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的绅士 第105章 第104章

虽然对不起罗伊的叮嘱，但是艾伦还是将照片和信件小心地在了自己的行李中。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旦身陷战场，等待它们的或许并不是被灰尘沾染，而是被血液浸透——在艾伦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后，他十分庆幸自己曾做出的决定。

在战场，时间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的短暂。漫长到炮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又短暂到在发了霉的营房的睡眠都展现着难以置信的吸引力。

而离艾伦站上前线，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枪林弹雨的威力，多次和死亡的擦肩而过，足以让他从一个稚嫩无措的新兵，变成干练成熟的老兵了。艾伦甚至还救了不下两个张皇失措的新兵——那些家伙只要活过了两场突袭战，就能快速成长起来。

至于像斯唐顿那样不够小心谨慎且运气又被魔鬼眷顾的人，他在第四天就被步枪射穿了脑袋。

和平生活孕育的乐观逐渐消散，连罗根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而海格在长久的颓废后，却忽然展现了出人意料的勇气。

“我得活下去，”那个质朴的农民咬着牙说，“我还不想死。”

“没人想白白送死。”罗根说，“只有蠢货才会抱着侥幸心理踏上战场。”

“所以让那些魔鬼替我们去死吧。等他们都下了地狱，我就能活着回家了。”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同样也是艾伦的想法。

是的，他必须活着，他决不能死去。

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在艾伦能通过爆炸的声音分辨下落的导弹种类，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在的连队只剩下三五个熟悉的战友，在他麻木到连吃饭都味同嚼蜡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来自罗伊的信件。

那是一封纯白的信件，在阴暗的营房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而在那封并不算厚重的信件中，却有着让精神麻木到快和石头无异的艾伦重获新生的重要消息。

它写了什么呢？

它写的是：

乔治还活着。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艾伦缓慢地眨了眨眼，迟钝得以为是在梦中。

乔治还活着？

明明身处层层的岩石包裹中，但这句话，依旧像透过海水的阳光，将光明洒满了整个海底。等艾伦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在他反应过来前，眼泪便已经夺眶而出。

乔治还活着？

乔治还活着！

上帝哪，他还活着！

一个简简单单的“活着”，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先前艾伦一直告诉自己，乔治会好好的，他不会离开自己，不会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但那是建立在虚空的城堡，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但现在，在这封加急的信件中，罗伊怀着喜悦的心情告诉艾伦，那不是一场梦。他的爱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并没有抛弃他步入死亡的怀抱。

过多的喜悦直击了艾伦的心脏，让他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如果不是怕引来营房内同伴的注意，艾伦几乎都要跪倒在地痛哭一场了。

过于激动的情感化作泪水，让艾伦的视线一片模糊。他是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想起来要把信件读完。他胡乱地抹去了眼泪，将一切心神都放在了这封信上。

罗伊告诉艾伦，乔治所在的部队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人千不存一。乔治虽然很幸运地没有死去，但腿部还是受了伤，目前在战地医院休养。为了让艾伦相信自己所说非虚，罗伊还把乔治的信一并寄了过来。

当看到那些熟悉的笔记时，艾伦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再次落下啊。

【亲爱的艾伦，很抱歉这么久没有回信。部队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变故，不过命运女神一直眷顾着我，所以我还能在战地医院给你回信。

请不要过于忧虑，我的身体依旧强健。虽然腿上中了一弹，但它是战士的徽章，不是吗？期待着我们的再会。爱你的乔治。】

乔治信件内容有些简短，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艾伦便将它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慢慢的，心中的喜悦被担忧取代了——乔治没有透露他所在的战地医院的消息，更没有明说自己的伤势。

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艾伦忍不住心想，否则不会时隔那么久，更不会在明知自己担心不已的情况下还写得这样简短。是因为握不住笔吗？是因为身体虚弱吗？他真的还好吗？

艾伦将乔治的信件贴在了额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乔治少爷还活着。想到这里，艾伦只觉得红肿的眼眶再次刺痛起来。他仰起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至少，他还活着。

艾伦将来信小心地收了起来，并写信给罗伊，希望他隐瞒自己上了战场的消息。为此，他还努力找来了一张白纸——这个时候找出这样一张洁净的纸张来，上帝知道有多么的困难——假装自己仍在牛津，仍在乖乖地等待乔治回去。

