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昏昏沉沉的,是被梦魇捕获的难以清醒的痛苦。艾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又或者说,他一直无法完全清醒过来。
耳边一开始满是嘈杂的莫名的噪音,接着,依稀有人说起话来,但那声音也好像隔了一层墙壁,朦朦胧胧的。
是有人在吵架吗?应该是。有人在指责同伴的多此一举,指责同伴污蔑了他的高尚,他的同伴呢?也许是在解释,也许是在讨好,但艾伦听不清,也记不住。
两个人的说话声变成了三个人,混乱极了,像是三只鸭子在此起彼伏地叫嚷。
门被关上了,几乎是被砸在墙上的。但感谢这一声巨响,就像一束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艾伦载沉载浮的意识终于抓住了海面上的浮板。
在一阵无言的寂静后,艾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来自会馆女主人的声音:“我就说没必要这么做,但是亲爱的,你从来不愿意认真听我说话。”
在芙蕾雅的叹息后,是本杰明的抱怨声:“得了吧,他就是在装模作样。”
“但我觉得他很生气。”
本杰明沉默了一会儿,颓然道:“哦,上帝哪,我哪知道他是真的纯情,像只可怜的小羔羊一样。我抛下尊严为他做了这么多,竟然都白费了。现在好了,我变成了小丑,还是最可笑的那种。”
芙蕾雅好言安慰了本杰明一阵,等对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温柔地劝说道:“现在我们必须把人送回去,趁着卡文迪什还没发现。”
“是的,我的甜心,一切都拜托你了。”本杰明无奈地说,“这都怪霍顿,要不是他一直不肯放弃,我又怎么会误会呢?”
但两人的计划注定来不及实施了,乔治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很抱歉,先生,我已经知道了。”
那一刻,房内两人的尖叫几乎和被掐住了脖子的鹅发出来的一样,沙哑到可笑。
在此之前,艾伦一直努力地挣脱着黑暗的束缚,那种拼尽全力但一无所用的无力感让他沮丧,而本杰明将自己带来这里的原因也让他愤怒。
他竟然被当做了一个男妓!
自己的确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仆人,但这并不是他受到羞辱的理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僭越上帝,肆意践踏他人的人格和尊严。而当他此刻听到乔治的声音,他又觉得自己的努力至少得到了上帝的认同。
乔治少爷来救他了。
在他被莫名其妙地迷昏之后,在他差一点要被献给别人的时候,乔治少爷及时出现了。
这个自醒来就让艾伦几欲作呕的房间,因为乔治的出现,便也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我想,你们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乔治语音带笑,但说的话并不客气,“要不然明天大家都会知道,本杰明先生竟然诱惑霍顿公爵去做一个鸡|奸者,哦,我都要笑起来了,这是多么有趣的新闻啊。”
“我亲爱的乔治,这是误会,是的,这都是误会,你的仆人只是太累了。”本杰明的声音明显弱势了许多,被抓了现行的他,再不能表现他的高高在上。
“所以我还该感谢您让我的仆人做了个好梦吗?”乔治嘲讽道。
脚步声朝自己而来,艾伦感觉到乔治来到了自己身边。他多想告诉乔治自己已经清醒了,他多想站起身来,去成为乔治坚实的后盾和凭证,但现实的他只是无力地被乔治摸了摸额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他明天就会醒过来的。”本杰明语气虚弱。
“里斯本的马车就等在外面,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带着我昏迷不醒的仆人。”乔治说。
“请您千万别这么做,”此时,芙蕾雅哀求起来,“这真的只是误会,难道可怜的本杰明会傻到为了一个下等人得罪两个贵族吗?”
会馆的女主人现在后悔极了,她后悔不该为了本杰明的甜言蜜语而一时糊涂。一个高级会馆竟然给人下迷药,这件事一旦被传出去,会馆和她就都完了!
乔治沉默着。
“求您了,您就在会馆休息一晚吧。”芙蕾雅继续哀求道,“亲爱的卡文迪什先生,您的仆人就是个天使,我们哪里舍得伤害他呢?”
