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桑同学,过来坐我这儿!”
桑垚刚登上大巴车,熟悉的慵懒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他抬头向车最后看去,徐佑一张俊脸笑意晏晏朝他招手。
要不是平时被欺负多了,桑垚真会晃然以为他和徐佑是多要好的朋友,坐个车还要呼来唤去热情地坐一起……
不敢违抗命令,桑垚一步一步往徐佑旁边的空位走去。
有点苦恼,本想着今天不用再和徐佑做同桌、可以躲着他不被欺负的。
桑垚不动声色地轻吸一口气,对接下来的博物馆参观失去了兴趣。
看来,徐佑今天还是不会让他好过……
“这儿没人,你要坐这里吗?”
桑垚埋着头往前走,倏然伸出的手虚虚挡在他腿前。
不经意瞥过一眼,眼下横着的手手指微微蜷着,指节白净分明,又长又有力。
见他停了,那只手缓缓收了回去,手的主人音色温和,重又说了一遍:“这儿没人,坐这儿吧。”
沿着那只收回去良久的手往上,桑垚看着面前的人。
平静深邃的眼睛、温柔得体的微笑、干净俊逸的长相……在他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善意。
好明媚好让人舒服的一个人啊……
可以说是突兀,桑垚的内心从没这样突兀地悸动过。
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让他有过现下的心境。
梁礼见桑垚呆呆盯着自己不说话,小小的脸上不知是无措亦或茫然。他的笑容弧度大了一些,往后坐了坐让出空间:“进去吧,靠着窗坐舒服一点。”
桑垚承认,几乎就在下一秒,他像是被魇住了一样,面前的人说什么他就想做什么。
可也在同一秒,在他脚后跟还没完全抬起的瞬间,肩膀被人勾住了。
“这么慢做什么?带了好吃的和你分享,快来呀!”
徐佑胳膊一带,桑垚迫不得已便往后走了。
梁礼让出的空隙只进去了一阵风,身侧也空了,他无奈一笑。
看来伸出援手真的没那么简单,很多时候纵然有心但无力。
被半推着扔到座位上,桑垚平复了一下心情,余光不自觉地看向前方露出的半个头顶。
梁礼……这个人好像是叫梁礼,高二转来他们班的,桑垚没和他说过话,没什么交集……应该说,在这个班,除了徐佑他们,他和谁都没有交集。
刚才他叫自己坐那里……为什么?
桑垚收回视线,没忍住又看了过去。
很正常吧,同学之间,有空座位,随口叫一声也没什么。
只是自己刚才话也没说直接被徐佑带过来了,梁礼会不会觉得他不礼貌?
觉得就觉得吧,身边的人对他本来也没什么好印象,再多一个梁礼也没什么大不了。
想的多了,桑垚便没管住自己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梁礼的位置没挪开,一不留神变得有些光明正大。
“看这么久,那个人跟你很熟吗?”
徐佑的手仍然搭着桑垚,顺着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看过去。
桑垚忙抽回目光摇摇头:“不……不熟。”
“嘁!”徐佑冷笑,手上用大劲将桑垚往自己这边带,凑过去沉声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和其他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知道了吗?”
“……知道了。”
徐佑提出的这个要求奇怪又无理,但因为是徐佑提的,不管是什么,桑垚既不会深想,也不觉得惊讶,更不会做任何辩驳。
在徐佑这里,他只需要顺从、只需要万事答“好”答“知道”就行了。
今天是班里组织的市博物馆一日游,班主任余老师带队,基本所有同学都来了。
下车以后余老师临时给大家分了个组,其实走走停停参观博物馆用不着分组,但为了最后集合的时候不走散,余老师还是选了几个组长。
桑垚自然而然被徐佑带着走,自己背着一个包,怀里再抱一个徐佑的,时不时还要腾出一只手去帮徐佑拍照拿东西。
这儿游一圈那里停半瞬,给徐佑拍了很多张和展品的合照方便他应付他父母,走到最后几个展馆,桑垚通身上下只觉得疲惫。
怀里搂着徐佑沉重的大包,兴许是精神状态不太好,桑垚走着走着再抬头,小组成员和徐佑都不知道走哪里去了。
刚好,他也累了,干脆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等他们回来吧。
寻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桑垚将身上的包卸下来,喝了口水后坐了下来。
因为一直跟着不停地走,还要满足徐佑喝水拍照拿杂物的要求,桑垚自身没怎么注意馆里的东西。
这会儿一个人坐下来了,眼帘里出现的展品让他黯淡的眼神闪烁了起来。
挪到展品的位置,桑垚眨眨眼睛,注视着面前一盆花似的展物。
“这是明朝初年青铜制的彼岸花文物,大多数人眼里它就是一株随意炼制延展的花,但你看它的名字,可能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桑垚还在愣愣观赏文物,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引他朝他看去。
梁礼。
和他的长相一样,梁礼的声音也十分出色有辨识度,两者均有着惹人喜欢的吸引力,桑垚又萌发了之前车上所产生的突兀悸动。
看桑垚抬头看着自己,梁礼温和一笑,指着彼岸花展品道:“你看,它的名字叫自由。”
自由?
