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映衬下,灵池潋滟,思过境梨花与风共舞,美景如画。
此般画面中,两个美人却同时如两樽石像一样僵在原地。
野萝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很轻,她慢慢靠近那道半透明的白衣男子,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轻轻道:“他离去已然七十年,但我不会忘记他的面容,阿树他,就长这个样子。”
这回不止是野萝,应时序大脑里一时亦是一片混乱,九仪早在千年前就已经陨落了啊!
白衣男子忽略野萝,目光触及应时序,他眉头紧锁,拿竹简敲了敲空着的左手:“应时序,你该不会又弄错花的时节,被花神责令思过?”
应时序瞬间红了眼眶:“呆瓜,我现在已经是花神了。”
野萝见白衣男子目光略过自己看向旁边的应时序,还用嫌弃的语气同应时序说话,她心中燃起的火苗顿时熄灭。
湿衣黏在身上,被风一吹,冷得她浑身忍不住发颤。
身上瞬间失力,忆灵碎片再次脱手掉入池中。
神仙陨落不可能再有活着的可能,九仪战神在神魔大战陨落,是各界众族亲眼所见。
前有慕简和危芷,如今又有阿树和九仪战神。野萝喃喃道:“难道阿树只是碰巧和九仪战神长得一模一样么。”
九仪战神残影消散,应时序心中一紧,又见野萝失魂落魄的模样,内心更加复杂。
回过神来,应时序脑中闪过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一边扶住野萝,一边激动道:“怎么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同时间发生太多未知,搅得野萝思绪越发混乱,她只得撇去其它,侧头看向应时序,虽然被一遍遍打击信心,但此时目光和语气都是忍不住的迫切:“上神何意?”
应时序紧紧抓住野萝的手:“双生子!野萝上仙的故人会不会是九仪的胞弟——盛瑛?”
野萝心跳如雷鼓:“双生子?”
应时序点点头:“是啊,各界只知伽铃上神和镇南真君有位超群绝伦的战神儿子盛珏,却常忘记两位上神还有一个小儿子盛瑛。”
许是盛珏的光辉如日光般强烈耀眼,从而遮盖了旁边发着黯淡光芒的盛瑛。
应时序接着道:“他们两个性格截然相反,身体状况亦是。盛珏,也就是九仪,他自幼体质就好,但盛瑛从小体弱多病,百岁前几乎未曾出过宣明府。我幼时见到他时,他还和九仪长得一模一样,可再大一点就不像了,我那时还纳闷他俩怎么长着长着就不一样了。”
应时序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九仪,却不想同样的悲剧发生在野萝身上,她继续分析下去。
“野萝上仙所见之人和九仪一样,或是盛瑛下凡历劫呢?因他身体状况,常不出府也不奇怪,我也快百年没见过他了。即便盛瑛以不同于九仪的面容出现在大家面前,可不能忽略的是,他们可是双生子啊!年幼时生得一般无二的双生子!或许盛瑛成年后外表也与九仪一样,只是因某种缘故变了样。毕竟盛瑛他身上还有一奇怪的现象,便是身体虚弱时会慢慢变回孩童的身量。”
“眼下推测这些,不如我陪野萝上仙去趟宣明府,也许能找到答案呢?”
荒芜贫瘠之地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大雨过后山花烂漫,虹光浮现,一片寂静美好。
野萝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随着应时序落下尾音,她只觉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大脑“嗡”地一声,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她甚至都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半晌才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麻意。
她张嘴欲说话,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应时序被野萝的反应惊得一愣,连忙为野萝顺背:“放轻松,别着急。”
心中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缠在心脏两端七十载,此刻猝不及防地,“嘣”地一下断了,她全身都变得麻木。
一遍一遍引灵皆失败,大家都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希望一点点凋谢。
她有时都在想,也许那个神采奕奕的傻鬼,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眼下峰回路转,也许他并未消散,还好端端活在世上……
野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应时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应时序见状内心打鼓,野萝又哭又笑的,眼睛又亮得惊人,这情况,莫不是疯了?
野萝感激道:“上神,谢谢你。”
应时序满脸困惑。
野萝说:“上神,不必去宣明府了,若未出错,他此时就在我府中。”
怎么就在她府中了?应时序疑惑更甚。
野萝却再来不及解释,她此刻极想知道答案,拔腿就跑:“上神若想知道,不妨跟上我。”
盛瑛……
那时她被踢下九重天,黑心肝追上来,她告诉黑心肝自己的名字,问黑心肝时听他喊声音。
原来不是声音,而是盛瑛。
如今躺在她府中昏迷不醒的,会不会就是阿树!
什么思过都被野萝抛到脑后,她也顾不得提前离开此地会有什么后果,心中只剩焦急,连行动都显得慌乱。
风风火火冲出思过境。
应时序怎会阻拦?她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
跟着野萝出了思过境后,应时序先施法整理头发衣物,伸手一指,一缕光同时飞向野萝,在野萝身上转了一圈,后者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原本得体的样子。
花神,不论何时都不能衣容不整。若让那些个花仙看见,她未来如何服众?
