。
褚敏疑道:“等你先把你妈妈拿下,只要你妈妈同意,没有婶婶也没关系,你说对么?”
阿灵没立马说,但思考片刻点点头。
陈裕菀看她终于歇了会儿,心中那根才缓缓落了下来。
解释不清楚了,至少在这里是。
她能感觉到,领导那儿,不这么好糊弄。
他可以一笑而过,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
陈裕菀把菜单重新打开,给阿灵看。
……
郑澄汐站得远,但也看得清楚。
褚敏疑永远和善,待谁都一样。可她没见过普通员工跟前领导说那么久的话。
他们没有偶遇过吗?在嘉禾的时候。
当然有,现在想起,他甚至都不愿意跟她寒暄两句。
看到陈裕菀站在褚敏疑身边,郑澄汐才想起自己搬家来剑州那一天。
那几日的天气都不是很好,她方才让人收拾好了行李,就找人问了褚敏疑的行踪。
那么晚那么黑的一个夜,或许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加班,看见她也能开心点儿?
但他身边站了人——一个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的姑娘。
没有嫉妒的必要,因为她一出现褚敏疑就打发走了她。
现在呢,还是没有,一个客户经理,还不至于让她自惭形秽。
洗完脸出去,排了长长一队的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褚敏疑站在江边,一个人。
她走过去,“敏哥。”
褚敏疑把柠檬茶递给她,“把你没有说完的话说完吧。”
他的语气太过客气。
就好像是,他包容你的所有,不过是因为这些其实都与他无关。
“刚刚说到哪里了?”她问。
褚敏疑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但片刻便转向江岸。对面是连绵的青山,老旧的教师公寓、KTV和麻将馆就在山脚下,剑州这个小山城其实别有一番韵味。
嘉禾比不了的。
郑澄汐问:“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你都没有在听。
褚敏疑道:“你记得住你自己说到哪儿。”
郑澄汐低了低头。她当然记得住,“不过一句接下去讲的开场白,你不至于连这点都不配合吧?”
褚敏疑依旧不言语。
他已经很配合了,当她允许阿灵管她叫婶婶的时候。
给她留了一分体面。
不止一分。
他也不是什么看淡名利的人。没什么过人天赋,这么多年的努力似乎没什么作用,但让那人高看一眼也还是可以的。
偏在他最风光得意的时候出了事。
不计较吗?欧敏荷女士说人家年纪小,喜欢你,不知道怎么处理才会这样,副行长跟行长不都是喊行长么?有什么区别?嘉禾待了三十几年,去剑州走走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
就算前两年不好,现在也好了。
郑澄汐说:“如果是因为我爸爸,我可以跟家里说清楚的。”
与其说是自作多情,褚敏疑更愿意称之为执迷不悟,他一度拿这种感情没办法,因为你说抱歉,她说没关系。
她问我可以追你吗?感情真挚。
你态度坚决说不可以。
下次她又兴高采烈地问,接着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
他也只好摊开来说:“三年了,我有主动联系过你么?你给我发的消息,除去业务交流,我回过几条?”
“可你还是用你的前程换了我的,”她道,“现在拒绝,以后呢?你为什么不试试,如果接受,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我不需要不一样的结局,如果我心里真的惦记你,哪怕在这儿,我也会回去看看你,可惜并没有,时间没改变我的想法,”他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跟你父亲没关系,他拦或者不拦,意义不大。至于前程,这个倒是跟你父亲有关系了,我保你,我还有前程,不保你,我就真的没前程了。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你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明明你爸爸——”
“我爸爸怎么了?”褚敏疑冷声问。
郑澄汐哑了口。
褚敏疑已经无意继续耽误时间,“如果你认为我去嘉禾是避着你,也不是不行。”
郑澄汐有些茫然。
但再抬头时,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去哪儿呢?不知道。
给她说完的机会了吗?
……
陈裕菀回到密室逃脱项目基地时,门口等待的人越来越多,钱浅几个又新开了一局。
见她带个孩子来,钱浅放下手机,“你这去了半个小时了——不是吧,你的?”
阿灵真是跟谁都有点儿自来熟,瞧了钱浅一眼,又瞧向陈裕菀,“也不是不行,对吧,裕菀姐姐?”
“哎呦!小家伙说话声音真好听,甜死姐姐了,”钱浅把她抱起来,“陈裕菀,哪拐来的小孩儿?我方不方便亲一个?”
“褚行的。”
“什么?”钱浅手一松,正准备亲她一口的阿灵差点从她怀里掉下来,“褚行的?褚行不是未婚吗?哪里来的小孩儿?隐婚?私生子?不是吧?果然近墨者黑啊!我就说跟曹遇致一层楼的不会有什么好货色!”
阿灵被吵得耳朵疼,“他是我叔叔啦,这位姐姐你能不能不要乱讲话?”
钱浅身子往后仰,打量她两眼,“真的?”
阿灵两指压着脸颊,“你自己看,我哪里像阿敏叔啦?”
“我眼睛像妈妈,鼻子像爸爸,嘴巴也像妈妈。”
钱浅一扭头看向陈裕菀,“好像也是吼?”
陈裕菀道:“那不然呢?”
阿灵跟着道:“那不然哪!”
她这一声有样学样,倒是把边上坐着看戏的沈东桓和蒋毓然吸引过来。
那边有了动静,阿灵低头看向沈东桓,不由得愣了愣。
这哥哥好凶。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阿灵撇撇嘴,硬生生地盯到沈东桓放下手机来。
他站起身走向陈裕菀,“褚行在这儿?”
“正好遇到。”
阿灵方才松了口气,凶巴巴的人又把视线投向了她,“哥哥抱抱?”
阿灵摇头,害怕得往后靠了靠,一开口胆大妄言:“哥哥好凶。”
陈裕菀和钱浅在一边笑开。
蒋毓然走过来,向阿灵张开了双手,“别怕,哥哥不凶,就是比较爱装,这儿有个不装的。”
阿灵从善如流。
蒋毓然得意洋洋地抱着小丫头掂了两下,看向沈东桓,“别羡慕,我人缘比你好点儿是正常的,羡慕也没事啊,羡慕自己也可以生一个,你一向都很自信的,肯定能生出个漂亮闺女,对吧裕菀?”
他视线意有所指飘落在陈裕菀身上。
陈裕菀:“啊?”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可不吗?咱桓哥多帅啊,”她掰着指头,“不仅长得帅,还打得一手好游戏。”
沈东桓终于就那次得罪她发言了:“你菜我还不能说了?”
陈裕菀:“……”
钱浅拍拍她的手,“有些人呢,就是爱藏着掖着,刀子嘴豆腐心,把别人都当傻子呢,理他干什么。”
“刚都不知道看了那边多少回,你再不回来,他要过去抓人了。”
闻言,褚敏疑的脚步忽然顿住。
如果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只怕这个话题他不适合打断。
但似乎也不太适合旁听——一些年轻人的心声。
正纠结时,那道轻柔又乖巧的嗓音传来,“领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