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舟不喜欢**裸的交易。
许是心理咨询师这份职业带来的影响,平日里她待人处事始终怀有真诚与善意,即使对面之人惯会花言巧语,她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大家都在讲真话。
交易的本质是交换价值,而价值,在谢鹤舟眼里最直观的体现是能够代表部分自我的语言。
可季珩,生在商人家庭。
某家的家具组装不难,只是有的部件大,废力气。
季珩哼哧哼哧装了一下午,谢鹤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
“哼哼,吃酸奶吗?”
“不吃。”
“哼哼,喝水吗?”
“不喝。”
“哼哼,你的腿好白噢。”
“……”
“哼哼,你最近有在健身吗,肌肉好好看,想摸。”
“昨晚还没摸够吗?!”
“哼哼,我帮你拧螺丝吧。”
“不了。”
“哼哼,你出来一晚上,玄机自己在家没关系吧?”
季珩直起腰,拍去膝盖和小腿上沾染的灰尘:“谢鹤舟,如果你真的很闲,麻烦帮忙买一把电动螺丝枪。”
“我这辈子没有进厂拧螺丝,十成十是因为我该拧的螺丝都在你这里。”
季珩的本职是道具师,主营业务在cosplay道具和模型搭建,虽然道具师行业的潜规则是最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能用更快捷省力的电动产品,为什么要人工?又不是上床。
表面上因为拧螺丝拧到火大,实际因为谢鹤舟在身后晃来晃去,对季珩敏感的鼻子造成了影响的人皱着眉,没有忘记回复女人的问题。
“有人帮忙喂,不要紧。”
虽然动作细微,但季珩躲闪的眼神仍是让谢鹤舟警觉。女人贴到季珩身侧,不顾先前季珩的冷漠,手圈上她的腰。
“是昨天的朋友吗?”
“不是。”
季珩想到从前在一起时谢鹤舟对那个人的态度,有些犹豫。这般神色落在仔细观察着她的女人眼里,便多少带了点怀疑。
“是宇文白。”
好消息,不是新情敌。坏消息,是从前的眼中钉。
当年季珩和谢鹤舟在一起最大的干扰,就是宇文白。
或许季珩自己没有发现,但是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谢鹤舟敏锐地观察到当初的季珩心底里隐藏的救人心理。
宇文白是她的学妹、同龄人,也是和季珩同样,有着不愿和人道明的遭遇的人。另一方面,宇文白是个头脑聪明的人,她知道相似的遭遇没办法得到季珩的青睐,就采取了迂回的措施。
当时的季珩若是有十分心意,便有三分在谢鹤舟身上。宇文白为了让自己在季珩心里的分量超过谢鹤舟,频频和季珩找话题,不仅加入了她们共同的读书会,更是三五不时地约季珩出门,占据谢鹤舟原本应该和季珩“预约”的时间。
结果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次谢鹤舟与季珩出门,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喵喵叫跟着走的流浪猫崽,取名玄机的黑猫一步登天,进驻了季珩在校外的出租屋。
那只小黑猫在季珩心里的地位直接超过了谢鹤舟和宇文白二人。本来季珩就很宅,二人在这之后想要约季珩出门,更是难如登天。
“她也在这里?”