野萝一路跌跌撞撞飞向长乐府,连披帛遗落在云端都不知晓。
应时序停在一片祥云上,弯腰拾起落在上面的披帛,而后飞快跟上野萝。
长乐府。
府中一片寂静,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
野萝推门而入,大殿内藤萝在结界内汲取精华,她目光移向床榻,却见原本睡在上面的人消失了!
应时序踏进大殿时正见野萝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由得道:“你在找什么?”
“他之前还昏迷不醒,难道醒来自己走了?”
应时序揉了揉酸困的脖颈,向上仰了仰头,不经意间看到高高的房梁上垂下一缕头发,她指着上面:“在那!”
野萝抬头,果然见黑心肝躺在梁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真的见到了,野萝一时却迈不开脚。
她怕,怕一切一场空。
盛瑛不是阿树,阿树只是一个和他们长得像的人。
应时序飞到梁上,野萝说原本他昏迷不醒,此时跑梁上睡觉肯定已经醒过一次了,她摇了摇呼呼睡大觉的人:“盛瑛!醒醒!”
丝毫没有反应。
应时序可被盛瑛整蛊过好多次,看在伽铃上神、镇南真君,当然还有九仪的面子上,她没有计较过,不过不代表她就能和这家伙和平相处。
她先是抓住盛瑛领口使劲摇了摇,见他睫毛动了动,人依旧没有反应,接下来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推:“别装了。”
盛瑛虽不同于九仪的冷冰冰,可也不是好相处的主。
她了解一些盛瑛的脾性,除非他自己愿起,否则别想叫醒装睡的人。
不过她忍不住动手,除了逼醒盛瑛,当然也存在撒气。
只因千年前九仪出发前,身为弟弟的盛瑛还在和九仪闹脾气,甚至在九仪战死后,未到净空台送最后一程。
盛瑛坠在半空时身体一动,正了过来,轻轻落在地上,抱着胳膊,吹胡子瞪眼,骂缓缓下落的应时序:“你谁啊!我正做美梦呢!有没有素质啊,那样摇,还推我!怎么了,我在梁上睡还挡着你了?”
这家伙咋咋呼呼和以前一样,应时序道:“我,应时序!又装不认识?”
“应时序?”盛瑛想了想,恍然点头,他此刻人高马大,俯视应时序,没好气道,“听松闲说过,就那花神呗。如此对我,难道我以前也得罪过你?”
应时序反复打量盛瑛神情,这样子不像在演,究竟怎么回事?
盛瑛睡意褪去,他揉完眼睛,看到殿中站着不动的野萝,一边朝野萝走去,一边气愤骂道:“你!你这个黑心肠也在这!我又是给你吹奏我无与伦比的妙音,又是下花瓣雨,没想到你毫不领情,不但给了我一掌,还……”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面前之人眼中下着大雨,雨水铺了一脸,他抿了抿嘴:“哎?你哭什么啊?”
面前之人看向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悲伤和喜悦交织,还有一丝看不透的情绪,就那么静静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他看着此幕,心里莫名不舒服。
最后停在野萝面前,递过去一方帕子:“别哭了,我就算以前可能得罪过你,但现在没欺负你啊,你说你们一个打我,一个在我睡觉时推我,我没哭你还先哭上了。”
应时序在旁有点明白过来,按照盛瑛的性子,也许得罪过野萝。这之前二人应该打了架,野萝还打晕了他,想必不知身份,暂时将昏迷的盛瑛安置在自己仙府。
若盛瑛真是野萝口中的故人,这倒是一段奇特的缘分。
盛瑛见野萝依旧动也不动,泪水如注,他心里不是滋味,一时都忘了计较她曾毫不手软地、发狂一般用力掐过自己。
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一睁眼已经变到成人身量,见窗前藤萝被护在结界中吸取万物精华,推测定是此地灵气不同,有助于修养,故而一时没离开,飞到梁上睡觉。
此刻他伸出长臂,随意沾着野萝脸上的泪水:“别哭了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你哭的我看着都心慌,你瞧把好好一张干净的脸都哭脏了。”
此时此刻,野萝便是什么都不问,也已然确定,黑心肝就是阿树。
这片刻的光景,黑心肝的言行举止,下意识的反应和阿树如出一辙。
之前就算她觉得黑心肝给自己的感觉像阿树,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毕竟谁能想到亲眼消失在怀中的人,会是九重天的神仙?
野萝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盛瑛神君,七十年前,你在何处?”
盛瑛右眉一挑,之前看此女子行为,断然不知自己身份,想来是花神告诉她的。
“我不是都说了嘛,我忘光了,我连自己都忘了,哪还知道七十年前的事。”
野萝抬袖拭去泪水,说话时的语气,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委屈:“你怎么又忘啊!”
盛瑛挠挠头,一脸不解:“又?为何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