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辞鸢面上不露声色,素来沉着淡漠的她,此刻心中却缓缓升起一股名为“恼怒”的情绪。
她迎迟新雨进门,倒也没什么考量,就是觉得方便。
指腹为婚,师出有名是其一,且传闻中她这位未婚夫温和清秀,并不是好闹事的主。再者,成了亲那些个王孙公子便不会再烦扰求娶她,借她的势胡作非为,如此细细算来,世上竟会有这般方便的事。
可如今,这红昭烛灭了,皇帝要找她问话,那上一任御司师父要找她问话,说不准迟家羞愤欲死会求她赐一封休书。
这都是什么事?
单辞鸢看着那干完坏事后逃之夭夭的青烟,叹了口气,还是起了身,走下台阶,几步路便到了迟新雨的面前。
迟新雨脸色苍白,冷汗都冒了出来,忽觉跟前一暗。他心中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抬头,就见单辞鸢站在他面前,递出了手。
她面上没有分毫表情,成亲的羞涩也好,烛灭的疑惑也好,又或是上位者的高傲,统统没有,似白玉砌成的脸,也真如白玉般毫无温度。下垂的睫羽敛去眼底波澜,更显无情。
迟新雨没敢犹豫,搭上了她的手。她腕间的玉石长链划过迟新雨的手,却也没有察觉,因为他扶上的手比玉石更凉。
单辞鸢近乎扯着迟新雨走完台阶,礼官也是人精,追着念完了祷词,看着新人拜了天地,才尖声道:“礼成——”
未等迟新雨松一口气,单辞鸢就收回手。她往底下侍从嘱咐了几句,便要带着两名少司要回天钦阁。还没迈步,极为凌厉的破空声响起,薄得似发丝般的刀刃穿过人群,直刺向单辞鸢。
她眼都没眨一下,轻轻抬手便截住了刀刃。手间青烟流转,未伤分毫,拽着刀刃随手一扯,便将藏匿在暗处的刘晏之带了出来——这薄刃竟是系了锋利的白丝,即便刀刃没刺中她,这白丝也能割下她的项上人头。
她盯着手中的凶器,饶有兴趣地翻看,却是一眼都没分给狼狈摔在她眼前的刘晏之。
短短不过一瞬间,周遭守卫才反应过来,即刻乌泱泱的围上来钳住了刺客。
“慢着。”单辞鸢开口。
她看向被压在地上,满脸怨恨的男人,问:“你是......祭魔师?我可曾得罪过你?”
她嗓音轻缓,似极其温柔,但面上寒霜却落了十八年。
“呵......呵,长京的废物,朝廷的走狗,人人......可诛!”刘晏之艰难地从嗓间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似索命恶鬼。面前少女却没被吓到,面上露出可以算是疑惑的神色。
怎么不疑惑,大家都是祭魔师,共同抵御人魔之隙中逃窜出的魔族,也算得上是同行,这突然大老远跑来刺杀她是什么道理?