但这样的谎话连芙蕾雅自己都无法欺骗。她和本杰明原本就是打算将艾伦送给霍顿公爵的,有谁会比春风一度、心满意足的公爵更慷慨的呢?至于乔治,一个当红公爵和一个伯爵的上不了台面的三儿子,谁都知道该讨好谁。他们一开始嘲笑着乔治的不识抬举——他就应该主动将仆人送给公爵。但谁知道霍顿公爵竟然真的只是想要一个仆人,而不是情人。
芙蕾雅楚楚可怜地哀求着,但乔治不为所动。
忽然,沉默许久的本杰明开口了:“我听说,你对伦敦附近的德怀福特庄园很感兴趣。”
乔治没有说话。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那一刻,艾伦感觉到了什么。
许久的沉默后,艾伦听到了本杰明的笑声:“亲爱的乔治,我们可以在明天好好谈一谈。”
这一次,乔治没有拒绝。
有脚步声离开了,伴着艾伦难言的情绪涌动起来。
芙蕾雅虽然不明就里,但她的语气明显轻松了很多:“我就知道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会和里斯本那个小家伙说您喝酒喝醉了,让他先回去。今晚,您就住在楼上……”
“我住这里。”乔治说,是陈述的语气,不带怒意,也没有和别人做交易后被发现的尴尬。
“哦,请您不要误会,我可不会再伤害这个小可爱了。”芙蕾雅伤心地说,“我原本以为您的仆人就是霍顿公爵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您知道的,一段美好的感情应该得到上帝的垂怜。但现在一切真相大白,我怎么还会违背命运女神的指引呢?”
“请您离开吧,夫人。”乔治说,“我只想守着我的仆人醒来。”
“您真是一个仁慈的主人,”芙蕾雅恭维道,“但是很抱歉,他可能要到明天才能清醒了。不要生气,卡文迪什先生,这只是昏睡的迷药,不会对身体有害的。”
会不会对身体有害,艾伦暂时还不清楚,但此刻的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还没有恢复意识啊。
乔治一直在关注房产,这是艾伦自跟着对方来牛津后就清楚的事。这些年,英国的变化太大了,冰冷的机械驱赶了太多可怜的下层工人,而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又有多少在破产后流落街头呢?许多贵族为了自救,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投身到曾经被他们蔑视的商业和工业中。房产的买卖和交换,便是这些年颇受贵族欢迎的投资方式之一。
乔治显然对房产感兴趣,但伯爵给他的钱,并不足以让他去购买哪怕一小块土地,更何况一处庄园了。现在乔治能借助自己受辱而获得房产,这是件好事,艾伦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感到高兴的。
主人的体面至关重要,主人的利益高于一切。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呢?
我该忘了刚才的事,艾伦想着,睡一觉起来,他和主人还会是之前的样子。是的,他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是少爷救了他,他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主人为了一个仆人,不顾一切和一个有权有势的贵族撕破脸,那才让男仆头痛呢。
救人和谋利如果能同时进行,这不正好证明了乔治少爷的能力吗?艾伦这样告诉自己。
门被打开又关上,是芙蕾雅离开了。身下的床铺一阵颤动,是乔治坐到了艾伦身边。
“明天才会醒来吗……”乔治喃喃自语着。
艾伦原本以为乔治是在担心药效,但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抚摸了。慢慢悠悠的,自眼角至脸颊,一直到了嘴唇。
艾伦的嘴唇被按压着,描摹一般来回轻抚,这是个有些色|情的动作,艾伦很确定,下一刻,他的唇缝就被撬开了。本就干涸的咽喉,品尝到了苦杏仁一般的咸味——那是乔治指尖的味道。
艾伦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我亲爱的艾伦,我的爱,对不起。”乔治的声音很轻,但他对他的称呼却像一道惊雷在艾伦耳边炸开。
“我果然是个卑鄙的人。”乔治继续说,“这是个好机会,我真该感谢本杰明那个蠢货。”
如果这一刻艾伦能睁开眼,或者身体能恢复正常,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房间。
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少爷为什么这样称呼他?为什么说这是个好机会?什么好机会?
上帝哪!他身边的人真的是乔治少爷吗?为什么这一切都让他惊恐心悸?
不,乔治少爷在干什么?他怎么可以……
艾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知道乔治能否感受到。
乔治呢?他抽开抽屉,翻找着什么,床边响起了玻璃瓶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高级会馆的抽屉里还能有什么呢?装在那些花里胡哨的玻璃瓶里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艾伦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否变得苍白,但他感受到嘴唇被撬开,乔治将粘稠的液体灌入了他的口中。
很快,清醒的意识被火焰烧灼起来。
艾伦被噩梦淹没了,一个瑰丽的、焦灼的、可怕的噩梦。
那是由罪恶交缠而成的黏腻的网。
那是由蜜浇灌的魅惑的恶之花。
那是,艾伦的罪。
乔治想推进两人的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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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