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的绅士 第31章 第30章

在一片寂静中，这急促愤怒的脚步声活像是踏击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和周围的宁静格格不入。也因为愤怒，那人走得很快，艾伦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依稀看清了人影的他，恭敬地侧身而站，将道路让了出来。

身穿昂贵西装的男子像是一阵风，满脸不悦地越过了艾伦。

但低着头的艾伦，下一刻重新看到了对方退回来的脚后跟。

“艾伦·霍华德？”那人问道，声音带着愤怒过后尚未平息的急促。

“是的，维克多少爷。”艾伦语气依旧恭顺。

在曾经的深夜遭遇了二小姐伊芙琳之后，这一次，艾伦遇到的是庄园的大少爷维克多。

维克多从来不会关注庄园里的男仆，除了管家吉恩，他甚至连自己贴身男仆的姓氏都搞错了。表面沉稳可靠的维克多，远比他表现得还要冷漠。但这样一个人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姓名，这不得不让艾伦惊讶。

冷风中，维克多居高临下地看着艾伦：“抬起你的头来。”

艾伦乖乖地照做了，他依旧保持着仆人的素养，本分、得体，但这幅平静谦逊的模样，却惹来了维克多的嘲讽。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像个女人。”维克多说。

艾伦有些惊讶，这实在不像是维克多少爷会说的话，但他没有开口反驳，神色依旧保持着恭敬——男仆如果敢违背贵族的意愿和命令，那必然会迎来可怕的后果，失去工作恐怕都是最轻微的惩罚。

“是的，维克多少爷，他们一直说我长得不够健壮。”艾伦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维克多沉默下来，上下打量着艾伦。这是两人多年来第一次的正面接触，不得不说，维克多的目光实在称不上友善。

他是什么时候惹怒了维克多少爷吗？艾伦并不确定，但对方也可能只是迁怒。因此，艾伦再一次恭顺地低下了头，以示他对维克多的尊敬。

作为男仆，艾伦并不能一直直视维克多。正式的宴会场合不用多说，哪怕是平时的日常生活，依据“不可见”原则，他也不能引起维克多过多的关注。当一个仆人引起了主人过多的注意，那就是仆人的失职。

曾经的乔治不止一次地和艾伦抱怨过，他说“不可见”原则是这世上最荒唐可笑的规矩。贵族凭什么将仆人视作无物？仆人真的就低人一等？如果是的话，贵族在用餐时何必接过仆人递上来的食品呢？

为乔治这大逆不道的发言，艾伦一开始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直到一次，他发现乔治在走廊上遇到了一位下级女仆，对方立马转身，低头靠墙以示自己不存在，对此乔治也没有任何的异样。后来艾伦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乔治不过是不满于用餐时间不能和他说话而已。

回想起曾经的那一幕，艾伦的内心有些无奈和好笑，也有一些柔软。除了乔治，谁还会给他额外的在乎和尊重呢？

“你……”维克多还想说什么，但是路的尽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维克多少爷，”是安迪，假装刚好散步路过的模样，脸上带着自然的疑惑问道，“请问您在这里做什么？是有什么事需要吩咐我吗？”

维克多沉默了一瞬：“不，我没什么需要额外吩咐你的。”

“那您应该去休息了，”安迪说，“辛苦了一整天，但愿黑夜女神给予您甜美的安眠。”

“我的睡眠还轮不到你来决定。”维克多说，在艾伦看来有些怒气冲冲的味道。

“我很抱歉。”安迪低下头，“我又忘记了仆人不能对主人指手画脚。还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艾伦清楚地听到了维克多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明明是安谧的夜晚，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正当艾伦以为暴风雨逐步酝酿的时候，维克多却转身大步离开了——他离开的样子让艾伦十分担心，那怎么看都是怒火中烧的模样。

确定维克多的身影消失不见，艾伦才看向了他的朋友：“他这样离开没问题吗？”

安迪深陷在一棵橡树的阴影中，恰到好处的微笑已经消散，他疲惫至极地靠着橡树坐下了下去，没有在乎夜晚深重的露水：“有什么问题呢？你看不出来我们之前在吵架？”

艾伦叹了口气，来到了安迪的身边：“我的朋友，你的模样让我担心。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成为维克多少爷的男仆？你甚至和你的主人对抗，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害死你吗？”