“你实力不错,气息藏匿得很好,只是太莽撞,也太轻敌。”单辞鸢不再废话,带着两名少司离开,只丢下一句,“带下去审吧。”
这命令一下,就不再是相亲相爱的问话了,不死也得褪层皮。不多时,两名守卫上来把他带下去。这两名守卫与其他守卫不同,玄色衣袍的袖上衣角皆绣着暗金色麒麟,威风凛凛。若是懂行人在场,便会知道这两位守卫所属天麟卫,是天麟卫的尉令。
天钦阁与天麟卫向来是皇族左膀右臂,虽无官衔,权势却滔天。天钦阁主祭祀,占卜,除魔驱邪,组员全是有通灵之能,能感知魔气所在的祭魔师;而天麟卫则是皇族私兵,是皇族统治民众时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刘晏之被拖了下去,留下一众不知所措的人。
迟新雨脸色难看极了,成婚当天,红昭烛灭,还招了刺客,这可是天大的不吉利,京中的人指不准怎么戳他脊梁呢。
不曾想单家高枝竟这般难攀,而那单辞鸢也不像是个有情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说走就走。也是,风光这么多年,往她跟前献殷勤的男子不知多少,若真有情,早该有情。
此时的单辞鸢尚不知自己被刚过门的夫婿怨诽,正往宫中赶去。朔望台上的宦官早已回了宫禀报了今日乱象,晁玄帝免不了胡思乱想,此时不进宫,怕是待到明日杀头圣旨就要下到单家,把迟新雨拖下去了。
单辞鸢感情虽迟钝了些,却也不愿他人莫名其妙因为自己横死。
一路无人阻拦,单辞鸢径直进了东阳阁。殿中正座上晁玄帝握着奏折,阴沉着脸。满室寂静,太监宫女们皆惶恐地垂下头,生怕惹怒此时心情不虞的帝王。
单辞鸢却不怵,微微拱手:“圣安。”
得晁玄帝青眼,她进宫面圣不必行大礼。
“坐吧。”晁玄帝放下奏折,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抿。
看着晁玄帝故作轻松的样子,单辞鸢也不急。她心里清楚,晁玄帝比谁都在意神示。晁玄帝身旁的贴身带刀侍卫正是天麟卫的御徵宋瑔。他朝她微微颔首,单辞鸢亦回礼。
她与这位御徵大人不是很熟,倒是和他那在天麟卫任少徵的儿子宋绍先有一点同事情。
晁玄帝终于抿完了那口茶,沉声道:“今日那刺客什么来头,竟能潜上朔望台?”
“是祭魔师,看上去极善藏匿身形。”
晁玄帝眉头一紧:“从地方上来的?”
单辞鸢点头应了。
长京的祭魔师尽数编入天钦阁,身份底细皆被皇族掌控,还真没有人敢干这般大事。
今日她带了两位少司,偏偏没带上韩谦。三个少司中属他最擅长偷鸡......不,应当是匿迹潜形,若他来了,这刺客也没机会下手。
但韩谦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请都请不来的。
“目的不明,还要看天麟卫的审讯结果了。”
听了单辞鸢这句话,晁玄帝神情稍顿,也没追问了,倒是转口问了迟新雨的事。
“迟家次子又是怎么回事?红昭烛真灭了?”
“这事应当与他无关,臣下查验了,那红昭烛的烛芯下端被人替换成了银丝,自然是燃到一半就灭了。只是不知这幕后黑手,是见不得迟家好,还是......见不得天钦阁好。”
单辞鸢说起胡话来面色依然冷静,刻意添油加醋一番,一时事情变得极其严重。
“岂有此理!”
晁玄帝忍住没摔了杯子,本就多疑的他此时心思一转,把前朝到后宫全怀疑了个遍。单辞鸢观他神色,心下安定了。
不知要废多少气力抓出“幕后黑手”呢,至少短时间内晁玄帝是没工夫折腾迟新雨了。
心中圈出几个怀疑人选,晁玄帝揉了揉眉心,再次开口却话锋一转:“不管怎么说,在成亲当天遇刺还是顶顶晦气的,看来这迟新雨命格和你相冲。”
单辞鸢没接话,他也自顾自地说下去,“不如......你再纳个妾?”
单辞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晁玄帝后宫充盈,子嗣繁多,归功于只要有不顺心的事发生,晁玄帝便会纳个妃,选个秀来“冲冲喜”。此时他把这个法子推荐给自己,自觉十分有道理。
“去让扶卿算一卦,看看谁家公子合适。”
“不、不必了,不好劳烦师父,此事日后再论,现在先查出刺客什么来头。”
开什么玩笑,要真被她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师父知道了,她怕是要被嘲笑到师父入土。
说起前任御司,晁玄帝又觉奇怪。
“今日你大婚,扶卿没有去朔望台?”
“未曾。”
“连礼都不曾备下?”
也不算什么大事这几个字在单辞鸢口里绕了一圈,还是咽下了。前几日她这么说,愣是被奶娘教育了半个时辰。
虽然她不知自己为何说错,但她是个乖巧又虚心好学的,这会也知道不该说这话。
“也罢,他自打卸职后就没个声响了,也不知天天窝在那占星楼捣鼓什么。”
绕来绕去又说起纳妾,单辞鸢再三拒绝后晁玄帝才不情不愿地把她放出宫。
日后还是少进宫吧。
单辞鸢抹了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