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盛观南突然想起,就在昨天,距离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候,他问过郁礼一个问题。
他记得他问郁礼,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由于时间太短,甚至就连郁礼当时回答他的每一个字,盛观南都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郁礼那双无辜的眼睛看过来,信誓旦旦的说——“没有呀,观南,你怎么不相信我,我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也因此。
在听到面前那个男人提到初恋两个字的第一瞬间,盛观南险些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他停顿了片刻,才忍不住开口,重新问过一遍:“你说什么?”
方淮之深绿色的瞳底都染上三分笑意:“盛先生,抱歉,刚刚是我担心小礼太过,情难自胜。虽然您应该对我和小礼的关系并不在意,但您救了他,我也感恩于您。”
未等盛观南开口,方淮之便将一张名片放在了床边的桌上:“我希望为您的伤做出补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待您伤好些,如果需要什么,请您不吝开口。”
如果不是背部的痛感愈加真实,盛观南觉得自己简直会以为这是一场幻境。
在他为自己婚约中的另一半受伤之后,来看望他的不是郁礼,反倒是郁礼的——情人?
这是多么荒唐的情节。
盛观南抬手,没有愈合的伤口因为动作的原因被牵拉撕扯,他皱了下眉,拿起了方淮之放在病床旁的那张名片。
国家生物药学院一等院士。
“盛先生说我不像一声,其实也不尽然。”
方淮之道:“虽然已经脱离医院医疗体系,但我目前依旧主攻心脏治疗方向。若是盛先生亲属家人有这方面问题,也可随时问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没必要。”
许是夜深露重,盛观南的声音也带着寒意。
他将手中那张名片丢回了方淮之身上,冷笑一声:“你以什么身份来替郁礼补偿我?初恋?既然是初恋,想必早已经分手了。方先生现在来纠缠,不觉得多余吗?”
制作精良的名片碰在方淮之的白大褂上,又顺着衣角落在地上。
方淮之声音依旧温文,看向盛观南的目光丝毫不见怒意。
他弯唇的时候,眼尾隐约可见几丝笑纹,看上去成熟而俊雅,是和盛观南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
方淮之温声道:“盛先生,我们不是因为感情不和而分手。自然不会出现您所说的那些问题。”
盛观南目光冷冽:“可笑。那你凭什么觉得,郁礼还在等你?”
方淮之微微垂头,看向盛观南的视线隐约竟有一丝薄淡的同情:“盛先生,那您又凭什么觉得,小礼没有等我呢?”
“就凭郁礼已经——”
盛观南脱口而出,又生生将那半句话吞了回去。
——是他决定,他和郁礼的婚约决不能为外人所知。
——从被迫和郁礼结婚,到两人婚约持续至今,之前不必对外说明,那以后……
忽然之间,盛观南觉得茫然。
可方淮之没有给他思考明白的时间。
方淮之道:“我知道小礼的喜好,厌恶。他不吃蒜,不吃芹菜,如果没有人给他挑刺就不吃鱼,没有人剥壳就懒得吃虾。”
盛观南的唇线绷得很紧,半晌后,像是从胸腔里挤出一句:“人是会变的。何况你毫无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
“时间会给出所有的答案,所以您的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方淮之温和一笑,“盛先生,小礼并不像他看上去那样。相反,他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他向往平静,固定化的保守,所以他其实很不适合娱乐圈——我也不想让他继续留在你们这个圈子里。”
这是一句相当尖锐的话。
盛观南嘲讽道:“怎么?难道你想让郁礼跟你去研究所上班吗?”