桑垚顺着梁礼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株花展品介绍里没有多余的说明,只有两个字——自由。
这是多么美好的两个字啊。
桑垚没有自由,但他书读的多了,童话故事也看过一些,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梁礼很有礼貌地询问桑垚。
桑垚回过神,很是局促地往边上让了半分。
梁礼在他身旁坐下,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旷的空间里只有他们或清浅或略显不安的呼吸声。
“它为什么叫自由?”
正当梁礼以为桑垚不会主动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虽然声音很小语气也没什么温度,但毕竟是开口讲话了。
梁礼很认真地解释道:“据记载,这是明初一位诗人墓里开出来的东西,是他的一位友人赠予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人们做一件艺术品,常常追求形、色、意,讲究对称、循规蹈矩、不掺杂质,但这株花,它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桑垚听梁礼继续说:“之所以叫它自由,因为它没有遵循任何工艺,你仔细看看,会不会觉得这朵花开得乱七八糟的?”
是很……乱七八槽。
桑垚盯着“自由”,心里如是想道。
“其实不然,它并不是乱七八槽。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万物皆有灵,一只长期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鸟,是看不到更蔚蓝的天空的。就像这株花,它随它所欲、展它所想长,每片花瓣有它自己的形状和斑点,不一定规则美丽,但它长得舒服,是它自己想要走的方向……”
讲到这里,梁礼停了下来,桑垚听得正专注,忽然声音停了,他抬头看向梁礼。
“你觉得这株花好看吗?”梁礼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虽然很努力在听在理解,实际上桑垚没怎么明白梁礼的话,但鬼使神差地,梁礼问他花好不好看,他看着梁礼的脸,对着那双柔和的眸子点了点头。
“那你……想要像它一样吗?”梁礼又问。
这回桑垚没点头了,他是彻底云里雾里没明白梁礼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全班同学欢快游览博物馆的时候,梁礼一个算是陌生的同学来这里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桑垚默默眨了一下眼,就在前一刻,对方给他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舒适,这太让人恍惚了。
恍惚到引起桑垚敏感多疑的毛病、挑起他自我保护的刺。
这么多年,或者说从小到大,没有人会用这样平静温柔的态度和他说这么多话。
“我……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知识……我……我们不熟,谢谢……”
后一刻,也就是现在,桑垚敏感的毛病一犯,言行都变得现实尖锐多了。
他和梁礼一点都不熟,虽然这个人的确很让人舒服,但莫名其妙的亲近也会让人奇怪,特别是桑垚这种没见识过多少善意的人。
一抱一背起两个包,桑垚重复又说了一句“谢谢”,匆匆忙忙往隔壁展馆的方向小跑而去。
看着很乖很好哄的一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搭理人呢?
好不容易搭理了,又这么快逃掉,他记得爸妈都说过,自己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呀!
梁礼盯着桑垚跑开的方向,心里的不解更深、对这个人的探究欲也更强。
姐姐说的没错,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快乐比较适当,被人欺负得畏畏缩缩的有点不忍心。
再努把力吧,就当做好事积德了。
桑垚走的速度快了点儿,怀里还抱着重物,一不留神撞上刚拐角过来的行人时,他脑海里回荡的梁礼细腻的嗓音才慢慢消散。
“对不起对不起。”
桑垚道歉的声音虽然小但很清晰,很快得到对方的谅解。
“没关系,走路小心一点哦小同学。”
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音,桑垚没顾上看被撞到的人长什么样,徐佑隔着人群向他挥手,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桑垚心下一沉,自己躲了这么一会儿,早能想到是要遭殃的。
快步往徐佑的方向跑去,桑垚自然没听到身后一行人的对话。
“白院长,真不用陪我们,你去忙你的,我们随便走走看看就成!”是刚才苍老的男音。
“哪能呢?桑老您和夫人老远从乐海过来,到我的地盘了,我不亲自陪陪像什么话……”另一道男音笑回。
说说笑笑后空了片刻,一道明显压低的妇人音响起:“老桑,刚才撞上你那个孩子,你觉没觉着有点眼熟?”
“你这样一说……”苍老男音配合着低下声音:“这孩子的眉眼,和咱们女儿好像啊。”
“要是当初依依结婚生孩子了,说不定就长这个样……”
“唉,说什么当初呢……”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都叹了一口气。
“老太婆你是想女儿了啊!”
“是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依依了,这次回乐海,找个时间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