话出口,谢鹤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季珩看着女人吃味,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心里异样。
当年二人在一起,提倡的恋爱原则是有矛盾就要说出来,觉得对方哪方面没做好也要直说,于是一向以坦荡示人的谢鹤舟更是在这段关系中活出自我。倒是现在谢鹤舟拘谨的表情,让她感到不适应。
季珩自然知道谢鹤舟对宇文白的在意,毕竟宇文白可是有过三人皆在场时抢先一步给她告白的壮举,谢鹤舟与她在一起后才坦言,因为宇文白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打乱了她计划的同时,也让她的告白时间提前。
“我和你分手后,不曾与她断过联系。”
谢鹤舟闻言睁大了眼。
没忍住摸了下女人的头,在她露出下一个表情前季珩道:“一直是朋友。”
所以自然不会产生旁的感情。
被安慰了一般,谢鹤舟眯起眼,用头轻轻撞了下季珩的胯骨,像只撒娇卖萌的猫。
熟悉的动作让季珩动作一顿,忆起她昨晚和早晨反复给自己下的暗示。
该拉开的距离的,不然最后只会徒增伤害。
但是如果谢鹤舟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她是不是还可以给女人一点时间,不那么快地赶她离开,如果谢鹤舟愿意留下来……
“把这些装好我就要回去了,还有工作。”手掌按在螺帽上,升起一丝钝痛。昨晚被谢鹤舟处理过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但异物碾过时仍会有痛感。
“昨晚你留我过夜,这些家具装好算我还你的。”
背后抱着她的谢鹤舟骤然收紧了双臂,不知何时钻进手心的手掌和季珩的手相贴。
“我没有和你约定过这些,你说的不算数。”
季珩打眼扫过布满乱七八糟纸壳的客厅,拧好螺丝的家具不规律地随意摆放,像她一片狼藉的心。
“现在我说了,就是算数的。”
“你以前不会这么无赖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着急的谢鹤舟抓紧了季珩的手,力气大得季珩皱起眉,将身后的人甩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发现自己似乎应激,季珩的眉头紧得好像要把过去与现在连结的线夹断。
谢鹤舟还想要冲上来抱住季珩,季珩迅速回头竖起手掌挡在二人中间:“不要过来。”
熟悉的手势让谢鹤舟心脏猛然收缩,她太熟悉这个手势了,五年前季珩与她分手前的一段时日里,经常做出这个手势,阻止她的靠近。
“不行。”她不能让季珩再次逃离。
不顾眼前人的反抗,将人强硬地箍进怀中,谢鹤舟死死地抱着季珩。
“我这次来江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季珩。”
推拒不过谢鹤舟,季珩很恼火。
“你不是进《月之暗面》当顾问了?怎么还有我的关系。”
“你也在关注着我吗?!”女人的重点显然和季珩不同。
“你先放手!”季珩用胳膊肘怼着谢鹤舟的胸口,不让她贴上自己。
“我不!放了手你就跑了!”慌张的眼神显露谢鹤舟的心情。
“我不跑!是你突然抱我!”季珩气得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
“你说你要走!”谢鹤舟松了些力道,但仍旧把人箍在怀里。
“我也没说过我会留下!”
再次收紧的手臂让季珩气得伸手梆梆梆拍女人的脑袋:“松开,喘口气!”
“痛痛痛!”
“松手!”
“不松!”
“不松以后别想见到我。”季珩威胁道。
“那你不准突然消失。”
“我有过嘛?!”季珩闭上眼,她怕自己忍不住。
“……我松了哦?”
季珩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松手!”
谢鹤舟委屈巴拉地松开手,改为揪着小黑猫睡衣的一角。
“什么时候买的这衣服?”季珩看看身上的短袖短裤,想到家里等着自己的玄机,没有嫌弃。
“前段时间。”谢鹤舟穿着可爱狸花猫的同款,索性家里开着空调制热,倒也不冷。
“之后我把衣服洗了寄过来。”季珩决定不再和谢鹤舟有更多的接触,女人的出现一再让她不安,她不能放任。
“你知道我很看重约定和承诺。”
季珩转身和谢鹤舟对视,女人比她要矮上几公分,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总要抬起头看她。季珩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僵着一张脸,好像从前所有的感情都掩盖在这张面皮之下。
“有些东西不用那么坚持……”
谢鹤舟牵着衣角,脱口而出的话像是斟酌了许久,她以为季珩会生气,没想到只是古怪地牵动嘴角。
“如果这样,我们那五年又算什么呢?”趁谢鹤舟怔愣,季珩掰开她的手指,去阳台拿衣服。
洗衣机里的衣服将将甩干,拿出来时虽不再滴水,但仍旧潮湿,像季珩再也改变不了的人生,扭曲发皱、阴湿异常。
直到门关上的咔哒声响起,谢鹤舟都处在被惊雷击中的瞬间。
是啊,如果约定不再,她们过去的五年又算什么呢?