“当然不,我只希望他留在我家里,陪在我身边。”
方淮之轻轻躬身,重新捡起那张落地的名片,“盛先生还是留下这张名片吧,国内十几亿人口,希望我亲自手术的每日络绎不绝,不必因为置气,就为自己或家人错过一次活命的机会。”
放在病床旁的名片镌刻了金丝,在病房内苍白的光线下现出一种近乎冰冷的质感。
盛观南咬紧了牙,迟迟没有说话。
方淮之重新戴好口罩,起身离开。
在退近病房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看向盛观南:“盛先生家室优越,性格桀骜,恃才傲物。其实小礼最不喜欢的,便是您这种人。”
“盛先生,再会。”
病房门重新合拢,不过片刻,又重新被急促的打开。
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不再是刚刚的人。
Joy蹬蹬蹬的跑到床边,看上去恨不得直接给盛观南跪下了:“少爷!我的少爷呀您没事儿吧?!您还好吧?!您伤哪儿了伤得严不严重让我看看!这留不留疤啊我的天哎幸好脸上没伤着您疼不疼啊我现在就去给您——”
盛观南眉目森寒的靠在床头,像是丝毫未察觉外界的干扰,兀自不知想了些什么。
Joy都吓傻了,伸出五根指头天旋地转般的在盛观南眼前绕来绕去:“少爷!少爷您能看到我吗?!少爷您脑核磁共振做了吗您——”
“闭嘴。”
盛观南冷冰冰的打断了他。
Joy一秒站直:“闭上了。”
盛观南缓缓松开握住被子的手,条纹的被罩被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盛观南道:“郁礼呢?他不是爱我爱的要死要活吗?去给我把郁礼叫来。”
Joy:“……?”
跟在小少爷身边久了,真是什么奇怪的要求都能听到。
Joy立马出去电话一番,回来汇报:“少爷,郁礼的电话没打通。但拨通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郁礼家里有点事,连夜回B市去了。奇怪,郁礼家里没人了啊……”
“买机票,我也要回B市。”
Joy又傻了:“您这还受着伤呢,医生说刚包上……”
盛观南看了过来。
Joy举手:“我明白我明白!马上买!立刻买!您别担心!哪怕咱包机!买担架也让您立即回B市享受最好的治疗!”
盛观南:“……”
*
B市偏北,初春比综艺拍摄地冷了不少。
郁礼千辛万苦买到了最后一张夜航票,在下飞机坐摆渡车被冷得簌簌发抖中联系了自己的私人律师。
这位私人律师原本是郁礼雇佣来方便每一次分手签协议的,但基本没怎么派上过用场,这次终于能回点本——这样一想,郁礼竟有点小高兴。
他开开心心的在凌晨两点将电话拨通出去,向律师传递了自己的这份喜悦:“我想让你帮我拟个离婚协议。”
律师垂死病中惊坐起,职业道德不能丢:“郁先生您结婚了?!啊?您又要离婚了?”
郁礼说明情况:“对对对,是这样,我和另一方没有经济财产纠纷,我也不要他的什么财产对半分啥的,就和平离婚就行。”
律师沉默片刻:“那您这不需要拟协议。”
郁礼:“?”
律师:“您们写一张纸,说两人无财产问题,无纠纷,申请离婚,然后盖个手印,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去办就可以。”
郁礼惊讶:“这么简单的吗?那太好了,我明天就离婚!那就这样!谢了!下次我分手再找你!”
律师:“……”您听上去还真的挺迫不及待的。
纵然深夜,B市依旧灯火璀璨。
郁礼先回自己的房子里找出了所有银行卡,一张一张查了余额,然后非常感慨的坐在路边清点好了自己的财产,并在心里感恩了盛观南的大度。
没错。
虽然盛观南脾气差,姿态高,性格不好,又是白月光又是主角受——
爱不爱情什么的不重要,只要您给我打钱。
您就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
郁礼将所有银行卡放在兜里揣好,决定回到两人的新房里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虽然那里的东西不多,但毕竟还有许多奢品店按季度送来的新季高定,还是很有必要带走卖钱的。
新房是盛观南的祖父母置办的大平层,买在寸土寸金的东城三环。
郁礼刚把车开到楼下,正要拿手机出来看看时间,却发现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只好先上楼,将手机充好电。
房内的所有布置都是崭新的,新得没有丝毫人气。
郁礼在偌大的卧室里一边收拾自己的,一边琢磨要不要给盛观南也带点生活用品和衣物之类,毕竟他现在所在的医院似乎条件不是太好……
还没等郁礼思考好,客厅大门传来一声锁扣转动。
随即,一道高跟鞋的声音迈了进来。
那声音似乎在门口微微一停,接着径自向卧室走来。
接着,一道有些肃然的女声响起。
“是你。”
郁礼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抬头看到了盛观南的母亲。
算起来,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席芳穿一身深蓝色旗袍,外搭一件羊绒披风,走过来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观南因为你受了伤,你不在他身边照顾,回来做什么?”
