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城正处于人族地界的江南之地,长京还在洋洋洒洒飘着大雪时,崇城多穿件袄子也觉得热。岸边的垂柳未见一份衰败颜色,湖光潋滟,微波荡漾,崇城亦如这湖水般温柔多情。
街边行人说话多少都带着软糯的口音,吵吵嚷嚷一片热闹之景,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仍和往日一般安宁平静。
江瑾瑜带着单辞鸢几人往南巷口那边去,离得越近人便越少。
“南巷口离城中心很远,偏僻的很,来往人也少。十几年前城主想要将其改成勾栏市井,但那处住了好几代的人,都不愿搬,久而久之便成如今模样了。”
江瑾瑜随口说着。
“现下有我门弟子把控现场,消息倒也传不出去。但还是要抓紧揪出那魔,不然一旦消息泄露,那崇城便乱了。”
“就是这处。”
那是一道极为狭窄的巷子,夜里往里一看便是黑黝黝一片,哪怕现在是大白天,仍然十分压抑。穿过这条巷子便可看见十几户人家,皆是门窗紧闭,荒凉寂静。
苏允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抖:“死在这处......怕是烂了都没人会发现。”
不远处几名赤色衣袍的群英门弟子迎了上来,三三两两唤了几声“大小姐”、“大人”。
单辞鸢不愿废话,只管让他们带路。
那些弟子神色各异,在单辞鸢不耐烦皱眉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她迎进那间无比寻常的小柴房。
刚一进门便是一阵扑鼻恶臭味,像是放了十几天的烂肉一般。江瑾瑜脸色惨白,苏允更是站不住,一声低呼就跑出门外弯腰干呕。
单辞鸢面色平静,看向了屋中勉强还能看出是人形的肉糊上。她向前仔细查看,基本上全身都融化了,散发着腐烂的怪异味道。有些白骨露了出来,在地面上溢出白森森的粉末和粘稠状的红白色液体。
那人面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右边眼珠子已经化成了一滩浑浊地被包裹在眼眶中。
尸身毁坏成这般模样,想要确定身份便难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单辞鸢问。
见她如此冷静,群英门弟子微微有些咂舌,心中不住想着果然高位者都不一般。
“卯初一刻。这间屋子是后边那户人家的柴房,今日清早来此捡柴时发现的,吓得不轻,第一时间就报了衙门。”那弟子一顿,又道,“大人放心,已打点过了,南巷口也被封锁,消息不会传出去。”
又一位弟子讷讷道:“我们都试着燃了寻踪符,但没有魔气做媒介寻踪符根本没用......”
单辞鸢凝神细细感受,能察觉到屋中单薄的几缕魔气,但极少,根本无法燃符。她捏住右手两根手指,殷殷鲜血冒了出来。
时少清知道她要做什么,本想拦着,可她太过果断,不过一瞬血便往外流。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带血的食指中指抹在双眼眼皮上,长长红痕延至太阳穴处,带了几分艳色。再次睁眼,空中的魔气瞬间浓郁清晰了许多。
她运气燃了寻踪符,细细的白线隐隐约约引向外面。
“走吧。”她疾步追上那道白线。
苏允晕晕乎乎的,全然不知东南西北,被群英门弟子看护着。只是有些脚软的江瑾瑜坚强地跟上了。
时少清与单辞鸢并肩而行,低声说着:“这般稀薄的魔气,怕是不到一半就断了。”
“比没有好,至少知道方向。”
三人快速掠过巷子,追着那道白线往闹市去。
穿过街边叫卖的小商贩,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的湖边,以及那座弯弯似月牙的木拱桥,白线逐渐黯淡。
江瑾瑜忽然惊呼:“阿鸢!”
单辞鸢循着那白线往前,一时不察撞上一片柔软的身躯。她猛地刹住,向后仰去,身后温暖有力臂膀虚虚揽住她的肩,稳住了她的身形。
甘冽清爽的气息包围着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时少清。
他轻笑:“失礼了。”
单辞鸢愣了一瞬,忙抬头去寻,白线早已经消散了。
那被撞的女子亦是踉跄几步,手中的篮子和油纸伞都摔落在地上,篮里滚出几个柑橘。见状,单辞鸢弯腰替其捡起,说着:“抱歉。”
“不碍事,多谢了。姑娘没伤着吧?”
那双柔荑轻轻扶起她,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
“没事......”