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很是难受,好在手机已经充好了电,足够季珩叫车回家。小区门口有一家药店,季珩进去买了口罩和感冒药,她已经可以预料到第二天发烧卧床的结局。
顶着店员异样的眼神戴上口罩,季珩自虐般地站在寒风中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刚在一起时的心情。
季珩和谢鹤舟恋爱时是个刚满十九岁的鲜嫩大学生,过去循规蹈矩的生活压抑了她内心对冒险的渴望,远离家庭来到大学,激发了她对“叛逆”的追求。
谢鹤舟很有才华,情诗与惊喜常常一同出现。
但季珩知道,让一个大自己近七岁的女人为自己倾心,如果她不是别有所图,就是个恋爱脑。
可谢鹤舟表现出来的不像是个恋爱脑……吧?都说如果和一个人相处的时候感觉非常舒服,那么很有可能是对方在向下兼容,季珩思来想去,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图之物,不如见招拆招。
只是东亚家庭规训出来的不配得感,没有那么容易被消减。季珩心里的疑惑便随着谢鹤舟准备的一个又一个惊喜,愈发壮大。
“你给我买零食了?”又一次见面,季珩开门见山。
“你收到了?”谢鹤舟脱下外套坐在季珩身边,掏出电脑。
“真是你买的,我不习惯吃零食。”季珩皱了皱眉,语气嗔怪。
她和谢鹤舟认识有两个月,除去季珩或者谢鹤舟上课和不在校的时候,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待在一起。
谢鹤舟很喜欢约季珩出门,或者说待在季珩身边,哪怕二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说话,她也很欢喜。
但是季珩是个十足的宅人,这时候的她已经开始在网络上接各种道具制作的单子,时常要出门回自己的出租屋里做道具,对于谢鹤舟的邀约,如果不是对女人的好感,她很难答应。
“你经常不按时吃饭,我不在学校不能陪你,只好出此下策。”谢鹤舟和前来送甜品茶水的服务员道过谢,把装着小蛋糕的碟子推向季珩。
季珩声音轻微,好似要飘走:“习惯了,不爱吃饭。零食也不好,少吃。”
碟子被推回谢鹤舟面前,女人笑:“习惯了,大学的时候就爱吃。”
“尝尝,不甜。”
季珩和面前碟子里的小蛋糕大眼瞪小眼,过了好半会喝了几杯茶,才叉起一小块。
“还行。”
放下小勺,季珩轻叹口气:“这样不好。”
“哪样?”
“你和我。”盯着缺了一口的蛋糕,季珩心绪纷乱。
谢鹤舟接过放下的勺子,就着缺口的蛋糕舀了一勺放入嘴中:“伴侣关系?”
品完口中蛋糕的谢鹤舟抿唇,神色认真:“讲讲?”
“我觉得不太公平。”
迎着谢鹤舟的眼神,季珩继续:“你为什么会和我谈恋爱?”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纯粹。”
又是这个回答,季珩有些无奈:“还有呢?”
“认真。”
“只是因为这些?”
谢鹤舟拧眉思考:“我喜欢你陪着我,喜欢你也喜欢我。”
“我喜欢你喜欢我。”季珩挑着可能会刺激到女人的话,看着谢鹤舟,打量她眼里的变化。
“所以,为什么不公平?”
“你给我买零食,带我来这些地方,关照我……怎么想,都好像不太公平。”
“可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听我说话,陪我待在一起,回应我的声音。”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谢鹤舟看着季珩的眼睛,“我只遇到过一个人,就是你。”
季珩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因为我纯粹?”
谢鹤舟笑:“对,你纯粹。”
“虽然还是不理解你说的纯粹,但既然你都说了……”季珩无奈,她多少能感受到女人的态度。
“你总是能说服我。”