盛观南的母亲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不仅在政治工作能力上格外突出,家庭内的大小事务也基本由她一手操持。
当年如果不是盛观南的祖父母一定要求两人结婚,席芳是绝对不会退步哪怕一寸的。
因此,郁礼一直有些怵她。
此时正面对上,郁礼唯唯诺诺,拉好行李拉链:“伯母晚上好……我回来,给观南收拾点用品,然后,然后再过去。”
虽然年过半百,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席芳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的声音里有几丝疲惫,还有努力压住的不悦:“郁礼,有什么需要你自己回来收拾的?还有,我不明白,为什么观南会因为保护你受伤?”
郁礼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他的确没法答上这个问题——如果当时他能来得及推开盛观南,他当然不会让盛观南挡在前面。
因为这样导致的后果不仅他没了摇钱树,还要从此都抱着愧疚。
郁礼很不喜欢对别人抱有愧疚。
大抵是郁礼的沉默让席芳有些崩溃,她从原本坐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焦躁的在一片死寂的卧室里来回走了两圈,尖细的高跟鞋跟大理石地面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倍感难受。
最终。
席芳在靠近郁礼身旁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
她放下手中精致的爱马仕拼皮包,沉默许久:“郁礼,在你们都没有更进一步的错下去前,我希望,你和观南离婚。”
郁礼:“?”
郁礼正发愁怎么跟盛观南他妈说这档子事,没想到席芳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郁礼恨不得用两根手指按住自己躁动上扬的嘴角,顺便用另一只手掐了下大腿,努力在一瞬间红了眼圈:“伯母……”
席芳决定的事甚少能有人更改,更何况她从未看好过这一桩婚姻。
她强势道:“这个决定我还没和别人提起,但是郁礼,你要明白,观南不喜欢你,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占据他的婚姻,对你们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郁礼觉得盛观南妈妈说得字斟句酌,实在每一行都在自己心坎上。
但是做戏要做全套,他之前那么爱盛观南,总不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于是郁礼抽泣一声,开始嘤嘤哭泣:“可是伯母,我真的好爱好爱观南,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的……我……”
面前的男孩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悄无声息的砸在灰白的地面上。
就连见过太多太多人的席芳都不得不承认,那真是一张芙蓉美人面。
只可惜他和观南永远不会合适。
席芳顿了半晌:“以后的日子你如何生活,那是你的事,但请你从此离开观南的生活,不要再来打扰他。”
郁礼一边哭一边调整了个掉眼泪的角度,以防泪滴掉进他全新的香奈儿文具盒里。
“作为回报。”
席芳开口道,“你签下离婚协议书,我会给你一笔钱,请你务必收下。”
郁礼:“!”
我可以!我愿意!
我愿意和立即盛观南原地离婚,各自独美!
反正是盛观南妈妈的钱,和盛观南无关。
他愿意带着钱远走高飞!
郁礼抽泣得停不下来,甚至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接着,他伸出手抹了一把眼泪,像是偶像剧里的女主那样挤出一个忍辱负重的微笑。
“我知道,在您的眼中,我的所有感情都可以用金钱衡量计算……”
郁礼用四十五度斜角明媚忧伤的仰望席芳,嘴角三分讥诮,三分薄凉。
他幽幽开口,“那您觉得……我对盛观南的爱,又值多少钱呢?”
*
综艺拍摄地回B市的最后一班红眼航班正是郁礼所买的那趟。
盛观南作为特殊病人,**通道,出院详细检查等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再加上盛观南的父母已经知晓此事,多次电话询问告诫——因此哪怕Joy再努力,等盛观南拖着一身伤回到B市的时候,也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盛家的司机在机场的VIP通道出口接到了满身疲惫的盛观南。
他坐进车里,遥遥向外看了一眼:“媒体那边封住了吗?”