确认她的确没事后女子放开了她,朝她温柔一笑:“姑娘下回走路可得小心些。”
时少清无言打量着那女子,忽然开口问:“这位姑娘是住在南巷口么?”
单辞鸢微微睁大眼看向他,他低声解释:“看她裙摆边的青苔痕迹,南巷口的路上也有,若不是经常走动沾不上。”
女子眉眼尽是柔软的笑,“不,奴家住得离南巷口不远,今早忽而不给进去了,奴家还奇怪呢。”
江瑾瑜机灵,接着问道:“姑娘常去那么?”
“嗯,奴家的......友人住在那。南巷口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清楚......”
几句后,女子撑起伞走远了。单辞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
江瑾瑜忙问:“阿鸢,她是魔吗?”
单辞鸢摇头:“不是,她身上没有魔气。”
时少清挑了挑眉,看向她:“这么肯定?”
“不止是魔气,还有眼睛。”单辞鸢回想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没有魔的眼睛会像她一样。”
那双像秋水一般温和平静的眼睛。
“不过不能断定,去南巷口问问吧。”
群英门弟子见单辞鸢等人去而复返,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得到没查出什么的答复后皆无奈叹气。
单辞鸢询问:“南巷口的居民有多少人知晓这起案子。”
“只有最先发现的那户人家,南巷口住的人不多,离得也远,衙门来人后很快封锁了消息。”
“那死者身份可确认了?”
“我们盘查过了,南巷口人家少,关系也简单,基本家家户户都互相认识,也没什么人失踪。这尸体不是南巷口的居民。”
“衙门已去查看失踪人口了,现在还没信息。”
单辞鸢沉思着点点头。
“那么去查,和南巷口人家有往来的人有没有失踪的。”
死在南巷口,附近亦没有拖尸的痕迹,必然是死者自己主动来此处。正好南巷口人家关系简单,也好排查。
几名弟子纷纷应了,江瑾瑜也积极地跟着一起去。
吩咐完毕后单辞鸢抬脚往南巷口深处走去,时少清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大人认真工作时嘴上倒是顺溜了。”
“嗯,习、习惯了。”
他凑得近,单辞鸢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他笑了起来,“怎地还口吃了?”
“没有......”
单辞鸢有些恼,快步往前走拉开了距离,留他一个人在后面笑。他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地跟着。
走了半晌,她停下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木门。过了好一会,木门才被颤颤巍巍地打开。
那是一个满头银白发丝的老妪,眼神也不大好,看着单辞鸢打量了半天,忽然笑道:“这不是阿潇姑娘吗?今日也来啦?”
单辞鸢愣住:“不......”
那老妪又抓着她看了许久,才恍然道:“瞧我这,人老了看不清了,还以为是阿潇来了呢。阿潇这有个痣,姑娘没有。”
她点了点自己的鼻梁。
单辞鸢想起木拱桥上的女子鼻梁上亦有个痣,问:“阿潇,可是和我这般高?”
“对,对,和姑娘的身量像极了,老身差点认错了,哈哈哈。姑娘找老身有什么事?”
见单辞鸢不知该说什么了,时少清随口接过:“我们是阿潇的朋友,来看望她,但找不到她的住所,所以想来问问婆婆。她可是住在南巷口?”
“不是的,阿潇不住在这。出了南巷口往西五十来步拐进去,第五户人家便到了。”
老妪见他们年轻,一身正气又有礼,倒也没想着他们是什么恶人,知道的全说了,话罢还抹了抹眼睛。
“哎......阿潇这孩子也是命苦,一个大姑娘在崇城也没个父母长辈......她人心善,平日里还处处关照着我这个老婆子,往这里送了不少东西。幸好她还有你们这些朋友,不然啊,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哎哟......”
时少清挑挑眉,心中疑虑淡了几分。
单辞鸢问:“她平日来南巷口就是为了探望你吗?”
老妪道:“不,她与其他人关系也好,常来这边帮着做活。那南面的陈寡妇,西面的余秀才,都认得她。不过今日倒不见她来......”
但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那老妪也没多纠结,热情地向他们招招手,道:“两位要不要来老身家喝杯水,多谢阿潇这几年的关照了。”
“不必了。”
老妪执着得很,几番推辞后才脱了身。
待走远了些,单辞鸢才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这阿潇姑娘真的不是魔,这条线索也断了。她心中想着。
一时间有些焦虑,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腕间的白玉。
不到最后一刻,她真的不想用师父教的那个法子,阴损得很,如今只能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