但是这个谎言，在还没被乔治收到前，就被打破了。

或许这真的是来自上帝的安排，连艾伦自己都没想到，他能这样巧合地来到乔治所在的战地医院，能那样和乔治重逢。

一切的起因，是罗根的手臂中了一弹。那本来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除了腰腹或者大腿，对士兵而言，手臂的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罗根的右手血流不止，连枪支都无法握住。哪怕对战场的死亡已经麻木的士官，依决定旧把他送往圣保罗医院。

对此，海格羡慕极了：“感谢上帝，罗根，你能回家了。”

曾经有个大腿中弹的家伙用这个理由坐上了返回英国的轮船，一度让海格谋划着在自己腿上也来一枪。但在另一个倒霉蛋被锯断了一条腿后，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罗根并不认同海格的想法：“我可不希望成为一名返乡的伤兵，伟大的农夫先生。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为祖国而战。”

“然后像斯唐顿一样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不呢？”如果罗哥还有力气，他是一定会和海格大吵一架的——在战争的理念上，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从来没有统一过。

“为了我的祖国，死亡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人总是要死的，我宁愿死在为国而战上，也不要像个懦夫一样老死在家里的躺椅上。”罗根气喘吁吁地说，“我只是可惜斯唐顿没有创造更多的价值。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比我更加优秀，一定能把那个偷袭的家伙打死在壕沟里。”

在艾伦的眼神示意下，海格没再多说什么。罗根也没继续理会海格，他忍着疼痛转向艾伦：“艾伦，等我回来吧。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好好地活着。”

好好活着，这是战场上最美好也是最质朴的祝愿了。

“祝你好运，我亲爱的朋友。”艾伦轻轻地拥抱了罗根，并帮助他爬上了要将物资运往战地医院的卡车。海格则将罗根的行李也搬了上去——对于部队而言，他们随时有可能转移阵地，一个伤兵，还是不要将行李遗留在部队的好。

只是看着卡车上那位满头冷汗依旧强撑着微笑的战友，艾伦不知怎么的，竟有种从此就要诀别的可怕预感。

这太古怪了，这样毫无理由心头一紧的恐慌感，到底预示了什么？是自己将面临更可怖的袭击，还是罗根……

艾伦摇了摇头，不，无论是他又或是罗根，一定会没事的。

但当某一种预感突然被上帝灌入了脑袋，那个人就该明白，那是上帝最后的怜悯。

两天之后，当阿尔贝脸色铁青地步入营房，那个在退下战场就喜欢以笑脸迎人的法国人，那个喜欢弹着手风琴时不时高歌一曲的浪漫男子，暴躁地仿佛下一刻就能把整个营房掀翻。

“阿尔贝？”当自己的班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艾伦和海格对视一眼，主动迎了上去，“你怎么了？你看起来……糟糕极了。”

阿尔贝的双眼通红，那是愤怒难消的痕迹。

“糟糕极了？我当然糟糕极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糟糕过！”这个高大的法国人怒吼着，但看着错愕的艾伦和海格，他颓丧地低下了头，“我很抱歉，我不该冲着你们……哦，该死的，我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我们拼死拼活冲锋陷阵，不是为了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啊！”

高大的阿尔贝不顾他人眼光，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悲愤。

于是在艾伦的身前，那个可怕的预兆终于在这一刻展露了它的真容——罗根死了。

是的，那个刚刚成年的、倔强的青年死去了。

多么可笑啊，那个仅仅是手臂受伤的爱国青年并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战地医院。

艾伦一度以为阿尔贝是在和他们开玩笑，但是他们的班长是来通知他们的，为着那个孩子的家人，他们身为战友也身为朋友，理应把他的行李寄回英国去，就和当初帮助斯唐顿一样。

一直等到了战地医院，艾伦的脑海都是空白的，海格也是，这位向来内敛的男人，此刻沉默得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的伤势，怎么看都不是致命的。”艾伦愣愣地说。

同样的话，艾伦同样对着护理员说了一遍。

手里还拎着桶的护理员神色淡漠地看了艾伦一眼，示意艾伦尽快把属于罗根的东西找出来。死去的士兵太多了，成堆的遗物被杂乱地收拢在一起——不能指望人手不足的战地医院照顾那些死去的人，不是吗？所以如果不能及时将遗物带走，它们就会像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被焚烧干净。

至于军装和靴子？那些有用的东西当然会被收集起来，送往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在另一边有其他护理员大叫着又有伤兵死去，他们必须立刻把那张床清理出来好给躺在门外的家伙使用后，他头也不回地把艾伦扔在了原地。

于是，艾伦就这样和海格站在成堆的遗物中间，愣愣地听着哀嚎、呻吟和哭泣，带着浓重到刺鼻的血腥味，将他们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下一章艾伦就和乔治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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