Joy正在电话手机两不误的工作,闻言立即道:“少爷您放心,昨天的私生全关进去了。所有路透也买下来了,现在一切如常,外边没人知道这事儿。”
盛观南低低嗯了一声。
他揉了揉眉心:“郁礼的电话还没通?”
Joy也很奇怪:“还是关机,搞不懂,要不我给周总打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回公司……哎?正说着周总电话来了!您要接吗?”
从昨天受伤之后,盛观南的手机就暂时丢给了Joy保管。
此时屏幕上先是周乐柏三个字——盛观南盯着看了片刻,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眼。
像是在某一个瞬间,他有些嫉妒……和郁礼交往密切的男人们。
盛观南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了手机:“学长,怎么了?”
周乐柏那边大概是在办公室,背景很安静:“观南,导演打电话给我说你和阿礼昨天拍摄出意外了?你怎么样,我打电话给那边的医院,怎么说你已经办出院离开了?”
阿礼。
阿礼?
盛观南莫名觉得有些头疼,燥气像是一点点缓慢的向上积压,让人分外难受。
他强行压下了这口气,平缓道:“不严重,准备回B市养伤,就转院了。”
周乐柏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天抽空去看你。对了,观南,你这两天方便吗?我有一件事想麻烦你帮忙。”
盛观南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怎么了?”
周乐柏轻轻笑了下:“是阿礼的弟弟,就是你上次见的嘟嘟。阿礼明天要飞机回节目组,我陪他过去,但嘟嘟那段时间没人照顾,你如果方便的话,能劳驾你帮我看半天吗?”
盛观南没有说话。
周乐柏以为是通讯出了问题:“观南?”
盛观南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没有手没有腿?去个节目还要你陪他?”
周乐柏一愣:“……观南,你在生气?”
盛观南打断了周乐柏的话,像是自圆,“没有。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和郁礼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乐柏有些懵:“没关系,如果你明天有事,我再另外找其他朋友……”
“没事。”
盛观南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却逐渐恢复了寻常,“学长,明天几点,我去你那儿带孩子回来。”
周乐柏笑道:“行,那就早上九点半吧。辛苦你了,观南。”
电话挂断。
阴郁的气氛自盛观南身上不断传导,最后吓得Joy连语音都不敢听了,瑟缩了好一会儿,小声的道:“少爷……您别生气,周总好歹也是郁礼的老板,老板送艺人去节目也,挺正常的。您……”
盛观南嘴角一扯:“生什么气?我生郁礼的气,他配吗?配让学长送他?!”
Joy:“……”可您脸上不是这么说的。
Joy缩了回去,一言不发,决定和盛观南一同为车厢人工制冷增光添彩。
直到又过了十几分钟,驾驶座上的司机默默的关了空调,让原本就并不轻松的环境显得越发难捱起来。
盛观南的手机在这不合时宜的时机再度响起。
Joy用余光一瞥,好家伙。
来电人,盛观南气场逼人的母上。
Joy恨不得直接缩进车缝里溜走,然而他不能,他只能充当现场观众,眼看着盛观南眉目森冷的接起了电话。
由于车厢内的环境实在太过寂静。
以至于Joy不得不被迫听到了席芳的声音。
“小南,回到B市了?身体怎么样?疼吗?”
盛观南微微垂眸,目光在某一处停留:“进市区了,还好。”
或许是打工人强烈的打工第六感,不知为何,Joy觉出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不其然。
下一秒。
席芳在电话另一边道:“既然进市区了那刚好,你让司机直接开东城民政局,我给局长吩咐过了,你直接去他办公室等我。”
盛观南一愣:“妈,你说什么?”
席芳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她开口道:“小南,我说通郁礼让他跟你离婚了。他已经签好离婚协议,别担心,我们直接过去做个公证,你就重新自由了。”
盛观南:我老婆的初恋在我重病时告诉我我老婆最不喜欢的就是我这一型。
盛观南:我老婆的现任在我重病时去陪我老婆出差,还让我给他们带娃。
盛观南:我妈告诉我我老婆已经和我离婚了。
盛观南:?
只肝出来两章!大家先过过瘾【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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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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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