安迪仰天叹了口气：“我亲爱的艾伦，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该让我回答你哪一个？”

艾伦轻声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虽然事实早已经摆在眼前。

“如你所见，”安迪露出了艾伦从未见过的悲伤表情，“一切都糟糕透了。”

一切都源自于维克多的贴身男仆埃尔顿，这位高级男仆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埃尔顿能结婚，对他而言其实是件好事。仆人能拥有个人的婚姻和家庭，这多么难得。但在贵族老爷眼中，这恐怕会影响仆人的忠诚——身为仆人，怎么可以去结婚，而将主人放在第二位呢？

哪怕维克多清楚埃尔顿的为人，哪怕他知道他尽职尽责，但埃尔顿贴身男仆的工作注定是保不住了。

正当所有人以为维克多会在其他男仆中找一个顶替埃尔顿的时候，他将目光移向了安迪。

“这太疯狂了，你可是理查德少爷的贴身男仆，他不能这么做。”艾伦难以置信地说，“他难道一点头不在乎理查德少爷的体面吗？他们可是兄弟。”

“理查德少爷安分惯了，”安迪无奈地说，“你听他大声说过话吗？我的前一任贴身男仆甚至一直在偷他的东西拿去贩卖，要不是后来被吉恩先生发现，理查德少爷都不准备把这件事说出来。”

在弗朗西斯伯爵的三个儿子中，理查德是最木讷的那一个，他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许多下人都在说，哪怕用一根针去戳二少爷，对方都不会发出声音来。

面对维克多毫无道理的蛮横要求，理查德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向弗朗西斯伯爵提出把安迪让过去。

至于安迪的意见，谁在乎呢？

“要不是为了我的母亲和弟弟，我真想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安迪抱着头说，“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安迪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凡直射阳光太久，全身的皮肤都会发红发痒。他的弟弟可怜地遗传了同样的毛病，甚至比他的母亲还要严重。因为这，安迪十分需要钱，他不能失去菲尔德庄园高级男仆的职业。

成为庄园大少爷的男仆的确能获得更多的薪资，但接踵而至的问题让天性开朗的安迪连怎么笑都快要忘记了。

“他总能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安迪说，眼神发直，几乎看不出神采，“我明明拒绝了很多次。我甚至不顾后果地拒绝了他，是的，艾伦，我身为一个仆人，竟然能和一个主人说‘不’，这是多么荒唐的事啊。”

“现在，他终于要结婚了，他还是要结婚了。我容忍到现在，我以为这该死的一切终于能结束了，可是……”安迪看向他目露担忧的朋友，“他竟然还想和我保持那种关系，呵呵，艾伦，这真是令人恶心。”

艾伦震惊地看着安迪：“他……维克多他……”因为过于震惊，艾伦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像你想的那样，”安迪肯定地说，“艾伦，我是个要下地狱的人了。”

艾伦蹲下身，抱住了几乎要哭出来的安迪。

“艾伦，他凭什么这么做呢？只是因为是贵族，他就可以这样无视我的意志，践踏我的尊严吗？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上帝创造我，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受苦受难吗？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有多少次，我想离开菲尔德庄园。但是维克多是不会给我写介绍信的，他要把我困死在庄园里。而现在，他甚至说爱我？说哪怕有了妻子也不影响我们的感情。呵呵，爱？这是爱？太可笑了。”

“要不是我可怜的妈妈和弗兰德，我真想杀了他。”最后一句，安迪是满带着恨意说的。

艾伦精神一震：“安迪，你不能这么做！那会……”

“那会害死我的，我知道。”安迪轻声说，“妈妈和弗兰德不能没有我，我知道的。”

安迪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面对他的好友，他终于能将埋在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但秘密的分享，并不能解决目前的难题。

“你可以偷偷带着你的母亲和弟弟离开，”艾伦说，“离开德比郡，去找一个偏远的小镇。哪怕没有介绍信，身为高级男仆的你还怕找不到工作吗？”他想到了卡洛斯，那个远走他乡的人：“越是偏僻地方出来的暴发户，他们越需要庄园出来的高级男仆。”

“我知道，但是……”安迪的神色变得越发苦涩，“但是维克多把妈妈和弗兰德接到庄园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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